寄人篱下的感觉

天蓝蓝依旧,草青青依然,风微微如昔。r

梅琮佳在漫长的等候中,终于迈进了“定海一中”的大门。进门的一霎那,她还恍然在梦中一样,欣喜而又虚幻!此刻,她心中揣着一个美好的梦想,这梦想的起点就是从踏进这所学校的那一刻开始,她更能体悟的这梦想与现实之间,她所拥有的唯一的筹码是她无悔的追求,她激动,但这激动并不能掩饰她的迷惘!r

高一五班的第一节课,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女老师很年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得白皙而美丽——刘海覆额,发辫垂腰,长长的睫毛下盖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下是一张柔和的小嘴,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韵致。这位女老师笑吟吟地向大家问好,并且告诉大家她叫童彤,还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她的一举一动都洋溢着青春与活力。r

童彤灿烂地笑着,对着讲台下几十双新奇的眼睛说,我刚从师大毕业,现在来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我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合作愉快,风雨同舟!她笑起来那么美好,她手舞足蹈,像一个活泼的大孩子,她的声音柔柔的,真好听。这不禁让梅琮佳一下想到“熊妈妈”王碧华老师,心想,青春啊,真好。r

童老师她开始点名了,许海波——r

到!r

费言羽r

到!r

……r

梅宗佳r

教室里没有人应,童老师抬起头,环视了教室的四周,又问：梅宗佳？我们班没有叫梅宗佳的吗？r

该死的寂静!梅琮佳如坐针毡,她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老师,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我叫梅琮佳!话刚刚出口,梅琮佳便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一时紧张极了,她的脸涨得厉害,心也在突突地跳,她甚至忘了自己说了什么。r

童老师开始仔细地打量面前站起来的女孩,她生得很漂亮,黑亮的长发从两颊垂下,系在脑后,一双温柔、沈静、美丽、忧郁的眼睛,但是她浑身散发着孤傲和冷漠,一件简单的米色麻布衬衫,朴素中流露着自然,端庄中不失美丽。童老师对面前这个怯生生的女孩顿时生出一些好感,她友好地冲她微笑,哦,是吗？对不起,点名册上有点小错误,梅琮佳,请坐!r

童老师继续点名,……r

梅琮佳坐下来,心依然怦怦地跳着,但是,却为自己刚刚的举动开始欣喜,因为能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站起来,对她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从进入这个校园的那一刻,她都在告诉自己：自信。r

放学的时候,同桌把书包往肩上一丢,看了看旁边的梅琮佳,伸出右手,大大方方地说,梅琮佳是吗？我叫林宇璇,交个朋友吧!r

梅琮佳这时候才恍然发现,就在她旁边,一直坐着一个女生。梅琮佳怔了怔,怯生生地握了她的手,这才敢打量坐在她身边一上午的女孩,高挑的个儿,潇洒的短发,迷人的微笑,浅浅的酒窝,还不时的露出两只调皮的小虎牙。站在她面前,隐约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r

高三七班的教室里,赵康用钢笔捅捅前桌魏翔,放学别等我了,我和我表妹一块走!r

表妹,怎么个表妹？不是情妹妹吧？r

别乱说,让丘灵听到,我死定了!说着,赵康瞟了一眼坐在他们前面不远处的漂亮女友,很小心地说,那是我舅舅的女儿,从今天起,就住在我们家了。r

长得怎么样,你表妹？同桌也停下笔。r

漂亮!我敢说,在我们学校还没有见过比我表妹漂亮的女生呢!她不但长得好看,而且学习特棒,中考的时候总成绩全年级第三名呢!r

呦,我就不相信鸡窝里能飞出什么金凤凰来!你长成这德行,你那表妹能漂亮到哪去？!魏翔开玩笑说。r

我信,我信,赵康家妈妈长得就不错!哎,咱是哥们,又是同桌,我可要近水楼台先得月了……r

靠,是哥们儿就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妹妹可一个一般的女孩……r

听到这话,坐在他们前面不远的邱灵突然回过头来,瞄了一眼和他们争得面红耳赤的赵康,轻轻地“嘁”了一声,嗔怒道,行了,不就是个小姑娘嘛,住到你家就能美成这样？!r

赵康讨好地望了邱灵一看,一脸无辜地说,真是我妹妹……r

梅琮佳在姑姑家的日子过得很快,她的生活平静了很多,至少听不到奶奶的谩骂,看不到奶奶的白眼了。然而,虽然,这里什么都好,物质上什么都不缺,精神上似乎也很充实,但是她还是快乐不起来——她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她知道姑姑姑父都很疼她,可是她不能不对他们的爱心存感激,就是这多余的感激,使她在那个家里格外的生分。r

每天放学的时候,自己和别的同学一样说：“我回家了!”又总觉得这样说很不自在。因为人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爸爸妈妈在等我!而她在那个家里,人家随时都可以让她走人。梅琮佳常常在琢磨一个非常荒唐的问题：家,是什么？它的意义何在？没有家,人就一定不幸福吗？r

梅琮佳也想排解内心这种无端无据的落寞,她也想暂时忘记自己是谁,忽略自己心中对亲情的渴望。于是,有一天,宇璇邀请她去家里玩,她很痛快地答应了。是的,她很较真地想证实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和班上其他同学没有什么两样,或者说她在很较真地表演给自己看：我很自信!我也可以有朋友!我的人生从进入定海一中那天开始,就已经改写了!r

林宇璇的父亲林万鹏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却有着极其灵活的头脑,和敢于突破的胆识。他建成了全市第一家星级的酒店,并且史无前例地高薪聘请了一个德国经济学者做他的经济顾问。于是,他很快的生意越做越大。林宇璇就是生在这样一个富足的家庭里,她不必太过于努力地去拼搏,她的父亲就可以给她安排好了一起,包括上这所重点高中,也全全靠父亲打通了人脉关系。而有点骄傲,有点任性的林宇璇对父亲为她所做的一切竟没有丝毫的感激,她并喜欢父亲为她安排的一切,她更喜欢和一些七荤八素的朋友一起自由散漫的游荡。r

梅琮佳被林宇璇带进一个很漂亮的别墅时,她简直不敢想象这就是她好朋友的家,那么富丽堂皇有如宫殿!r

给她们开门的那个中年女人却很朴素,梅琮佳根据年龄推断,应该是宇璇的妈妈。“阿姨好”她必恭必敬地上前打招呼。而那女人笑眯眯地打量她,殷勤的接过她们手上的书包,用一口很别扭的四川话说“先生和太太还没有走呢”,才知道自己搞错了,她是他们家的保姆。r

宇璇的妈妈杨美琦和挽着宇璇的爸爸林万鹏的胳膊下楼来了,他们热情地招呼她,并抱歉临时有事情,不能多陪她们了。宇璇的爸爸妈妈出门以后,宇璇把保姆也打发出去了,偌大一栋房子,只剩下她们两个,梅琮佳也就不那么拘束了。r

她在宇璇家里玩得很开心,虽然宇璇不停地说,梅琮佳总是默默地听。梅琮佳很奇怪宇璇知道那么多事情,班上哪个男生对哪个女生有意思,哪个学生顶撞过哪个老师,哪个老师最变态,童老师的男朋友长什么样……若不是亲耳所闻,她真不知道就在她的身边会有那么多故事。r

宇璇,这钢琴真漂亮!哎,对了,你喜欢什么曲子？r

宇璇说咯咯地笑着说,它呀？是我爸爸的德国朋友送我的,我爸给我请了几个钢琴老师,都被我轰走了!不是不喜欢他们,就是不喜欢音乐,看着那些“蝌蚪”,我就头大!r

梅琮佳莞尔一笑,你呀,还没认识它,就说它不好!我可以试试吗？r

林宇璇不敢相信,琮佳,你会弹琴？!r

梅琮佳不由分说坐下来,轻轻地抚摩着琴键,好象在思考,不成调地,单音符地弹奏。然后,有只曲子的主调从她的脑间闪过,她下意识地跟着那旋律弹奏一个个单音,慢慢的她陷入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抬起另一只手,一串串琳琳琅琅的乐音如同流水一般从她指间滑落出来……r

她开始行云流水般的弹奏,那琴声如微风细语,如森林簌簌,如河流轻湍,如细雨柔唱,带着某种缠绵的感情,滑落出来。不知不觉,她的心在下坠,就像死寂的海,一点一点沉没于沙砾。那是一支很伤感的曲子,林宇璇听着只想哭。r

怎么了？梅琮佳看见宇璇的眼睛红了,停了下来。r

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你的曲子,好难过!r

梅琮佳展颜笑了,开玩笑地说,好了,你难过什么!你看看,你什么都有,多幸福呀!宇璇,你有的,是我做梦都看不到的。r

林宇璇看着忧郁惯了的女孩,她很早就猜想梅琮佳是个有故事的人,也许用“有故事”来形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有些荒唐,但是,一打眼,就会发现梅琮佳在同领人当中落寞得出众,于是,她小心地问,琮佳,为什么难过,你生活得不好吗？r

梅琮佳呆呆的抚着琴键,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没什么!总之,我没有你幸福,你要懂得珍惜就是了？r

宇璇愣了愣,看着梅琮佳一脸的惆怅,琮佳,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一直觉得你心里有事儿,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候我觉得你是与生俱来的,有这种说不出的落寞的感觉,但是我又觉得,一个人不会一出生就带着忧伤吧？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别忘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r

“最好的朋友”——很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梅琮佳感动得满眼泪水,“朋友”二字,就说明她不是想象的那样孤单。梅琮佳抹去脸颊上的泪水,换上极其轻松的语气说,宇璇,你真幸运,有这么一个……富有的家,可怜我连个家都没有!r

宇璇被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了一跳,什么叫连个家都没有？你爸爸妈妈呢？他们不要你了？r

梅琮佳自嘲地苦笑着说,差不多吧!我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若有所思地接着说,宇璇,你知道吗,其实,我记得我小时侯爸爸妈妈很恩爱,可是爸爸突然喜欢上赌钱了,后来妈妈走了,不要我了。r

林宇璇惊讶地问,你跟爸爸一起生活？r

嗯,爸爸总在外边疯,很少回家,我平时都和奶奶一起。r

你奶奶对你好吗？r

奶奶……梅琮佳咬咬牙,眼睛里噙着眼泪说,她可能是太恨我妈了,所以,她不喜欢我,经常骂我,有时候还打我,也不准我读书,幸好有姑姑,我上学的钱都是姑姑和姑父给我交上的,现在,我住姑姑家,挺好的。r

林宇璇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一个泥潭,她瞪大了眼睛就那么望着梅琮佳,仿佛此时的梅琮佳不再是她的同桌,而成了苦难的影片中的主角,她不时地惊叫,怎么会这样？你……肯定特恨你奶奶吧？!r

梅琮佳静静地微笑了,小时候恨过!但现在恨不起来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越来越能理解她了,我有些不忍心去恨她。r

不忍心？r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我爷爷死得早,奶奶不到三十岁就守寡,一手把爸爸和姑姑拉扯大,你根本想象不到,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是怎么样在封建的农村讨生活的,她要过饭,拣过破烂,日子要多艰难有多艰难,可就算是这样,奶奶还是拼死拼活地把姑姑送进了大学!我怎么忍心恨一个这样的老人!r

梅琮佳的声音异常艰涩,她抽泣了一下接着说,其实,平静下来细想,奶奶对我不好,是因为她看不惯妈妈抛夫弃女的走了,她没有念过一天书,自己二十几岁死了丈夫都没有想过改嫁,闹离婚在她看来就是大逆不道!奶奶一生很不幸,却过得那么心安理得,你不觉得悲哀吗？r

宇璇听了她的话,几乎用崇敬的目光来看着她,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她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地说出这样一翻话,于是,她又问,那你妈妈呢？你们很少见面吗？r

我不知道……我不想谈她,真的!梅琮佳的眼睛黯淡下来,妈妈是她永远的心病。r

你恨她是吗？r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恨,可是她真的让我很伤心!或者,可以说,一直想去恨,但是怎么也恨不起来吧!宇璇,你信吗？她走了八年了,却从来都没有回来看过我!也许,她有她的难处……梅琮佳的眼泪又来了,可是,我并不是要求她每天都在我身边,我也不要求她给我什么,我只是想让她在我特别特别想她的时候,能见上她一面,难道连这个都很难吗？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因为她和爸爸离婚了,怨恨过她什么,因为我常常在想,一个女人一定为丈夫、孩子牺牲一辈子的青春与幸福吗？当然不是!可是,我是她的亲生的呀,难道这些年她一点都不想我吗？她怎么可能没有时间回来看我一眼!r

林宇璇深深的吸了口气,梅琮佳带给这个一直养尊处优,幸福惯了的女孩太多的震撼,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少言寡语的女孩,竟有这么开阔的心胸,这种高贵的涵养,她怎么可以没有恨呢!r

梅琮佳最后对林宇璇说了一句话：宇璇,一颗心,一个人,同时也必定有一条路,我会很负责地走我的路,怨天尤人没有用,你说呢？r

宇璇说,你看你这么可爱,你的姑姑姑父怎么可能不爱你呢,只要有爱,就有家。r

梅琮佳听到这话的时候,她仰起头,眯着眼睛看墙壁上挂着的鱼缸,那美丽的鱼儿居住在如此华丽的“宫廷”里,他们真的快乐吗？也许是吧,它们会把那儿当成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