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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缕风(1)


  第一节 我怕再不去,他要看不见我了。

  赵亦树在许诺的婚礼之后,去了趟医院,拿复诊报告。

  情况并不理想,最坏的结果就是失明,看不见。

  赵亦树合上复诊报告,问:“我的眼睛是不是很不好?”

  语气轻松得像别人的事。

  周雅智有些尴尬,病人比主治医生还淡定,让他满腔苦口婆心感人肺腑的一席话都没机会说,他点点头,恨铁不成钢地说:“对,你离瞎不远了!”

  赵亦树笑笑,没往心里去。

  他们认识多年,从赵亦树来白城,从周雅智从一个小实习生到变成主任医生,他们一直有接触,既是医生病人,也是很要好的朋友,熟得都快相看两生厌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赵亦树起身:“有空出来,我请你吃饭。”

  周雅智也站起来,凑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问:“你懂我的意思吧?”

  “懂,”赵亦树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我要养条狗,最好是导盲犬。”

  “你——”周雅智气得脸都白了,咬牙切齿地说,“我是叫你找个人陪你!”

  赵亦树转头,瞥了他一眼,很轻地笑了下,带着点嘲弄,说:“狗比人好。”

  周雅智竟不在如何反驳,他挫败地摆摆手:“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赵亦树笑笑,向他告辞。

  周雅智这人呢,其实长得不符合医生的主流长相,娃娃脸,一副青葱翠绿能掐出水的样子,就算再装老成,还是嫩,发火也没有什么威严,就算有点毒舌,也是心软脸皮薄,所以总是被他欺负。

  但有句话,赵亦树是真的这样想,狗比人好,狗乖,忠诚,聪明,你对它好,它就跟着你,多简单的关系。

  赵亦树走向医院的停车场,自从发现视力变差之后,他就请了司机。

  他坐进去,身旁放着一束很精致的捧花,新娘捧花,绿色的绸带扎着饱满洁白的白玫瑰,很美。

  这是许诺今天特意给他的,听说接到新娘捧花的人,都能得到祝福。

  她没说什么,但赵亦树懂她的意思,她祝福他。

  可她祝福的是世上最难最奢侈的事。

  赵亦树离开医院,他想着,哪里有导盲犬。

  他早已习惯孑然一身。

  他不知道,有个女孩一直默默地看着他。

  直到他走了,她才转身去了周雅智的办公室。

  女孩看到赵亦树没带走的复诊报告,眉皱了起来。

  周雅智愤愤不平地说:“他还是老样子,我真想敲开他的脑子看下他在想什么。”

  女孩轻轻笑了,赵亦树本身就是个出色的心理医生,他就是研究人在想什么的。

  她还很年轻,却显得有些严肃,这会儿一笑,才从唇边逸出点笑意,眉眼都温柔了不少,似乎想到那个人,她才是软的。

  她抬头,说:“我想去找他。”

  “不躲起来了?”周雅智眼睛亮了。

  女孩点头,看着窗外:“我怕再不去,他要看不见我了。”

  赵亦树对这些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这天,他下班照常回家,车子驶到门口,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女孩,身边蹲着一条狗。

  他住的是别墅,白城的老楼盘,环境比较幽静,小洋楼配一个院子,每套别墅隔着一段距离,有独立的大门,主干道种满郁郁葱葱的大树,很好的保护隐私。

  女孩就站在大门边,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大很温暖的橘红色毛衣,手插在裤袋上,斜斜靠在门柱上,听到声音,立马看过来。

  赵亦树一眼就看到女孩期盼的眼睛和利落的短发,一瞬间,竟有些不真实和不知所措。

  袅袅……

  他有些重影,过去的画面和现在重叠起来。

  他认识她,确切地说曾经他们很熟悉,甚至非常亲密。

  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在门口等着,蹲着或靠着,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到他出现,眼睛就亮了,飞奔过来,神采飞扬。

  如今她似乎不那么爱笑,头发也剪短了,不像过去,跑过来时,快活得长发都要飞起来。

  女孩快步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

  赵亦树叫司机把车开进去,下车,也看着她。

  看清她的刹那,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不一样了。

  相对于他的平静,女孩显得很激动,看到他眼圈一下子红了,又很克制地忍住,只是红着眼,眼眶慢慢变湿润了。

  明明快要哭又生生忍着的样子,她并不开口,只看着他。

  赵亦树并不是不懂交际的人,此时却不知说什么,错过她,去看乖乖坐着的狗,有些局促地说:“进来吧。”

  连名字都没说。

  洛袅袅跟着他进去,院子没什么变,小花园依旧打理得很好,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爬行架,小秋千都还在,那棵冬樱花长高了不少,已开了满树的花,落了一地的粉。

  进了屋,镶着洁白羽毛的相框还在,养着小金鱼的鱼缸仍摆在老位置,几条小金鱼游来游去,还是差不多的颜色,洛袅袅却清楚,一定不是原来那几条。

  赵亦树去倒水,出来看到她牵着狗,看着金鱼发呆。

  他没说什么,把水杯递过去,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寒喧。

  寒喧?也对,多年未见,他和她之间也只剩寒喧。

  这样想,赵亦树轻松多了,笑着说:“好多年没见了,难为你还记得这里。”

  真是客气又讨厌的客套话,洛袅袅没接他的话,反而抬头仔细看他的眼睛。

  赵亦树的眼睛长得很好,笑起来如新月微勾,冷起来春寒料峭,此时视网膜里有小小的出血点,看起来就像熬夜过度的红血丝。

  洛袅袅很清楚再下去会怎样,她一点都不想那种恐怖的境况出现在赵亦树的眼睛上,可她阻止不了。

  她喝了口水,垂着眼睑:“我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这里。”

  连嗓音也不一样了,以前她笑起来甜,声音也甜,现在如山间水,很清脆也很清醒。

  赵亦树还要说什么,洛袅袅直接打断他:“别找话跟我寒喧。”

  这下赵亦树没说话了,不让他寒喧,他怎么待客,他只得蹲下来看那只大狗,狗真乖,一身黝黑发亮的毛,眼睛也是黑的,一副憨傻样。

  拉布拉多犬,身上还套着牵引带,一看就知道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导盲犬。

  赵亦树喜欢狗,狗的体温偏高,摸着很暖和。

  “它叫暖暖,暖和的暖。”洛袅袅也蹲下来,摸摸狗的大脑袋,“暖暖,这是赵亦树,打个招呼。”

  “汪~”暖暖配合地叫了一声。

  赵亦树摸狗的动作一滞,他养过一只猫,也是黑色,叫软软。

  他突然明白她的来意,她肯定知道他的眼睛眼底病变了。

  他又逗了会儿狗,站起来:“挺晚的。”

  这是逐客了,洛袅袅没说话,看了下时钟,她等他一天,他只肯应付她十七分钟。

  赵亦树打电话叫司机过来,车来了,他给她开车门:“回去吧,袅袅。”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说的却是赶人的话。

  这么多年,就等来这样一句。

  洛袅袅没说话,眼睛又红了。

  她牵着狗,没上车,径自往外走。

  赵亦树愣了下,追过去:“王叔会送你回去。”

  “不用,“洛袅袅昂着头很骄傲地说,“我不坐没有你的车。”

  “……”赵亦树一愣,反应过来,冷着脸说,“随便你。”

  他走回去,又忍不住回头,看着女孩牵着狗往前走,倔强的身影像极少女时期的她,也是这样固执,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他往前走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快消失在斜坡,她会走回去的,她一向任性。

  罢了,赵亦树终究还是不忍,坐上车叫司机追过去。

  这次她肯上车了,笑容狡黠,很是得意。

  赵亦树把她送回去,下来开车门。

  洛袅袅指着身后的灯火,说:“我住这里。”

  “和我没关系。”赵亦树冷淡地说。

  他这么说,显得很无礼。洛袅袅却很高兴,别人不清楚,她却明白,赵亦树只对在乎的人刻薄。她继续说:“明天我还去找你。”

  “别来了,”赵亦树抬头,盯着她,眼神很冷,“你知道我不想见你。”

  说罢,他没看她,直接进车,车飞快驶出去,但后视镜还是清楚地映出,牵着狗的女孩孤零零站在原地,越来越远,却哀伤得那么明显。

  赵亦树别过脸,把自己藏在黑暗里,多年未见,其实他可以对她温柔亲切些,今天看到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可他不想。

  他今天对袅袅很不好,说了刻薄的话,但有句话是真的,他不想见她。

  因为她,总能让他想起很多事,想起那些可悲的过去,他只是个影子。

  第二节 别人只看到一个眼神温和笑容和煦的俊秀少年。

  赵亦树很不愿意回忆过去。

  每次想起过去,就像打开一个老丑的伤疤,看伤口好了没有。

  可今天,他一个人回到别墅,静静吃饭时,那些巨大的孤寂还是像不断上涌的海水一波波袭来,最终将他淹没。他没忘记,所有的一切,他都记得。

  他记得,他被寄养在一座很南很南的南方小城,经常很想一个住在很北很北的人。

  他那么想她,又不能去找她,那时候,他很傻,有些天真,看到什么都相信。书上说,鸽子能传信,他就养了一群白鸽,每天往鸽子腿上绑些小纸条。

  可鸽子是比他还恋家的鸟儿,早上飞出去,晚上飞回来,腿上仍绑着他的小纸条。

  信鸽是要训练的,他不懂训练,也不想找人帮忙,所以信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晚上,他解开那些寄不出去的信,慢慢地撕成很碎很碎的小纸片,往楼下扔。

  碎纸片纷纷扬扬往下落,这样做的次数多了,他的思念仿佛也被撕碎,散落在风中,变成越来越轻。

  后来,他没那么想她,也没那么期盼。

  赵亦树知道自己是多余的,世俗称他这样身世的小孩为“私生子”。

  当然,他不是一开始这样聪明清楚的,他是经历了很多事后,才懂的。

  比如小时候,他问养他的阿姨,“为什么大哥和小妹都叫你妈妈,我只能叫你阿姨,我可以叫你妈妈吗?”,阿姨神色为难。

  比如他七岁被确诊患上1型糖尿病,妈妈赶回来看她,指责阿姨收了一大笔钱,为什么还让她的儿子得了这种治不好的病,阿姨当面没说什么,妈妈走后,他听到她在背后说,“宋眉有什么资格骂我,要不是我替她养儿子,这个野种早死了,她负过责任吗?会生不会养”……

  野种,赵亦树在很久以后,才懂得这个词的意思。

  那时,小春城还没发展起来,邓家住上最新的小区,买了大房子,有车有房,全靠北方宋家的支持,还有宋眉每月寄过来的高额抚养费,可阿姨还是觉得他是个野种。

  赵亦树觉得委屈,但也就如此。如果这也受伤,那能让他受伤的事太多了,他要计较起来,能千疮百孔了。

  十四岁前,赵亦树被寄养在小春城一户姓邓的小家庭里。

  邓家有一对儿女,大哥邓怡安大他几个月,妹妹邓怡宁小他两岁,赵亦树叫他们大哥、小妹。邓家对外宣称,赵亦树是亲戚的小孩,寄养在他家。

  赵亦树知道,他有个妈妈,叫宋眉,在北方赚钱养他,有空会过来看他,至于爸爸,妈妈从来没说过,他也不敢问。

  邓家兄妹一起长大,大哥爱闹,小妹爱哭,三个人走在一起,最常被夸奖的就是赵亦树,他长得俊俏,又懂事,学习也好,很招叔叔阿姨们喜欢。

  很招人喜欢的赵亦树不明白,妈妈为什么不把他带到身边,每次来见他,也是行程匆匆,来了就走,看他的眼神总有些飘忽不定,有时甚至会闪现些厌恶。

  不过就算这样,赵亦树还是很想妈妈,盼着她来。

  妈妈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小春城没有的东西,会检查他的成绩,给他报各种各样的兴趣班,就算那些东西最后大多会被阿姨拿走分给大哥和小妹,就算检查成绩时像完成任务,就算他钢琴已经在考级,小提琴也拉得很好,妈妈从来没听过他弹过一曲……但他还是很期盼她,只有她来了,他才觉得自己不是大哥口中的“没人要”。

  邓怡安很皮,阿姨每次骂他,都会拿赵亦树和他对比。

  “你看看你,你哪一点比得上你弟弟?”

  邓怡安不服气,不过他斗不到他妈,他过来挑衅赵亦树。

  “你再好又怎样,还不是没人要!”

  “你妈多久没来了?”

  正在练琴的赵亦树弹错了一个音,起来和他打了一架。

  邓怡安一般打不过他,因为这时候,邓怡宁会跑过来,用小拳头拼命地揍自己的亲哥,边揍边喊。

  “大哥你又欺负二哥!”

  “妈,大哥又在欺负二哥了!”

  很怕阿姨的邓怡安只得认输,跑了出去。

  赵亦树觉得有点烦,琴练不下去,他去阳台坐坐,邓怡宁跟在后面,扒着门,扎着两个羊角辫,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她在起腮腺炎,左脸肿了起来,贴着黑黑的药,不敢过来,因为妈妈说,腮腺炎会传染的,叫她躲起来,别传染给两个哥哥。

  邓怡宁像贴心小棉袄般可爱,赵亦树招招手:“小妹,过来。”

  邓怡宁指着左脸,摆手说:“不行,妈妈说会传染。”

  “没事,二哥不怕,过来我陪你玩。”赵亦树知道,小妹这几天闷坏了。

  邓怡宁很高兴地跑过去,全家人她最喜欢二哥。

  赵亦树料不到,就是腮腺炎这样的小病,让他患上1型糖尿病。

  他被小妹染上了腮腺炎,没几天突然晕倒,送进医院抢救,昏迷了三天,醒来确诊1型糖尿病,失去了胰岛素自造功能,一辈子治不好。

  邓家人说不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彼此都有些心照不宣,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不可能多上心,疏忽了。赵亦树乖巧懂事,可他再乖,也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何况他早学会了不给叔叔阿姨添麻烦,平时有什么都忍着。

  就这样莫名其妙得了病,邓家人全推到是他体质弱,赵亦树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他那时也没把生病当回事。

  他只记得,妈妈过来看他,那是她第一次陪他那么久。

  赵亦树长那么大,妈妈对他没那么好过,她风尘仆仆赶来,抱着他哭,说对不起他,说她不是个好妈妈,还说,要带他一起走。

  那时,在赵亦树眼里,妈妈是多矜贵美丽的女子,优雅得像书上的圣母玛利亚,却为他哭成一个泪人。

  他第一次感到妈妈是很在乎很疼他的,赵亦树高兴坏了,他在妈妈怀里,哭得像个傻子,心里幸福极了。

  可惜,那也仅限刚开始,没几天,妈妈恢复平日清醒冷淡的样子,从母亲变成宋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