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莫名冠以“小毛驴”的兰楚芳离开皇宫已经是将近黄昏。
路上人烟渐稀，行人都匆匆忙忙，各自归家，过不了一会儿，整座城里就会炊烟四起，萦绕一片。
兰楚芳独自立在路口，仿佛和游走的众人不在同一个时空。
“公子，你到底去哪里啊？”小奴旗子握着马缰，陪着他静默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发问。
这里是主要道路的交汇处，东行回府，西行是钟楼海子一带。
旗子见兰楚芳犹豫不动，心中了然，公子这个多情种，一定是在想要不要去梨园和凤河姑娘道别。
“既然不是要即刻动身去巫楚，那就还有时日给公子和姑娘道别。今日公子也多疲倦，不如回府歇息？”旗子回过头，微笑着提议。
兰楚芳见他知晓自己的心思，无奈地点点头，又旋即摇摇头，说道：“时事多变，启程未定，若今日不偷闲一见，恐怕我就只能落个负心汉的名号了。”
旗子知道是拗不过他，心道自己会被老爷训斥没有把公子及时带回家。旗子心里苦，但公子的脾气执拗，他想要做什么，谁拦得住？
“马缰给我。旗子，你可以先回去。”兰楚芳拿过马缰，牵动缰绳，栗色马顺着他的动作转动方向。
兰楚芳策马而去，街道通畅，身影很快消失在街口。
旗子一脸无辜地抱着包裹，包裹里装着的是兰楚芳每天下朝都会换下的朝服，公子下朝后总会到处去浪一番，潇洒自在惯了……
旗子转念一想，横竖回去都要挨骂，还不如玩得尽兴再回去。
他疾步向前，跟随兰楚芳的方向。
旗子进到梨园楼里的时候，公子早在厅前看了许久的演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厅里大约二十桌，稀稀拉拉坐了十一二桌，和往日的火爆迥然不同。
看见旗子落座在自己身旁，兰楚芳也不觉得惊讶，只有些惋惜地对他说道：“可惜今天上台的都是生人，错音漏拍，扫人兴致。”
“公子看见凤河姑娘了吗？”
“哪里有她的影子？多半在楼上。”兰楚芳不是很尽兴，毕竟连凤河都没见着。
“走，楼上瞧瞧。”兰楚芳拍拍衣服，要向楼上走去。
正巧，平时服侍姑娘的多留正急匆匆地向下楼，看见兰楚芳后，一拍脑门就迎上来道歉：“芳兰公子，今日楼里的姑娘差不多都被兰大将军请去了，刚见你，想告知一声，结果我忙得要死，给忙忘了，真是对不住了！”
“兰大将军？”好三叔毁兴致。
“是的是的，兰大将军好大的架势，一下包了我们二十两以上的所有姑娘，不知是什么大喜事，这么阔绰。”
三叔一定是在庆祝眼中钉离京，才舍得这么大的手笔。
好在青楼不留真名，众人皆知梨园风流芳兰公子，不知朝中将军兰楚芳，要是被人知道自家人抢了他的佳人，还不成了个笑话。
“公子，咱回吧，凤河你是见不着了。”旗子急忙接道。
兰楚芳点点头，本也转身欲行，却听二楼沸沸人声，忽然驻足。
多留绽出个笑容，指指二楼，“公子留步，贵客咧！”
兰楚芳也笑，甩甩袖子继续上楼。
“月明林下美人来。”刚转上二楼，便听见那人在吟咏。
“可是美人归来了？”那人戏谑地发问。
不巧兰楚芳刚刚露个头，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道好眼力，竟把俊俏的芳兰公子看成了美人！”
“好一个美人哟！”
笑声未息，始作俑者却一直静静地看着兰楚芳微笑。
此时虽有灯光，毕竟赶不上白日，他们主仆二人又正好处于楼口柱子的背光处，所以兰楚芳并瞧不清此人的脸，只见得模模糊糊的一个大个儿，熊似的混在一群身材矮小的人之中。但兰楚芳着实确定了此人就是他寻了多日，却未曾露面的老友。
“泰山小道，多日未见，一见面就戏弄芳兰？”兰楚芳对这位放浪的朋友甚是无奈。
“芳兰，你取这名号本就颇似个女子，小道尊称一声美人，也算不得过分。”泰山小道取杯一敬，仰头饮尽。
“想来今天姑娘们都不在，小道兄也是寂寞，小弟姑且原谅道兄。”兰楚芳走过来，已经有人把座位给他让出来，添上新酒。
他四下行礼，再端端坐下。
“红尘多寂寞，何时不寂寞？何处不寂寞？何人不寂寞？”泰山小道又敬一杯。
“不知小道兄近些去何处寂寞了？”兰楚芳回敬，连饮两杯。
“就在大都。我本不是大都人，寓居友人家中已两年有余，总不能一直赖在别人家里吧？近日去大都四处搜寻房屋，也没瞧见个顺眼的，约摸着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住住？”泰山小道一边吃起花生米，一边唠起了家常。
“若道兄真想在大都寻个宅子，鄙人倒是能帮上忙。”旁边一人插话。兰楚芳也想开口，泰山小道却打断了他们。
“无妨，久住大都也是乏味，我想云游到其他地方去。”
“那么道兄可有心仪的地方？”兰楚芳含笑看他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倒花生米。
“好巧不巧，没有。”
这下四周就热闹了。
“江南四城值得一游。女子娇弱似莲花，男子眉目若清水，赏心悦目，当属江南。”
“私以为锦官城乐趣更多。古柏森森，聚坐院坝，喝茶，逗鸟雀，麻将盛行。哎，我说那个麻将的确好玩，值得一究。”
“麻将江南也有。”
“还是入广吧，那里的妓馆都在花船上，异族风情，我上次去啊……甚是有趣，保准流连忘返。”
人多口杂，眼见着就要变成游玩交流会。
“要不，道兄随我去巫楚？”兰楚芳此话一出，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巫楚？芳兰兄此话当真？”刚才推荐宅子的人哭笑不得。
“人说‘少不入广，壮不入巫’，巫楚那个地方可是会吃人的。”有个公子以为他在说笑。
“倒也没那么可怕……”旗子默默地插上一句。
“你这小奴，见识不多，口气挺大。你以为巫楚是来游玩的地方吗？”
“你还说少不入广呢！那位折扇公子刚刚才推荐了广地的花船！”
“说你见识不多你还不服，‘少不入广’是因为广地繁华，入广易失去斗志。‘壮不入巫’是说正处壮年，却入了巫，就断送了一生！”
“呸呸呸，你这公子嘴真臭！”旗子心中很是不痛快，心想这不是在诅咒我家公子吗？
“你！”这位翩翩公子脸青一阵红一阵。
“行了行了，小奴而已，何必多怪。不过既然芳兰有闲情逸致去巫楚，为兄也陪着玩玩去。”泰山小道拍拍手，郑重宣布。
而后，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芳兰啊，为兄贫困，路上就靠你了？”
“自然。”兰楚芳开怀大笑。
又东拉西扯几句，凤河一行仍未归来，蹲守的众人也渐渐散了。
兰楚芳和泰山小道同行，互交了老底后尽欢而散。
知道小道兄的身份后，兰楚芳并不意外，小道兄气质不凡，定不是寻常公子。同样，小道兄也不意外，更不在意他的官爵，还要取笑他的真名竟也是女里女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