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彤在批改作文,这次是一篇作文题为《我是……》。r
这其实是一篇半命题作文,一方面要求展示自己,另一方面体裁不限定,目的是给孩子们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留出他们想象的余地。孩子们是顽皮的,他们字里行间那份尚带着稚拙的诙谐,常常令她忍俊不禁。但是她还是比较喜欢梅琮佳那种行云流水般的文字,清新而幽雅,带着一点伤感,你又不得不欣赏她感悟生活的那份睿智的气息,今天她就很好奇,她会用一种怎么独特的方式展示她自己。r
童彤呷了一口茶,特意从众多作文本中找到了梅琮佳的本子,翻开她的作业。童彤很奇怪,前面梅琮佳的字工工整整的,惟独这篇文章有点潦草,是不是没来得及打草稿,直接写在作业本上了？r
童彤稍微有点不满意,戚了一下眉头,却发现梅琮佳的题目有点别致——《无色梅花》!她笑了,“梅琮佳”,以“梅花”自喻,是不是清高了点儿,既是“梅花”,但又为什么是“无色”的呢？r
梅琮佳的这篇文章大致是这样的：r
无色梅花r
人走,席散,鸟飞,声绝,一切如此凄切,如此悲凉!r
我是一朵在腊月里绽放的梅。在这百花谢尽的季节,我独自在寒风里哭泣。风霜和寂寞,雪化的眼泪,又让我失去本来就不是很艳丽的容颜,成为一朵的无色梅花。r
我习惯了在习习晚风中的孤独,也习惯了阳光赐予我形单影只的寂寞,我以为我会像习惯风吹雪舞那样,习惯了上帝赏赐给我寂静。r
可是,但凡花朵,都在期待着自己的花期,为的是希望向世界展示它的美丽,我也不能例外,也期待美丽,也渴望着被人赞咏,只可惜我失去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色彩。花儿没有颜色,就像鸟儿失去了翅膀,无色的梅花的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我连孤芳自赏的勇气都没有!r
“情”,应该以朴素的方式维系着一切生灵的灵魂,可是我一无所有,彩蝶蜜蜂不理会我,百花之中没有谁眷顾我,就连脚下的根也遗弃了我,花开花落,注定了无声无息。然而,越是孤独的生灵,就越会对情字充满了渴望,渴望关怀,渴望被爱。r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可见这世上并非只有花儿为情所苦!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疲惫,彷徨,迷惘,无助,绝望,难道没有一个人谁能抚慰一个寂寞的灵魂呢？r
无色的花瓣,无色的花芯,无色的枝头上一轮无色的月,我总是走不出苍白的世界。r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我并非是“心囚”,这苍白不是我自己赋予的,我只是对剥夺我的美丽的强大势力无能为力罢了!我几乎记不起自己是否拥有过色彩斑斓的日子,从出生到死亡,好像在我的世界里都是昏暗的,迷茫的,苍白的,我像一个步履维艰的老妪,几度风雨,几场风波,悲剧,全都是悲剧!我开始怀疑这世界是个冷漠的情感大荒岛,情感危机正一步一步侵袭着这个越来越繁华的世界,而受到歧视的已经不单单是那些弱势群体……我不知道是我看不到希望,还是对我来说,希望压根就不存在？r
花儿的故乡大约在泥土当中吧!r
有时候我在想,所有的花花草草都有化为泥土的一天,那时候我们还能不能辨别出彼此前身的色彩？花儿有来生吗？如果可以选择,来世我绝不做这心比天高的梅,我情愿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做一株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只要有阳光,有雨露,能听得见人们的欢声笑语……r
有一天我还真做了这么一个梦,突然,无色梅花艳丽了,世界光明了,我高兴地站在百花中间灿烂地笑……r
通过这些文字,童彤依稀体会到很多东西,她虽然说不清具体是怎样一种心情,但梅琮佳字里行间所流露的那种生离死别的悲哀,心不在焉的迷惘,遗世独立的冷漠,缠缠绵绵的忧郁,万念具恢的落漠让她一个劲地打寒战,这应该是一个柔弱而残缺的生命,当她向别人呈现出她所有虫眼和芽孢的时候,却会散射出其独具的任性和光芒。r
童彤觉得自己无法用科学的眼光透视这个小小的生命,花一样的年龄,背负着多少悲哀,在她的眉尖,在她的心上,但她能感觉到真正的悲悯是那样的辽阔,仿佛垂颈冥思的天鹅。r
她静静地做在办公桌前,半天没有言语,她几乎没有办法从梅琮佳的落寞里抽身出来。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拿起电话,拨了林宇璇的号码。r
不一会儿,林宇璇便进门了。嬉笑着,向童彤打招呼,童老师你找我呀？r
童彤用手之了下自己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微笑着说,宇璇,来,坐!r
林宇璇一点儿也不含糊地坐下来,看着童老师,等着童老师说话。r
一时间,童彤竟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了,她沉思着,又是半天没言语。r
童老师,你找我有事？r
哦,童彤方回过神来,宇璇,你是梅琮佳最要好的朋友了,你知道不知道,她遇到过什么难处,或者她们家发生过什么事情？r
林宇璇有点紧张,出于对朋友的保护,她不知道怎样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她叫了她一声,却没能说下去。r
童彤和蔼地对宇璇笑着,那种亲切让一个孩子无从抗拒,她说,宇璇,你是琮佳的朋友,我也是!我不知道你感觉到没有,琮佳不只是性格内向那么简单,我担心她患有比较严重的自闭症,这对她以后的学习,生活都会有不好的影响,我们必须把她的心结打开,才能帮她,你知道吗？r
林宇璇还是点头了,她不愿意欺骗老师,在童老师面前任何龌龊不洁的思想,谎言,欺骗,都是在亵渎老师的形象,她说,老师,梅琮佳她……她说她是“心囚”……r
心囚？童老师点了点头,想起来刚才梅琮佳的文章里也提到过这个词,什么叫‘心囚’？童彤问。r
琮佳说,她自己在心里设置了一个监狱,里面就装着她自己,老出不来!老师你信吗？r
你觉得呢？童老师反问她。r
宇璇说,我觉得,就算真有这么一个监狱的话,这监狱的钥匙也在她自己手上,是她自己不想走出来!我觉得主要是她思想有问题,童老师你看,现在单亲家庭多得是,可偏偏她非得把自己变成一具活尸,浑身上下都挥着悲哀的外衣,还要把悲哀渲染给周围的人!r
童彤静静地听宇璇把话说完,她突然觉得这孩子分析地很好,很透彻!但是,她更清楚地看到一点——琮佳她和别单亲孩子不一样,她太优秀了,她在不断地给自己制造压力,她追求的东西太多,所以她充实却快乐不起来!r
童彤点了点头,好了,我知道了,宇璇,你回去吧!r
梅琮佳奔波在行人当中,她用整个下午的时间分别去了县城的公安厅,检察院,人民法院,凡是她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去了,可是要不人家说没有梅纪伟这个人,要不就直接说不让进,也不让问。r
太阳落山了,她不得不往回走,想到回去之后,奶奶总会问东问西,如果告诉她,整个下午一无所获,依奶奶的脾气肯定又是一顿臭骂!突然,她又想到父亲,不知道他到底捅了多大的窟窿,他会坐牢吗？会死吗……她怕极了!r
梅琮佳在姑姑楼下徘徊了许久,她甚至不敢上楼,她不知道两个六神无主的,而且从来没有办法靠拢在一起的人,将怎么挨过这漫漫长夜？她真始终没有勇气进去与奶奶共处这样落魄的夜晚,她用公用电话打了宇璇的手机。r
宇璇接到她的电话异常的兴奋,她说,琮佳呀？你在哪里？你下午出去就没回学校,我以为找不到你了!r
梅琮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提出自己认为很不合理的要求——宇璇,我想今天晚上,能不能去你家。r
宇璇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正要告诉你,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正担心找不到你呢!我想……我可能会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呢!好了,你来了再说吧,我老妈叫我呢!r
生日？!梅琮佳知道林宇璇的生日一定会有很多朋友要去的,而自己这种情况下,哪有心思给她“祝寿”呀!正想婉言拒绝,可是宇璇已经把电话挂了,大概她正忙得不亦乐乎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