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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二


  我们共同的“梦”

  文/ 林洁(建筑师伟业顾问创始人)

  春天的时候,我在大庆同学的微博上第一次看到“童梦京华”系列文集的链接,回忆的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公交,写得很好玩,我就随手发了几段评论。后来大庆看了,对我说他的“童梦京华”已经写了近30万字了,即将正式出版。“你给我写个序吧,把咱们小时候的事情回忆一下,补充补充!”他说。

  我和大庆有着十分相同的童年经历,同在海淀区,同在大院里。父母出差、干校,四年级前寄养在城里,每次乘坐的331都要经过他住的那个院子,站名是花园路。当年还没有塔院小区,从城里回清华,红色的331由南向北开去,两侧是高高的杨树和庄稼地,到了北医三院向西拐,远远就能看见航空学院的大门,再往北往西走,陆续经过钢铁学院、矿业学院、语言学院……然后就到清华园了。

  (一)

  那我也从公共汽车谈起吧。当时常坐的除331外,还有332 、365和无轨电车107 。大庆在《公共交通》一文中说331是斯柯达,但我印象中331应该是有3个门的国产的通套车。那时的小孩可能都一样,对开车有浓厚兴趣,所以上车后最好的位置就是司机右手边的座儿。很长时间里我一直有一个解不开的谜:在转弯之前,经常看到司机向左或向右拨一个小小的开关,我猜那就是和操控汽车转弯所用的,但有时也会发现,司机偶尔不拨这个开关,汽车也能转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很晚我才弄清楚,原来那是转向灯。无轨电车有两种样子,一种是圆头圆脑,比如107 ;还一种是方头方脑,比如111 。无轨的前头,一排通长的座椅隔住了乘客和司机,想看开车的话,只能跪在座椅上。我小时候很好奇为什么公共汽车都有3块脚踏板,而无轨只有2块,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无轨少了离合器。

  从中关村到动物园的332才是斯柯达,柴油发动机,声音很大,很有劲儿的样子——它还带着一个拖车。我小时候更愿意坐在拖车的第一排,左手位置,因为这样就可以想象着自己是司机,假装开着车,轰隆隆往前跑。

  365是从中关村到体院的,偶尔和一两辆自行车、马车会会面,一路走得很孤独。最早的时候它叫65路,是个大鼻子车,就一个车门,上下车时,需要售票员推拉。后来上中学,上午最后一堂课的时候,从清华附中的教室窗外一看到红色的365从浓密的树荫下缓缓驶来,我就知道要下课了,由此引发生理反应:嘴里一阵湿润,肚里咕咕乱叫。

  (二)

  说完“车”,再说说“吃”。“吃”在童年里占着绝对第一的位置,大庆同学的“童梦京华”里,除了《“老莫”》、《点心和零食》、《“北冰洋”》和《“涮羊肉”和“二锅头”》等专门写吃喝的几篇之外,别的不少篇幅中也不时涉及到。

  在《白糖冰棍儿》中,大庆写到他做扁桃体手术后狂吃冰棍儿的经历,这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冰棍儿事件”。我们胡同有一个残疾人老头,骑着一辆小自行车,走街串巷卖冰棍儿。由于家里不富裕,所以我经常站在门口看着别的小孩买(顺便说一下,当时药店里的大山楂丸,三分一个,也被小孩当成零食,我经常犹豫是买一根冰棍儿还是买一个山楂丸)。有一天,邻居家的大孩子神秘地问我:“你知道怎么买冰棍儿不要钱吗?”“当然想知道!”“你就从老头那儿拿了冰棍儿,然后告诉他一句话,两个字儿——赊着,然后就跑!”结果那天,我拿着从老头那儿“赊”来的两根冰棍儿,前脚刚进家门,气愤的老头后脚就追到,结果自然是冰棍儿没吃着,还挨了狠狠的一通骂。

  大庆的西餐是在他外公设计的北京展览馆“老莫”里面吃的,而我有生以来第一顿西餐,则是在东风市场入口处二楼的西餐厅吃的。当时吃了一道“奶油鲍鱼汤”,什么味儿早忘了,名字可牢牢记了几十年。现在回想一下,我们小时候接触到有限的那些西点,的确都是带有浓烈的俄式风味的。中关村里面有一间茶点部,当年就是为前苏联专家服务的,又叫福利楼,里面的蝴蝶酥、奶油蛋挞浓浓的香味,简直让人受不了!当年我妈仅挣55块微薄的薪水,发薪那天经常会给我们兄弟3人买几个蛋挞吃。那里面可是入口即化的纯奶油啊!今年偶然路过,熟悉的门脸儿居然还在,进去一看,不仅味儿没变,连里面服务员那脸色都还和过去一样,典型的国营买卖的脸,我当即买了一大包!遗憾的是,旁边的新华书店没了,对过儿的灯光球场也起了高楼,罗大佑说,沧海都变成桑田了。前段时间,我看到北青报财经记者余美在微博上也怀念过这家店,想必她与我感同身受。

  说起点心,又想起一小故事。我上小学的时候住的是清华8公寓,筒子楼。早上去公共水房的路上,看见董大伟他妈拿着块点心在楼道里边走边吃,我回家就问爹妈:她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吃点心呢?太奇怪了!记得当时爹没说话,妈苦笑了一下。因为那时候我们家的几块点心都是给小弟吃的,我和大弟只能偷偷地捻一点儿点心皮儿吃。

  大庆同学在《合作社》里,也讲了小孩偷吃的事儿,可能是他的家境好,讲得并不多。我小时候在家里可是没少偷吃,为此挨了不知多少顿打。偷吃最多的是果酱,红果酱是酸的,苹果酱是甜的,轮流偷吃,越来越稀,最后竟在上面长了一层白毛,终于被大人发现。此外,我们还偷吃麻酱,偷吃那种玻璃瓶装的浓缩的桔汁。家里实在没什么东西了,就吃做饭用的糖。绵白糖是细软的,砂糖是小晶体,红糖是一疙瘩一疙瘩的。小时候到人家串门,看见桌上的水果糖,想吃又不好意思直接要,就拿起一块糖问人家:“这糖怎么是这样的呀?”大人们哄堂大笑,连忙把糖塞进我兜里说:“拿回家吃吧!”这事儿在很长时间里,都是我的一个话柄儿。我们家流传至今的还有一句名言:“嘎嘣嘎嘣的又嚼什么呢?!”那是由于我寄养的家里的姥姥特别偏向我,经常背着我弟,偷偷给我吃一些小零食,不巧被弟弟发现,所以就常常唠叨:“嘎嘣嘎嘣的又嚼什么呢?!”又气愤又委屈。

  (三)

  我时常想,在当年那种物资匮乏条件下长大的我们这一代,到底是“幸”还是“不幸”?虽然营养不良,但身心确是在无拘无束的环境下发育着。的确就像大庆《游戏指尖》、《儿童节》、《和土城有关的日子》、《我的“老根儿”》、《冰雪游戏》和《斗蛐蛐》等篇中所述,玩,的确是我们永远的主题——用放大镜烧蚂蚁;或用卫生球给蚂蚁画个圈,让它出不去;拿绷弓子打仗;用砸炮儿吓唬人;从《地雷战》里学来知识,用一硝二磺三木炭自制炸药;在雪白的天花顶上点“天灯儿”;在荷花池里偷藕,全身都是马鳖,上了岸就一通乱拍……童年时代,基本上就没在教室里念过几年书。

  在《教科书》一文里,大庆同学图文并茂地回忆起当年的课本,这让我想起我们学过的英语书。“亩产万斤粮食”被翻译成“ten thousand jin per mu”,搞得一位姓金的同学当时就不幸落下外号:金泼木。在《半夜鸡叫》一课中,老地主周扒皮对长工们骂道:Get up! Go to work! Your lazybones! 几年前去美国,还和一个老外开玩笑骂他Lazybones ,这丫居然听懂了——看来那时候的英语也没算白学啊。

  (四)

  虽然和大庆同学算是同时代人,但记忆毕竟还是有一些差异。例如,他说对林彪出事印象不深,我当时可是极为震撼,当时我正站在东棉花胡同中戏的门口,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吓傻啦。再例如,他记忆中的“眼保健操”没有第5节——干洗脸。还有,他上大学的时候,可能没赶上粮票换鸡蛋。当然,这些都是旁枝末节,但我觉得大庆的“童梦京华”中没有涉及到的,是身体的发育。少年身体的发育不是渐变的,是突变。对于我,这个突变发生在1976年。

  在其之前,我对女性只有懵懵懂懂的感觉,但那时候能看到的东西少之又少,看得最多的就是八个样板戏。我记得很喜欢看芭蕾舞《红色娘子军》的女连长、戎装后的吴清华,还有众多小战士。虽然她们全身都裹得比较严实,仅仅露出胳膊和半截大腿,但也让我浮想联翩。《杜鹃山》上映后,我还喜欢过里面的柯湘,觉得她真是美丽。后来我一直倾心于身材姣好、长相英气,而且是短发的女孩,估计皆因彼时最初的启蒙。记不得哪一年,我看了反帝反修的彩色故事片《第二个春天》,立刻被其中的女主角、海军舰艇工程师刘之茵强烈吸引,觉得她长得实在太漂亮了。这个年轻的女工程师身着白色海军装,坐在舰艇指挥塔的风挡玻璃后面,坚定地发出“前进三”的口令,那一举一动,都深深吸引着我,让我当时立下长大要当海军舰艇设计师的远大理想!前几年,我还在网上查过资料,才知道那个女演员叫杨雅琴,山东济南人,1944年生,还拍过《地雷战》、《苦菜花》等片,但个人家庭生活非常不幸,最终患癌,于1997年去世。实在令人欷歔!

  1976年中学组织参加学农劳动,全体学生从清华园出发,步行到北安河,参加那里的“三夏”。当时除了有老师之外,还有高年级同学辅助带队。当年到底待了几天,干的什么农活,吃的什么,基本上全忘了,但带我们班的那位高年级女生,身穿长裙、白衬衫,背着一顶草帽,亭亭玉立地走在田埂上,天上是滚滚的烈日,周边是密密的麦田,这个场景,就像照片一般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打动了,这就是一个少年秘密的初恋。

  从北安河回来,我就生病了,发烧,躺在床上。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窗外雾蒙蒙,我无聊地翻看着几本美术画册。里面都是当时非常流行的题材,有《毛主席的红卫兵金训华》、《为我们伟大祖国站岗》等,但比较吸引我的还是那些女性形象,例如《我是海燕》、《女委员》、《做人要做这样的人》,还有红卫兵题材的《长征日记》和《我们见到了毛主席》,后者的背景是天安门广场,一个女红卫兵在历史博物馆附近的电话亭里正兴奋地打着电话。但是那天,我已经不再关注这些女性了,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另一幅画上——《女交通警》。那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警察,身着白制服,头戴无檐软帽,手持指挥棒,站在岗位上,正在全神贯注地指挥来往车辆(遗憾的是原图已经找不到了,但后来在祁之龙老师的女兵画中,我又找到了相同的感觉)。我觉得她太完美了,修长的身材,俊丽的脸蛋,特别是那挺拔的胸脯,好像和以前看惯了的浓眉大眼形象很不一样……看着看着,我的身体忽然发生了反应,越来越强烈,这真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于是开始不由自主地响应起来。一个长长的战栗,身体觉醒了……那年,我14岁。

  从当年的14岁走到今天,真真切切地有“弹指一挥间”的感觉。往事可以再提,人生几多风雨。再黑暗的岁月也有青春相伴,再平凡的人生也毕竟是自己走的。写了上面这几小段文字,回头看了看——这太不像是给大庆同学写序了,简直就是强努着在人家正式出版的书里加上我自己的私货——我自己的“童梦京华”。就此打住,大家还是赶紧看正文吧——大庆同学从2007年开始,一直到2012年,竟洋洋洒洒写了近30万字、100篇文章。我绝对相信,大家可以从中读到另外一个大庆。我认识他已经十几年了,但这次通过读他的这本书,我才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大庆,一个天真、细腻、热烈、丰富的大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