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儿曾经一本正经地对青年说过一句话。
“丑哥,厉害的妖仙都是讲面子的人,我知道你变人还不太熟练,不过千万不要在别的妖仙面前现出原形,要不然他们会以为你在羞辱他们,非杀了你不可。这可是最大的忌讳,一定要记住!”
到青华山拜师学艺的事情,在见到掌门炁元子之后,变得异乎寻常的顺利。
掌门亲自收自己为徒,还要赐道号,让自己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道,这简直就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似乎幸福而充满光明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但是现在,青年的心却像突然坠入了冰窟。
他的“时限”,变成人的“时限”,已经到了。
青年头痛欲裂,全身如被火焰焚烧,体内气息翻腾,烦心欲呕。
炁元子见他神情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来让为师看看。”
“没......没事……”
青年颤巍巍地举起茶杯,要递给师傅,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双手上竟然已经变出了长毛,眼看片刻间就要现回原形。
“你——!”炁元子显然也发现了,顿时错愕。
“我……弟子……”青年只感到舌头越来越大,连说话都不清楚了。
不,绝不能在这里现形,不仅拜师不成,还可能会丢了性命!
青年大叫一声,丢下茶杯,向外跑了出去。
“等等,你——”炁元子好像要说什么,但是青年现在神志渐失,只想快点逃走,哪里听得进去?
青年发疯似的往山庄外面跑去,他的手脚上已经被厚厚的灰毛覆盖,身体开始膨胀,比刚才大了接近一倍,身上的衣服被绷得紧紧的,随时像会裂开一样。
几个青华山弟子正在路边凉亭中谈论些什么,看见青年跑过去,都吃了一惊。
一个男弟子喊道:“你们看,那不是刚才要拜师的丑八怪吗?怎么跑出来了,难道是师傅不要他?”
见到青年狼狈逃窜的模样,众弟子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哼!”大师兄青崖子也在,鄙夷地说道:“你们看他那个鬼样子,明明连人都变不好,还想入我仙门,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那个男弟子附和道:“肯定是在殿里现了形,被师傅赶出来了!咱们青华山可是名门正派,不能什么垃圾都要。是不是啊,二师兄?”
青湖子哼了一声,心中满不是滋味。师傅炁元子正欲壮大山门,凡是来拜师的妖仙几乎都收在了门下。他原想为自己多找个帮手,以便和青崖子分庭抗礼,没想到这混账竟然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现出原形,落荒而逃。
青湖子喝道:“这厮侮辱师尊,做弟子的怎么能袖手旁观?让我亲手宰了这孽畜!”
话音刚落,他就抽出长剑,清啸一声,从亭子里跃出,直追过去。
青年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听见后面有人追赶,更加拼命逃窜。幸亏山庄大门还没有关上,他飞奔而出,顺着山势向下疾奔。
不多时,他已经完全现回原形,全身长满灰色长毛,体型也变得十分巨大,衣服早就被撑破,变成了零碎布片。他脑中混沌一片,难以再像平常那样思考,只是按照本能逃命而已。
青湖子追到大门时,青年早就已经不见踪影,只好悻悻作罢。
山势本来就陡峭,青年的身体沉重,全力奔跑时,四肢用力,快逾奔马,每一步都激得尘土飞扬,不多时就来到山下。
突然间眼前一黑,已经离开了妖界青华山。
凡间已是亥时,外面一片漆黑,星月无光。也幸亏如此,才没有遇到凡人,否则必然又是一场风波。
青年一头扎进密林中,狂奔不止,片刻不敢停歇。他现在灵智已失,心中只有逃跑一个念头,慌不择路,只顾逃命。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一头撞在半截不起眼的枯树上,晕死过去。
梦中,炁元子一脸煞气,责怪自己给他难堪。青崖子、青湖子和许许多多的青华山弟子都像凶神恶煞一样,手拿长剑,追着自己,要把自己碎尸万段。
自己跑啊跑,却怎么也无法摆脱,忽然间,前面有人拦住,拿着铁叉把自己叉在了地上,竟然是那两个可怕的猎人。
青年惊醒时,日上三竿,已是上午。
他已经变回人形,正赤身裸体,倒在离小溪不远的枯树旁。他坐起身,晃了晃脑袋,幸亏自己皮糙肉厚,否则昨晚那一下,非把头撞坏不可。
他来到小溪边,抄水洗了洗脸,溪水清澈冰凉,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想起昨天的事,青年恼恨得用力捶自己的脑袋。
笨啊!你这个笨蛋!就不能坚持一下!这种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你怎么对得起黄鹂儿!
但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青华门也不可能接纳他了,再怎么懊悔也没有用了。
唉!还是先回去,和黄鹂儿商量一下再说吧。自己这变人的本事不学好,看来是没办法再投仙门了。
他从树上折了几根带树叶的树枝,缠在腰上,权当做是衣服,又用杂草编了双粗陋的草鞋,穿在脚上,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往回走去。
“看来我的道行还不够,我一定要继续努力修行,变好人身,到时候一定会有仙门愿意接纳我!”他暗自发誓。
中午时,他回到了终南山,来到一块巨石前面。这巨石长六七丈,上面十分平坦,周围又全都是人迹罕至的密林,是他平时和黄鹂儿修炼玩耍的地方。
他坐在上面,静静等着黄鹂儿出现。
不知道鹂儿现在在做什么?她那么聪明,长的又漂亮,说不定再过几百年就能历劫成仙了吧。到时候,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理睬我?
他一直等到日暮西沉,黄鹂儿也没有出现。
她……也许是在朝凤山有什么事情,没时间到这里来吧…..
他盘膝而坐,对着月光,像平时一样吐纳修炼。一呼一吸之间,吸收日月精华,排出体内浊气,气息流转,运行周天,渐渐就会感觉和天地化为一体,这便是妖仙最基本的修炼之法。
青年感到一股气流在小腹流窜,感觉就像里面有一只小耗子一样,暖洋洋的,十分舒服。这些年,他勤修不辍,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每次修炼完后,都会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但是最近几个月,他的功力不进反退,越练越是疲惫,不知道是何原因。
练到一半,他已经手足酸软,不胜困乏,只好作罢。
看来我真的不是修道的材料啊!他叹了口气。
天蒙蒙亮时,只听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快追,别让它跑了!”
“大哥,我没箭了!”
“用弹弓,用弹弓!它中了箭,已经跑不远了,追到它咱们就发财了!”
是猎人!青年魂飞魄散,正要转身逃跑,忽然间,一只两尺余长的大鸟扑棱棱地从天上摔了下来,掉在不远处的树下。
它的羽毛颜色艳丽,它的身影青年十分熟悉。
“鹂儿!鹂儿!”青年惊骇欲绝,一边大喊,一边飞奔过去。
鹂儿摔在地上,背上全是血,正在不断地挣扎着,显然受伤很重。
青年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
鹂儿看见他,停止了挣扎,努力地变回了人形。
她脸色苍白,全身发抖,背上中了两箭,伤口极深,其中一箭直贯丹田,眼看就不行了。
“鹂儿!”青年抱住她,泪如雨下。
“是你啊,丑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青年想去拔她背上的羽箭,却终归不敢。
他哭着说道:“鹂儿,我这就救你……”
少女拉着他的手,说道:“我真是太笨了,明明知道不应该太接近凡人……他还是个……猎人……可是我…..丑哥,我老是说你笨,其实……我才是个大笨蛋……”
青年用力摇头,说道:“鹂儿,我是笨蛋!你比我聪明一百倍,一千倍!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鹂儿轻抚着青年的脸庞,说道:“丑哥,我死了之后,你要把我埋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要是他们找到我,一定会拔掉我的羽毛,把我的身体放在火上烤……我才不要那样……”
青年呜咽道:“不,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丑哥……你要记住,不要相信凡人,千万不要再相信……”
鹂儿的眼神涣散,她的手垂了下去。
她的身体在发生变化,慢慢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一只美丽的黄鹂鸟。
“鹂儿,你不要死!”青年嚎啕大哭。
“这边有声音,快过来!”
是那两个猎户的声音。
绝不能让鹂儿的尸身落在他们的手里!
青年抱起鹂儿,用尽全力向远处奔跑。
为什么,为什么鹂儿会死?她那么善良,从来没有害过别人,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让她去死?
一种从没有过的强烈情感在心里撕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心撕成碎片。
青年面目狰狞,牙关紧咬。在他的一生中,第一次懂得了“恨”是什么滋味。
他涉水渡过两条溪流,终于摆脱了猎人的追赶。
他还在抱着鹂儿,可是鹂儿的尸身已经变得冰冷。
鹂儿死了。
他唯一的朋友,不嫌弃他的容貌,愿意跟他说话的人,已经死了。
再不会有人叫他“丑哥”,也没人会埋怨他偷懒,更没有人会帮他摆脱猎人的追捕了。
以后,又是孤身一人了。
他把鹂儿埋在一棵百年的柏树下面,他怕被别人发现,采了许多杂草和野花,种在上面。
风吹过柏树,沙沙作响,就像是在为少女的离去而哭泣。
青年仰天大吼。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在鹂儿的坟前坐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
他茫然起身,只见周围密林如海,早就已经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就算能回去,又能如何?这里已经不是安全的栖身之所了,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会和鹂儿一样,死在猎户的箭下吧。
他在山林里漫无目的的行走,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我该到哪里去?”
天地茫茫,却似乎哪里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森林深处,隐隐间传来阵阵哭声。
像是孩童的哭声。
是谁?是谁在这里?
青年心中一阵害怕。
听说有的妖能用哭声迷惑路人,把人引到密林中吃掉。
他正要转身走开,忽然哑然失笑。
我就是妖啊,我还怕什么?
他再次转身,向那哭声的源头走去。
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青年来到一块青石旁边。
一个白发的少年正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生死不知。他的右臂已断,全身都是血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少年的身边,不住地哭泣。
看见青年走过来,女孩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