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武纪初期,天地间自有蔚然浩淼之灵气滋养万物,先有日月星辰,后江河湖海顺势而生,奇山险脉拔地而起,顶立于天地之间。从山脚下远远望去,山峰直耸入云,冲破天际,从山顶向更高处仰望,非拨云不能见日。
到了圣武纪中期,妙剑山、宗云山、紫云山、弥陀山、归虚山、万门山俨然鹤立于群山之中,经几百年的励精图治,是凭以妙剑山的封钦道、宗云山的流陨道、万门山的吞合道、紫云山的离渊道、弥陀山的极境道,还有归虚山的伏羲道分庭抗礼,终成中洲大陆广为人知、令人心生向往的六大豪族。
武道将人分为两类,修者和凡人,修者又被六大豪族分出了尊卑,有幸得到六大豪族认可,收归门下做一名外门弟子的人,将会被六大豪族承认正统,可以终生生活在令人艳羡的豪族门中,犹如生活在仙境,而后即便离开豪族下山历练,也始终以根正苗红而自豪,永远高高在上;那些身负家传武道的修者、出身小门小派的修者只能混迹于凡世;还有一些被称为散修的修者,因为来历不明,地位仅仅高于凡人。
而凡人的生活自然水深火热,若不能得到修习武道的机会,一生一世只能苟且的活着。
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时代。
沉寂了多年的中洲如一潭死水,安定祥和到近乎死气沉沉,敏锐的智者们期待着有一场动荡风波重新唤起中洲的生机。
中洲。
妙剑山。
陆离一周岁时,妙剑山宗门门主的庭院里,陆离的母亲兰旌将他抱在怀里,陆离眨着大眼睛懵懂的听母亲的叮嘱,“陆离要乖,抓岁的时候,记得抓一柄木剑,或者你父亲的掌门令,这样你的父亲才会高兴。”陆长恭抚须大笑,“孩子才一岁,能听懂什么?”兰旌嗔怪地斜瞥一眼丈夫,“我还不是说了你心里想的。”陆长恭被妻子点破心思,也不反驳,大马金刀地坐着,胳膊舒服地搭在床前的漆红圆木桌上。
兰旌将陆离小心放在床上,陆离蹬着有力而又显得稚嫩的小脚丫,咿咿呀呀笨拙地爬向放在床上的一堆物件。
木剑、一块巴掌大的玉牌是门主令、一本记录了妙剑山封钦道功法的典籍。各式的机巧玩具,和凡人家孩子求学用到的书籍,被放置的很远。陆离伸出一双胖乎乎地小手,够到典籍兴奋地拍打封面,稚嫩的指甲在典籍上留下清晰的刮痕。
“也不错!先饱读武道典籍打实了基础,循序渐进才能稳步提升!”陆长恭随即站起身,跨步来到床前,正要抱起陆离宠爱一番,伸出的手掌僵在了半空。陆离撂下典籍,又把手伸了出去,一手拿起门主令,一手拿起木剑,木剑挥舞时险些打到兰旌的鼻尖。陆长恭和兰旌相视一笑,陆长恭欣喜若狂地抱起陆离,在幼小婴儿的粉嫩脸颊上一顿猛亲,陆离被陆长恭粗糙的胡须刺疼了,顿时丢掉门主令和木剑,哇哇大哭起来。兰旌眼疾手快接住了门主令。木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宗家弟子来报,山下有一名自称天坠道的人求见门主,陆长恭又惊又喜地急忙让门人接引其上山。
兰旌一脸的疑惑,从喜不自禁的陆长恭手中接过啼哭不止泪眼汪汪的陆离。“天坠道是谁?”
兰旌自怀孕以来就不再过问门中之事,养在卧房里像深闺中不谙世事的少女。不了解当今中洲局势不足为奇。“天坠道是中洲不世出的天地玄师,他一直是中洲凌驾在修者之上的特别存在,倒不是他武道修为有多高深,而是铁齿铜牙断人生死,趋利避害,有通天彻地的本领。陆离出生时,我曾派人寻访这位高人为我儿卜一卜吉凶,如今出现在妙剑山,我自然要好生招待,这个人或许会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兰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怀中的陆离因为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渐渐停止了哭闹,睡着了。
妙剑山山门前,一道巨大山石岿然不动地立着,笔走龙蛇锋芒无限地刻着“妙剑山”三个大字。一位身穿黑色宽大袍子的男人得到门主的允许,随门人一同上山。一路上,他的黑袍空空荡荡左右晃荡,仿佛黑袍中包裹的是一具行走的骷髅。
上妙剑山的山路崎岖,盘山而修建的台阶一直通向天际,天坠道气喘吁吁,跟在妙剑山门人的身后,此时正是傍晚,落日余晖给妙剑山披上一顶霞光万丈的披风,台阶两侧各式草木欣欣向荣的生长,氤氤氲氲地雾气将天坠道的黑袍打潮,门人望见步速渐渐放慢的天坠道,恭敬地问候一句:“玄师,需要休息吗?”
黑袍中响起空洞的声音,“不必,继续!”
于是,门人在前引着,天坠道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爬了将将一半的台阶,这时在台阶上出现了一个缓台,向右手侧延伸出一条小路,头顶上,妙剑山的山峰还藏身在云霄之中。
那条小路通向依附妙剑山主峰拔地而起的一座山,与妙剑山相连,被修筑成外门子弟修习的演武场和住所。天坠道只站在缓台上远远观望了一眼,就继续随门人赶路。临近看到山顶的模样时,台阶上再次出现了个缓台,天坠道耳中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门人介绍“那里是妙剑山的洗剑池!”语气中透露出无限的骄傲。天坠道沙哑地干笑了两声,那声音如同在沙漠中打捞出来一样,令听者汗毛倒竖,毛骨悚然。
在往上,再次出现一个缓台,这次门人没有介绍通向何处,但天坠道默默念叨:“葬剑冢、冰牢。没一个是给活人准备的!”门人无言以对,将天坠道引向山顶便逃也似地远离他。
山顶被人力铲平,是宗家子弟修习时所用的演武场,行一段路,不远处坐落在天坠道眼前的是造型威严的武王庭,天坠道率性地举步,在武王庭之后是一座宝塔造型的阁楼,此名唤万宝阁,据中洲修者传闻,妙剑山的所有精妙典籍功法俱是藏于此处。此刻,万宝阁阁门紧锁,一派拒人千里的庄重严肃。
再往后,是妙剑山陆家宗家生活的一处处深宅大院。位列最前的赫然正是当代妙剑山门主陆长恭的宅院。陆长恭在大门前恭敬地迎候着。
“玄师,你的到来,简直让妙剑山......”陆长恭一番奉承的说辞尚未道出,天坠道抬起步子向宅院里走去,陆长恭尴尬地定在原地,显得十分局促,倒看不出一点妙剑山门主的样子。但陆长恭不敢有丝毫不悦,天坠道径自走进宅院里,陆长恭高兴还来不及。
“玄师,这位是内人,兰旌。床上睡着的正是我儿陆离。”陆长恭追在后面,进了卧房,向天坠道介绍。天坠道没有理睬兰旌施礼,陆长恭则示意脸色明显不悦的妻子暂时离开。
径自走向床边,黑洞洞的宽大帽子中看不清的脸近乎贴在陆离的脸上,突然天坠道猝不及防地口吐一口鲜血,喷溅到陆离一身,床上殷红的血液洇散成一朵朵红色花朵,包围着未被惊醒的陆离。陆长恭急忙搀扶天坠道坐到椅子上,倒水递给他,天坠道摆摆袖管,露出经脉虬结枯槁一样的手,嘴里不停地咳嗽着。
陆长恭忧心忡忡地等待天坠道渐渐恢复,黑洞洞的帽子里传来一声冗长的叹息,直将陆长恭的心情拽进冰冷的谷底。
许久,天坠道才幽幽地问了一句:“说吧,你想问什么?”
陆长恭顿时又惊又喜,很快又自觉天坠道无故受伤,实在不适宜露出喜色,也压低了情绪,低声问道:“我儿的命势如何?”
天坠道并未作答,起身便做出离开的架势,陆长恭心急,却不敢阻拦,亲自送天坠道下山。
两个人走的很慢,倒不是山路陡峭,而是现在的天坠道看起来实在虚弱无力。送至妙剑山山门,天坠道终于开口。交代一番,便谢绝了陆长恭继续送行的好意,独自离开了。
陆长恭震惊地立在原地,他的脑海中天坠道给出的命批不时萦绕着,却有一句久久回荡。
“若入武道势不可挡,不入武道寿数难长。无论他如何选择,从此中洲再无安宁了。”
将此事告知妻子,两难抉择的事情决定了陆离的生死命运,兰旌顿时没了主张,心疼儿子,只能不断告诫陆长恭一定要以孩子的安全为重,早有决断的陆长恭抱住妻儿,面露笃定神色。
自此,在中洲再没有人听闻过天坠道的消息,有修者说,天坠道死于一场揭露天机的卜算,有人说天坠道远遁到其他洲地躲避天谴,有人说天坠道被人强行掳走下落不明,还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死状凄惨,总之以讹传讹众说纷纭,不可尽信。
在陆离四岁时,陆长恭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将陆离送进万宝阁,诸多典籍任由他翻阅,陆长恭已经不允许他接触任何与武道无关的事项。陆离在万宝阁一住就是十二年。为了让陆离可以面对生命中的所有未知的危险,陆长恭几乎搜罗了中洲所有的灵药给陆离服用,用以提高陆离的体魄,陆长恭的努力没有白费,陆离的身体强健,竟然远远超出了常人。
为了他能对武道心生向往。
为了他能平安的活着,长命百岁。
总之陆长恭对陆离的付出简直得到了苦心孤诣的程度。
六岁时,所有宗家子弟都有机会得到审脉石,尝试打通武脉,从此告别凡人身份,这是宗家人的特权,外门子弟只能苦苦期盼到十三岁以后,才有机会得到审脉石。这种明显的不公平让人心里艳羡嫉妒又无可奈何。
陆离在六岁的时候也得到了一颗审脉石。
所有宗家的年轻一代被召集在山顶的演武场,欢声笑语、窃窃私语,那时还是个女娃娃的陆慧儿已经展露出了将来必会出落成窈窕的美女的潜质,她捉着一脸不情愿的陆离赶来演武场,众人无不艳羡,却也仅仅只能在心中幻想一番——陆离和陆慧儿是有婚约在身的。
现任妙剑山门主陆长恭和其兄陆长寻、其弟陆长秋站在武王庭前,远远端望着演武场上发生的一切。
此时,父亲同胞弟弟陆长裴的儿子陆剑秋正站在宗家人围聚起来的正中心,陆剑秋右手握着紫色的晶莹剔透的审脉石,运足了力气,额头上的汗渍滚滚而下,已经浸透了他的衣领。审脉石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一道裂痕蔓延扩散,分崩离析,支离破碎的审脉石触及到陆剑秋被刮伤的手掌,渐渐消融,审脉石中一颗纯净的核遇到空气化为液体,像是受到了指引般流淌进入伤口。
缓缓地,陆剑秋胸部下,第六肋间隙的期门武脉隐隐发烫,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接着,期门武脉下侧腹部的章门武脉发烫......
再然后,头顶百会穴发烫,陆剑秋紧紧咬住牙关一声不吭,他的双颊惨白,双目充满血丝,身体周围雾气蒸腾缭绕,他站立着,身体微躬,似乎在积蓄更大的力量,继续冲击下一个武脉。
然而,雾气散尽,久久站立的他,终于力竭倒地,正在他的脑袋要撞在演武场上用山石铺就的地面时,忽而从宗家子弟中闪出一道身影,托住了陆剑秋的身体。虚弱地睁开眼,看见陆离正担忧地望着自己,陆剑秋心头一暖,激动不已地说:“阿离,我成功了!”
陆离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长裴叔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说着,陆剑秋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负责指导宗家子弟开武脉的是陆长秋的儿子,年有十二的陆子詹,早在他六岁的时候,他便已经打通了武脉风池,在众多宗家弟子心目中,他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他高声宣布,“陆剑秋,武脉开通百会之境,恭喜了,剑秋。”
陆剑秋向陆子詹微微欠身,便由陆离带到一旁无人处休息去了。
陆离赶回人群中,陆慧儿已经在宗家子弟之中居中站好,无数双眼睛聚焦在她身上,陆慧儿淡然一笑,握紧了审脉石。
“别......”陆离紧张地喊出了声,陆慧儿冲他淡淡地笑了笑,陆离望见左右人数太多,几次吞咽,似乎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下去。
当陆慧儿姣好面颊上睛明武脉开始发烫时,她紧闭美眸,面露痛苦的神色。陆离忽然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加油”,为陆慧儿打气。听到了陆离的声音,陆慧儿果然神情舒缓下来,睁开眼,眼中射出一道异彩流光。陆子詹惊喜地宣布,“陆慧儿,武脉开通睛明之境,恭喜你,慧儿妹妹。”
陆慧儿刚要礼貌地感谢,陆长秋的身影从武王庭闪身凌空而至,屈起手掌如虎爪,钳住宗门子弟中的一人,凌空扔到了众人的中央,陆慧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紧紧忙忙跑去了陆离的身边。
“怎么回事?”陆慧儿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一面轻抚胸口,一面问陆离。
陆离看了看那个孩童腰间的青色束腰,说:“应该是外门的子弟偷偷跑上来看宗门开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