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山市的凯旋门大酒店。
李战雄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约在一起吃饭。
“老李，听说你儿子去上海发展了？”老张笑着问道。这个老张正是张伟的父亲，蒙山市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
“孩子大了，管不了了。”李战雄一说起李小雄就来气。
“哎，不能这么说比起我那儿子张伟来说强多了。”老张笑道，“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整天就知道不务正业到处鬼混。原本想着小雄留学回来能带带他，让他长点儿出息，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了。小雄在你身边待了还不到一年吧？”
“咱们蒙山市还是留不住人才啊。你看咱们这些人，搞得都是些土老帽，那些年轻点儿的娃还真看不上。”老王接过话头说道，“你瞧那天我小孙女回来看和我说什么‘老子煤老板，孩子是土豪’。你瞧这么小的孩子都懂了。”这个老王曾经也是个煤老板，煤矿被整合后就闲赋在家，没再搞别的项目。
“你现在是脱离苦海了，不用再和煤黑子打交道了。”李战雄笑道。
“我啊，年纪大了，搞不动了。你说咱们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得整天装孙子似的在那些比咱们年纪还小的政府官员面前点头哈腰。这活计太憋屈了，干不来哦。”老王说道。
“对了，老李，你听说没？咱们市里最近闹动静了。”老王故作神秘的说道。
其余几个人都停了下来，看着老王想要知道出什么事了。
“听说是煤炭局的张局长出事儿了，你知道吧？”老王悄声说道。
“哦，什么时候出的事儿？”李战雄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满脸惊讶的问道。其实他也早就知道了。
“出什么事了？他可是煤炭局的一把手，市里的大红人啊。”老张问道。
“咳，还不是因为煤矿的事儿。”老王说道，“一个煤矿的会计私自吞了老板一笔钱，想要跑路，没想到老板报了案，结果没跑成。公安在审讯期间这个会计为了立功赎罪，就把自己替老板打点煤炭局的事情都漏了出来。这小子还真是有心，居然把替老板送那个领导多少钱，什么时候送的，在那送的，以什么方式，都记在了一个小本子上，有些居然还偷偷拍了照存在手机里。这下可好煤炭局里都炸成一锅粥了，可以说是人人自危啊。”
李战雄听了心理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发生在他身上。当然也有一点儿幸灾乐祸的得意。
其实，很多企业都有种心态，凭什么我们做企业的辛辛苦苦挣钱，那些个官员只要一句话，或一个签字就能捞到那么多好处。
当然这是一种风气，有时候你处在这中风气中身不由己。煤炭行业更是送礼成风，有时候你不去打点一下，本来一两天能够办好的事情，往往一个月你也办不下来。
中国人礼尚往来的传统，却被当作了腐败的工具而利用。在这个几千年来都讲究人情世故的国度里，人们始终把跑关系走后门当成一种荣誉在炫耀。谁面子大，谁后台硬，都成为了昂首挺胸的资本。
“张順守在煤炭局可是待了很多年啊。听说他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被安插到了政府部门，或者煤炭企业工作。要查他可是盘根错节啊。”老张摇摇头道。
“那就要看政府是不是打算动真格的了。听说这张顺守已经有两天没去单位上班了，估计八成是被纪委请去喝茶了。”老王道。
“煤焦领域这些年可是重灾区哦，这要是都挖出来，可就有好戏看了。”老张笑道。
李战雄也参合进来笑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不过他这运气是背了点儿。”
“人家有****反腐，小偷反腐，他这倒是好走了个新路子，被人举报立功反腐。”老王说完几个人都哈哈大笑。
聊完这个话题，老王这张八卦嘴又引出了一个新话题。
“前两天，省城有个借高利贷的老板自杀了。你们都听说了吧？”老王说道。
“对对对，我知道，就是那个高大政。名字起的听虎气。”老张接话道，“我还曾经和他一起合伙干过一个楼盘的项目呢。”
“去年底他还曾经向我借过钱呢。一张口就要借2000万，许诺月息三分利，三个月到期连本带利一起还。我犹豫了一下没借给他。”老张一边说一边还心有余悸，“还好当时我留了个心眼，不然我这三千万可就打水漂了。”
“你这老小子还真是走运啊。”老王说道，“我这里还通过亲戚给他放贷了几十万呢，不过我那是小钱，大不了不要了。”
“听说这个家伙借了不少高利贷，很多人在吃了一、两个月利息后就再也没拿到他一分钱。据我一个在公安系统的朋友说，现在报案的人数也已经有数百人了。涉案的金额差不多有好几个亿，恐怕还有些人被蒙在骨子里呢。”老张说道。
“我看他估计是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还得上了，不过他这一死身后的烂账可就难处理了。他的公司已经被查封了，手里还有好几个地产项目都还没有完工，恐怕是要烂尾了。”老王说道。
“这个高大政前两年可是很风光啊。涉足的行业除了房地产，还有酒店，桑拿，运输，煤炭，简直就是个大杂烩。”老张补充道，“记得前年我去参加他一个楼盘的动工剪裁仪式，王副市长还亲自出面主持了呢。”
李战雄一边听着这几个老伙计聊天，一边感慨着蒙山市的发展。
高利贷的确是一桩很诱人的买卖，随着蒙山市的经济发展，别的行业都没有发展起来，民间借贷倒是搞得如火如荼。短短两、三年时间，遍地都是小额贷款公司。也许大街上除了房地产中介公司的数量众多以外，就数小贷公司最密集了。有时候一条街上会扎堆儿有好几家这样的公司。
李战雄是做实业起家的，虽然煤炭行业这些年很暴利，但是这种暴利也是有限度的。更何况真正的暴利并不是让像他这样踏踏实实挖煤赚钱的人赚走了，而是让那些倒卖矿权的贩子们赚走了。
随着煤炭行业的红火发展，无论什么人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因而这些年出现了名目繁多的各种税费。除了最基本的增值税、企业所得税、城市建设税土地使用税等等税外，还有煤管费、煤炭价格调节基金、铁路建设基金、环境治理补偿基金、维简费等明目繁多的各种费用，多达数十项，甚至还少不了政府摊派的行业协会会费、工会经费，社会捐款等等。可以说煤炭企业的利润有将近一半被政府各个部门拿走了。
但是民间借贷完全不受政府监控，根本不存在税费一说。老百姓即便赚再多也不会傻到主动去向税务局申报纳税。更何况这种高息借贷本身就不收政府法律保护，根本拿不到台面上来。
正常企业除非是短期急用钱，临时借一点儿，但是马上就还掉了。谁也不敢长期靠借高利贷维持企业运转，那只有死路一条。正常企业就算效益再好，也难以长期维持那么高的利息负担。
这种借贷成风的社会环境，让很多正常的行业难以发展。甚至银行的钱都被老百姓搬出来去放高利贷。这种无视风险的高收益，更让认真搞实业的人灰心。大家都觉着放高利贷挣钱，既轻松，又简单，谁还傻到回去辛辛苦苦搞实业？
李战雄自己很痛恨放高利贷的人。在他眼里那就是不劳而获，更败坏了整个社会的风气。
他们这一代人受到的教育是非常传统的马克思主义教育，在他们的头脑里，别说高利贷，就连银行都被说成是金融垄断寡头资本家，不劳而获的剥削者。但是社会的发展让那些曾经以为距离自己遥远的政治经济学概念活生生的一个个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曾经在教科书上被批判的各种资本主义现象又复活了。李战雄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资本家，但是他的内心却十分矛盾的否认自己和资本家有关联。
曾经意识形态的那种纠结现在已经不再存在，但是这个社会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定位。
如果将来不再做企业的话，李战雄打算去做一个学者，一个慈善家，他想用自己的思考来推动这个社会真正的进步，他想用自己的实践来完善一个未来的社会梦想。
这几个老朋友一边闲聊着，一边讨论着这个社会上的种种现象和自己的经历。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了足够的阅历，他们经历了整个时代变迁的全过程，更是受益者和实践者。男人们在一起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政治。
一顿饭吃完，这几个老男人也几乎把国家大事都讨论了个遍。
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张顺守的事情平息了。他并没有像传闻中说的那样被判刑，而是被调离了煤炭系统，据说是有位领导把这个事情给压了下来。就像老张和大伙说的那样“牵一发而动全身，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