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畔,草丛中多有野菜,只是多发于春夏两季。刘幼度少年时家境尚可,衣食都有父母照应,一心只识得读书习文,以期将来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而私塾中先生也是一贯秉承“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路上看到挑担的农夫尚且侧目掩鼻,更何况谈及农事。同私塾的同窗更是攀比心重,生怕别人以为自家是寡民小户,更是避谈农作如虎,这样长大的刘幼度五谷尚且不识,更何况那些野菜。年长之后,虽然多卖苦力,秋冬常砍柴打猎,但日常饭蔬却是小妹来做的,要说野菜做熟了,吃在嘴里还能识得,要是生生长在地上,那可就是有缘相见不相识了。于是翻找了半天,除了寻到些常见的野葱,野蒜,沙姜等,掘了些粗白饱满的芦根就没有什么识得的了。灌木丛中倒是有不少挂满红彤彤的小而圆的野浆果,在秋日明媚阳光下煞是美艳,只是刘幼度没读过《本草》之类的医术,却见过路上面色青紫误食野果中毒的人,既然不识得哪些有毒,哪些可入口,既然已经有可以果腹的,又不是十分口馋,便索性没有采摘。
秋日时节,漫地都是可以引火的材料,迎风猎猎的芦苇,焦黄的枯草,干的掉皮的树枝,不多时就抱来一大捆放在坑旁,也许是思乡心切,又或许是逃避心理,割芦苇,拾柴火的时候,仿佛又回到了家乡,比起漂泊江湖,往日那些平淡的劳作生活一下子让人欢喜起来。弄到高兴的时候,忍不住哼起乡野小调《张寡妇招亲》来,甚至想就地削几根粗大圆润,油光锃亮的芦杆,泡泡水就地织一方草席,不过想想这漫野之中也不会有人要买席,肯买的也未必肯给钱,只得做罢。
先用芦花枯草塞在烧火坑底,从百宝囊中取下火镰,火石,引火纸,嚓啦几下就升起火来,先是缕缕青烟,鼓着腮帮吹了几口后,火势腾的就升起来,呛的刘幼度咳嗽了几声,火势差点将脸上的胡须引着。看的火起,陆陆续续架上进枯枝,不多时,赤焰焰的篝火边升起来了,火胜后,忙又加入几根较粗大的木枝。这时幼度去看鱼竿,也不只是方法不对还是鱼不肯咬饵,钩上那蚯蚓已经泡的粉红发白了,也没有鱼儿上钩。只得换个地方继续下钩,这时刘幼度不自然便想起昔日在乡间那些刻薄媒婆背地闲话说的话;“这刘家二十七郎啊,那甚是了得,识得字,博古通今,通晓阴阳,平时只是两件事不明白,那便是——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哈哈哈哈……。”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有灵,还是平日向善积德,换了块阴凉地方后,不多时,看浮标抖动下沉,连忙起钩,哗啦一声,就钓上一尾黑脊背,白肚皮,细头粗尾的细鳞鱼来,鱼还不算小。那钩刺破了鱼唇,但鱼仍如刚出浴的美人,离了水面后,在万丈霞光下抖动身躯,彩鳞和水光,珠光四散。
刘幼度也不识得这是青草鲢鳙鲫何种鱼,只知道现在这世上只有水里活鱼和祭五脏庙的熟鱼。小心翼翼的的将鱼取下,鱼身鳞上还有不少水和粘液,抓在手里,滑不溜秋,不断地挣扎翻腾,一时半会还不能牢牢抓住,只能抛在草地上,在草地上翻腾跳跃。村里老人说,鱼死不瞑目,但如果遮住眼,它就认命不动弹了,多大的鱼都这样。于是便双指如钳,紧紧摁住鱼眼,鱼身果然平静下来,不再扭动,然后一刀下去,由两鳃中间入刀,轻刀将鱼肚划开,一抹殷红开在鱼肚上,然后小心地将鱼胆,内脏掏出来,扯了一手的血污。开完膛之后,松开鱼眼,双指如钩,钩入鱼鳃中,松开了鱼眼。这鱼虽被吊起,仍兀自抖动。于是拎到池边,就着池水,将一身细鳞草草刮了去,又将鱼鳍割了。收拾完毕,也不顾手上油腻和血渍,将一枝散着异香的树枝在树皮上斜斜割了几刀,一头削尖,从鱼嘴这头穿进去,直直从尾下串出,正好穿个对穿,然后在鱼腹中胡乱塞了些采来的野花椒之类的香料。
这时火坑中的粗树枝大多已经烧成条形犹在的红碳条,虽然没有什么明焰,但也没有什么大的烟尘,温度还很高,正适合清烤鱼。刘幼度先将鱼放在一处干净的草垫上,又在火坑的两边分别用树枝交叉,做个个下宽上小的支架,用草绑结实了,比了下高低正好,就在插着鱼的树枝架在上面,下面是高温炭火,一眼看出,鱼与火之间的空气在高温下都是一种细烟轻抖的模糊感。在这种模糊感中,不断翻转着让火能顾到鱼的每一面。原本有着丝丝暗色纹路的粉嫩白色鱼皮上的水分慢慢变干,并逐渐绷紧,一股霸道的鱼腥气扑面而来,潮热中带些腥香,又隐隐可以嗅到一丝草木香料的味道,但这种味道并不是十分好闻。又烤了一会儿,原本紧绷,破口的边缘有些焦黄打卷的鱼皮上开始慢慢重新返老还童,水润起来——这时候是鱼油开始渗出来了。空气中立刻弥漫着一股焦香扑鼻的烤鱼香气,混合着越来越浓的椒香不仅让人整个腮帮子都开始疯狂分泌口水。这时候整个鱼的颜色都开始变的活色生香起来,嫩红,焦黄,浅黑,淡粉……,上面涂
满油光锃亮的鱼油,一点点滴落在炭火中,在嘶嘶声中,腾起一滴滴火苗,每一滴火苗都带来鱼肉和果木的香气。在一切香气中,慢慢用刀在鱼皮上划出几道浅痕,然后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将手中粗盐一粒粒的撒进去,像在田垄播种的老农,又像绣花的姑娘。在香气氤氲中,不仅这撒盐的手,连着整个火簇,整个烤鱼人,整个草丛都附着浓浓烤鱼香气。
忍着口水又烤了一会儿,看着鱼的两面鱼皮上油逐渐开始凝附在上面,整个鱼皮都已经变的油酥焦黄,特别是刀口的地方都打成了细卷,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鱼肉。鱼腹中的草木香料也变了颜色,失去了绿色,却留下无尽的香气。
这时刘幼度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馋虫,拿着串鱼的树枝,将鱼抻到眼前,自己伸着脖子将嘴凑过去,双唇微微抖着,仿佛第一次去吻自己心爱的姑娘的少年,冒着那淡淡的热气,迎着那浓烈的香与媚,一口咬下……
“哎呦哎呦,真烫,真烫死个人啊!”
因为馋,还没等放凉,加上鱼肉中蕴含的脂油,刘幼度被烫的连连呼气,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当初自己十六时也是这么急切切的去亲殷家姑娘,结果挨了美人一巴掌。
刘幼度馋的不行,却又忍不了这鱼烫,只能一点点的从鱼身上撕下一小条,外皮焦酥,也没有但里面鱼肉却热气腾腾,慢慢送入口中,油滑焦脆的筋道鱼皮,细嫩微甜的软糯鱼肉,外酥里嫩,那香气,甜咸适中。那香气,那口感喜得整个人都眯起了眼。慢慢品味片刻后,忙不迭的忍着烫,继续去撕鱼肉。
这边刘幼度吃的正香,仿佛置身天上,不似人间,这时忽然感到草丛中似乎有人在窥探着,一下子拉回了人间,整个人忽的都崩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