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罕见的白桃,自然就是那丑陋青年取来的。
他自从见到赵家小姐,便神不守舍,意乱情迷,竟然壮起胆子,尾随赵府轿子来到她的闺房屋顶。
他本为报恩而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听见慧兰小姐的声音,心中便觉得十分满足,竟然不舍得离开这个地方。
刚来不久,慧兰小姐因为酸梅汤里没有冰,伏案哭泣。青年心中顿时充满了怜爱之情,急忙跑到赵府二少爷房后的冰窖里,取了冰块,又敲碎了,从窗户跃进去,悄悄放到慧兰小姐的碗里。他身形快捷,并没有发出声响,是以谁也没有发现。
适才慧兰小姐说想要清禅寺的白桃,青年听完后毫不犹豫,立刻动身前往城东而去。他奔跑时快逾奔马,不多时就来到了寺庙外。只是没想到庙内那棵桃树竟然有僧人专门看管,他悄悄靠近,却还是被发觉,只好赶快摘了桃子,撒腿就跑。幸亏多数僧人已经就寝,否则说不定就被堵在寺院里,被捉个人赃并获了。他回来时,慧兰主仆二人去楼下沐浴,尚未归来,他便悄悄把那桃子放在了窗台上。
这时,屋子内主仆二人发现了白桃,同时惊呼。
青年心中稍感得意,心中盼着慧兰小姐能再差遣自己做些事情,觉得能为她效力,是一件难得的美差。
屋子里,慧兰颤声说道:“这…..难道我是在做梦吗?”
翠儿语无伦次地说道:“小姐,你……你别害怕,我这就去……去找老爷……”
慧兰定了定神,心中突然间起了个惊人的念头,说道:“翠儿,你先到楼下去,这件事,先别告诉爹爹。”
翠儿也没了主意,只想快点离开,但是又怕小姐遇到危险,犹豫不决。
慧兰说道:“快去,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翠儿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走出门去。
慧兰心中虽然害怕,但是想这仙人两次帮助自己,应该并无恶意。她眼前便有一件烦心之事,非借助这神仙之力不能解决。
青年在屋顶凝神静听,只听那慧兰小姐说道:
“多谢仙人恩德,家父腿疾痊愈有望,小女必定每年为仙人焚香祈福。小女仰慕仙人高德,斗胆请仙人现身相见,让小女一睹仙容。”
青年犹豫不决,只觉得此时若是现身,必然会大大不妥。
片刻之后,只听慧兰小姐说道:“仙人若是不愿现身,小女就一直跪在这里。”
青年心中不忍,只好说道:“你快起来,我……不能见你。”
赵慧兰听道竟然真的有人回应,一时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心中突突乱跳,差点就晕了过去。
她右手抚胸,过了好一会,心情稍定,说道:“仙人不愿现身,可是因为小女有何不敬之处?”
青年说道:“不是,我真的不能见你,请你快起来吧。”
慧兰听的青年声音,平坦朴实,惧意渐去,说道:“仙人既然不愿相见,小女自然不敢勉强。只是两次承蒙仙人恩德,不知道小女该如何报答?”
青年急忙说道:“不……不用。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慧兰跪在地上,说道:“仙人恩德,小女以后必然会设法相报,只是……小女命苦,恐怕不久于人世,仙人之恩,怕是此生难报了。”
青年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了?”
慧兰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说道:“仙人容禀,小女虽是庶出,但是自幼得爹爹偏爱,衣食无忧,少有烦愁,也算是过得惬意。家父在小女幼时,曾经和荥阳一位好友,吴姓富户定下婚约,并各以半片玉佩作为信物。”
“谁知十年前那吴家生意不好,吴家伯伯又去世的早,家道中落,宅子也被他人夺去,从此再没消息。父亲念及旧情,尝尝唏嘘感叹。”
“原以为这件婚约就此作罢,谁知道半个月前,一个人拿着吴家信物,径直找上门来。他自称就是吴家公子,前来履行婚约,要娶我过门。”
“那人眼看有三十多岁,怎么可能是吴家公子?定是不肖之徒偷了吴家信物,前来冒认。但是父亲却深信不疑,当即答应了他,还让他住在了家里,就在西边第二个厢房。那人神色轻浮,面容不善,定是不还好意。小女清白之身,怎么能交给这种登徒子?”
慧兰垂泪道:“仙人法力通天,仁心慈德,只是……小女还有一事相求,望请仙人成全。仙人勿怪小女贪得,小女心中实在是有苦难言,若是嫁给那种登徒浪子,小女唯有一死而已。”
”小女别无他求,只盼仙人能收走他那半片玉佩。那人失了信物,自然就不敢再留在这里。若是仙人垂怜,小女感激涕零,愿意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仙人。”
慧兰说完,便低下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青年在屋顶听得清楚,心想偷人财物固然不好,但是绝不能让这赵家小姐落入奸人手中。他心中稍微计较,便纵身下楼,顺着灯光昏暗之处,来到宅子西侧。
这时夜已深沉,宅子里的人大多都已经入睡,只有第二间厢房里仍点着烛火。
青年凑近看去,灯影下,一个书生正在摇头晃脑,念道:“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青年从没读过书,不知道那人在念些什么。他不敢贸然闯入,只好躲在门前矮树下,耐心等待。
过了不久,那书生打了个哈欠,将书放下,伸了个懒腰,嘟囔了几句,随后才宽衣就寝。
青年又等了半天,悄悄摸上前去,推了推门。那门已经从里面栓住了。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窗下,轻轻拉了一下,幸好,那窗户并没有锁住。
他轻轻拉开窗户,从窗台爬了进去,小心谨慎,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青年在桌上柜里仔细找了一遍,却并未看见玉佩。他想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书生自然会放在身上,只好硬着头皮,来到床前。
那书生睡得很熟,正在不住打鼾,看他样子,就如赵小姐所说,已近三十许人,容貌普通,算不得英俊,和赵小姐自然是不般配的。
他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绳,红绳上果然拴着半片玉佩,因为书生侧身而睡,这玉佩就落在他颈后。
青年悄悄拿起玉佩,扯了扯红绳,只觉得异常坚韧。那书生忽然说了几句梦话,把青年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如果硬扯,非把这书生惊醒不可。他想了片刻,把身体贴上去,用牙轻轻研磨红绳,过了不久,那红绳果然断了。
青年大喜,取下玉佩,从原路悄悄退出房去,掩上窗户,心中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当他返回慧兰闺房之时,她也早已入睡。青年从窗户翻身而入,来到慧兰床前。
她只穿着贴身小衫,双腿都露在了外面,枕头上有些泪痕,显然睡前又哭了一场。
青年看见慧兰小姐的冰肌玉肤,娇美容颜,心跳突然加速,口中一阵发干,面红耳赤。
他吃了一惊,心想难道是变成人的时限到了?在这里现形可是大大不妙。他急忙把玉佩放到慧兰枕边,从窗户一跃而出,躲到楼下无人之处。
片刻之后,那种感觉逐渐消失。青年擦了擦额头冷汗,才知是虚惊一场。
他又替赵家小姐做了一件事,甚是高兴。想来这赵小姐明日醒来时,看见玉佩就在枕边,必定欢喜无比。
他不敢再继续耽搁,连忙翻墙而出,想找一个偏僻之处,捱过这漫漫长夜。
第二天。
天蒙蒙亮,青年就来到那莫家药店门前,踌躇半天,却不敢走进去。昨日那丫鬟翠儿对自己说莫老板心眼太坏,让自己不要去他店里。但是这附近只有这一家药店,该如何是好?
这时,两人从街拐角处向这边走来,背上都背着一个大药篓,其中一个老叟,胡子花白,弯腰驼背,另一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蹦蹦跳跳,十分欢快。
那老者说道:“你这孩子,别把药材弄乱了,那没良心肯定又要克扣咱们的药钱。”
少年嘻嘻说道:“弄乱了有什么打紧,他要是敢不给钱,我就对着他那臭脸来上一脚,非让他哭鼻子不可。”说完作势欲踢。
老者摇头说道:“人家家大业大,光徒弟就十几个,那里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你这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青年心中一喜,连忙迎上前去问道:“你们可是给这家药店送药的?”
那少年见他容貌丑陋,衣衫残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道:“去去去,咱们可没有钱给你。”
那老者却见他不似寻常乞丐,抱拳说道:“我们正要给莫老板送药,这位小哥,找我祖孙二人可有什么事么?”
青年喜道:“你们可有‘佛手’和‘雪莲’?”
老者点头说道:“那‘佛手’是寻常药材,‘雪莲’在这虽不常见,不过小老儿这里碰巧有一些。”
青年立刻把所有银子都掏出来,说道:“这两种药,我全都要了!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少年见这容貌丑陋的叫花子竟然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来,不禁低呼一声。
老者连连摆手,说道:“那里需要这么多银子,一小块都用不了。”
那少年偷偷拉拉老者的衣袖,又悄悄使眼色,意思是有冤大头送上门来,何必跟他客气?
那老者从药篓里拣了这两种药材出来,用纸包好,交给青年。青年要把银子都给他,那老者坚辞不收,最后在青年坚持之下,只拿了最小的那一块银子。
那少年满脸不高兴,嘟嘟囔囔的在说些什么。
青年买到了药,心中高兴万分,正要赶回终南山,心中突然又浮现出赵家小姐那忧郁美丽的面容,顿时停下了脚步。
昨晚上她救了自己一次,让自己免受恶人欺负,自己为她做了三件事,也算是报了她的恩德。只是他情窦初开,心中挂念,始终难以放下,想到昨晚见到慧兰的凝脂玉肤,心中一阵发热。
青年犹豫片刻,想道:“我去见她最后一面,只在远处看她一眼,然后就回终南山,再也不回来了。”
他主意已定,便把药放到怀里,偷偷来到赵府院墙外面。昨晚看得并不清楚,白天看来,这赵府院墙高耸,气势恢宏,的确可以算的上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富户。
青年绕到一个无人之处,用力一跳,用手抓住墙檐,一个翻身就跳了进去。
偌大宅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他在花丛后面躲了片刻,见没有人在路上行走,便站起身来,向赵家小姐的住处走去。
刚走了两步,突然间脚下一空,向下坠去。青年大吃一惊,幸亏他反应迅速,左脚用力,向前一跃,终于没有掉进坑里。
几十个家丁拿着棍棒绳索,高声叫喊:“抓飞贼了!”从屋子里和隐蔽处涌出来,个个奋勇当先,要擒拿这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