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王爷说的却又是实话。比起那光鲜的外表,背后的辛苦才是无法言说的。
出差其实只是外表光鲜,公司才不会花钱让你去玩。那些偶像剧里面飞香港、飞台湾、飞美国、飞加拿大,飞来飞去,吃喝玩乐,都是骗子演给傻子看的。真正出差远行的人都明白:玩,没你的份;累,那必须得给你一份。拖着大行李箱跑东跑西不说,公司给的补助和报销都有金额上限。打车,没你的份;搭地铁,你还得摸清线路,多不退少不补。会议时间比平时上班时间还早,不是打卡,就是领会议资料,签到、集合、进场,周而复始,在你恹恹欲睡即将结束的时候,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吃饭的点。要去血拼,那就饿着肚子赶紧冲吧。“岛国”这地方,为了节约资源,八点左右,商场几乎家家打烊,等你买好东西从涩谷、新宿、有乐町回住处,还得找对地铁,出租车是肯定打不起的,不然就露宿街头吧。
“但是,大多数人依旧非常兴奋地告诉朋友,自己此刻站在雍容华贵的银座下,享受着城市璀璨的星光,不是吗?”王爷笑着调侃道,“随后,立马就会收到数不胜数的留言——帮我带电脑、单反、电饭煲好吗?那时候,任何人脸上的笑容都会僵住吧。带就要牺牲掉自己买东西的时间,不带又要找些不靠谱的借口,最后不管带或不带,都陷入进退维谷的尴尬。这难道不累吗?”
“为了拍一张落英缤纷的樱花照,往往六点不到(中国时间五点不到)就要起床,搭地铁去附近的上野或者原宿。还没拍到几张照片,又要火急火燎地赶回会场,要是赶不上早会签到就死定了。中午吃饭也不能离会场太远,不管一兰、一风堂还是随随便便的日料亲子饭,排队都要排死人,好不容易轮到,两三口吃完就要走。更多人索性在7-11便利店买个三明治或者便当,蹲在会场边上,边在海边拍照边说日本空气好。这难道不累吗?”
王爷一口气说完了肚子里想说的话,然后拎着行李,优雅地登记、换卡,进了自己房间。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问王爷要不要去中华街,王爷多半都是笑着说:“去中华街做被坑的外国客吗?”一下让对方无法接话。
王爷睡到七八点,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东京塔,我收拾好东西在楼下等她,搭地铁到芝公园。比起那些商业街道,夜里的东京塔附近倒是安静得多。于是我们就一路慢慢走,一抬头就能看见东京塔,但是却好像走了很久才走到。
路上有一台可爱的自动贩卖机在漆黑的道路上亮着,好像专门指引游客的灯光。王爷说有些渴,我们就过去买了瓶果味矿泉水。王爷蹲下身去拿饮料的时候问我:“周,还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工作吗?好像越来越沦为赚钱养活自己的工具了。”
“但是,很光鲜,不是吗?”王爷一针见血地说,“一开始觉得公司可以配手机、配电脑,隔三差五到处飞,公司内部不是说日语就是说英语,走南闯北,发个朋友圈,传个照片,瞬间就各种高大上了。但是,早上六点不到就要起床,晚上加班到半夜,一个电话就让你忙到四脚朝天,有时候还要憋屈地接受和自己价值观不符的条例。那些工作,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的技术含量;即使出差,也不过是走过场,去的地方除了工作,根本没有自由。有没有觉得很多时候,都是一面看着朋友在恭维、在羡慕,一面自己却在背后舔伤口、抹泪?虽然我一直嗤之以鼻,但这种生活,我打包票,很多人还是很享受的。”
后来我们又走了几步,我说:“那你呢,怎么看?”
“如果可以,务必找到内心深处想要的东西;如果找不到,就脱下包袱离开。虽然很多人都说,不要把爱好当作工作来做,否则有一天会厌倦自己的爱好。但是我觉得不然,如果连一开始工作的内容都不是自己喜欢的,那和娶(嫁)了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有什么区别。到最后,不是辞职,就是离婚,不是吗?就现在而言,这份工作还能让我学到东西,要是有一天变成你说的那个样子,我是二话不说就走掉的。”
“其实并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更多的人都是在迷茫地等待、磨合、同化成适应环境的那一个。”我笑着回应她,“刚刚毕业的学生,能够有这样的机会,怎么听来都是难得的。即使你告诉他,真的没有什么意思啊,累得要死,又无聊,但是他还是会挤破头要进来。或许真的累,但当身边的人都说,啊,你去过日本啊,去过香港啊,去过这儿、那儿啊,你都会非常得意并令心中那一种丑陋谄媚的虚荣感得到满足。所以,我觉得,真正累的,还是表面的光鲜与实际不符吧。”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快要抵达东京塔脚下了,微风吹动着周围的树木。王爷突然靠着一个石头坐下来,“我有一个朋友,只要我一打开手机,几乎就能看见她传到朋友圈的照片。今天是买的包包、衣服,明天是美甲、美容;餐前饭后是美食照,周末、假期是度假照;看电影要拍电影票,逛街要传自拍图,每个人都觉得她应该是家财万贯、生活美满的。但只有我知道,她住在上海郊区的出租房里,隔三差五更换有钱男友,得不到真爱,但赢得了虚荣。说实话,朋友圈的设计就是为了满足这一类人的心理。可惜我不喜欢,如果真的要用社交软件,那也是领导要我汇报业务。我自认出入CBD,家住破旧房,不需要粉饰,只求过得真实,因为我知道,美丽面具的下面有一张多沧桑的脸。”
我看了看手表,此时东京塔的灯已经熄灭了,我们又走了几步,然后王爷拉住我,说:“别走那么快。”我们站在半山腰,王爷往远处看,“你看,日本多安静,在这样的夜里,我们难得有这样不忙碌的时光,好好看看远处的灯火和星光,为什么要匆匆忙忙让自己变成代购狂。”
我吐了一口气,说:“你什么时候,可以……”
“可以随大流一点吗?哈,说实话,真的有点做不到。你就当我跟不上潮流,out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是上个世纪的人。”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几天后,大部分同事扛着大包小包,左手提一箱,右手拖一箱,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又买到了什么便宜货,又帮谁带了几台电脑、几部手机,而王爷只是背着一个小包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窗边。
我走过去和她打招呼,“你真的什么都没买啊?”
王爷摇摇头,“买了啊,我事先列好了清单,进了商店买好就走了,已经打包托运了。”
“你还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呢。”
“我只是不太喜欢那么高调地做人,何况,我实在不懂为什么一个小时可以搞定的事,那些人要花三个晚上去做。”
“我上中学的时候啊……”王爷突然说,“我们班上有一个女生会说出各式各样的潮流品牌,一眼就能认出明星身上的华贵服装,如数家珍,就好像她自己拥有一样。她说她的书包是从香港买回来的,班上的人都相信,我也相信的。还有她拿的杂志,因为是繁体,我们也都觉得很厉害。但是后来,我知道,淘宝可以买到任何东西,只要你想要。于是我想起初中的那个时候,虽然还没有淘宝,但是只要你动动脑子,总归都可以拿到。而那个同学呢,她前段时间和我们说她要嫁给法国人了,那个法国人有一套别墅,还有一辆加长林肯。可是,半年后,我在西安旅游的时候撞到了她,虽然她已经晒得很黑,但是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正在一家拉面馆端菜,而那个大她十来岁的老男人,就是她的那个‘法国人’。”
“话说回来,你就没有活得虚假过吗?”我忍不住质问道。
“谁说没有,我总在相亲的饭桌上告诉别人我有抠脚的习惯,那个时候,我觉得我特别虚假。”
一时间,落地窗外好像下雨了,王爷背过身,望着天空。看着她的背影,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手机,王爷的微信依旧空空如也,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头像旁边的签名。
——做一个高攀不起的简单姑娘。
万人宠不如一人懂
我身边有个姑娘叫王爷,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假如你不能直白地表达内心想法,你就是在伤害自己。
周一例会结束之后,她到领导办公室拒绝了上级给她安排的当周任务。她淡定自如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我们都看见了leader那张臭烘烘的脸。
午间休息时,我问王爷:“你说了什么?”王爷翻翻白眼回道:“能说什么?照实说。他安排我去管青岛的项目,我没意见,但是同时还要兼管东莞的项目,我可不是神仙。一周要飞两个地方,周五还要回上海来报到。我告诉他,我可以管,但是只要出了问题,我立马辞职,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领导你可以吗?我一说完,他就把我名字从东莞组划掉了。”
我打心底里给她鼓掌,能够跟领导这么横的,全公司当真屈指可数。
那是我和王爷进公司的第二年,而王爷却好像在公司待了十年那么久。整个办公室里,能够和领导一样悠闲的人好像只有她。她每天总是第一个打卡上班,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键盘、回邮件,等到人都来得差不多的时候,王爷已经坐在十八楼用餐室边喝咖啡边看外滩风景了。我曾问过王爷早上怎么能来那么早,王爷疑惑地看着我,说:“你不能晚上早点睡吗?为什么每个人早上到公司的状态都那么差,因为没有一个人跟我一样晚上十点睡,早上五点起。不是我说其他人,但他们慢吞吞赶到办公室,手上事情还没理清楚,马上就要开朝会了。总是手忙脚乱地开始每一天的人,自然也是手忙脚乱地处理自己的人生。”
王爷这个习惯已经坚持多年,而且她总可以下楼晨跑一圈后,还回家做个早餐。然而,大部分人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奔跑,就是在上班的路上懊恼,遇到摔倒的老奶奶和小朋友是绝对没有时间去扶的,这就是芸芸众生的状态。
每年四月和九月,公司组织都会大变更,这是规矩。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各项业务,很多人都会被调来调去。王爷在下半年的时候申请去了市场组,因为之前对order对得实在想吐了。虽然对市场的东西一点不熟,但是王爷说,我有信心最后他们都得跟我学。光是冲着这份见神杀神、见佛杀佛的气势,leader就不敢和她计较太多。和王爷一起调到市场组的还有一个小姑娘,叫兰新,与王爷不同的是,她是刚刚进公司半年不到的新人。
用王爷的话来说,兰新就是典型的小绵羊,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连最严厉的王总也总是对着兰新笑眯眯的。这个漂洋过海回到祖国的小姑娘,既有海外名校的光环,又有国色天香的样貌,自然受到大多数人的青睐。她乖巧、白皙,说话轻言细语,走路不慢不急,绝对符合邻家妹妹的形象。
“可是,她好像不怎么喜欢我。”王爷摊手说道。
和兰新比起来,王爷可就不那么受待见了。几乎每个人都拿出了打压王爷的姿态,好像非要挫挫她的锐气,但王爷似乎并没有觉得不适。那些堆在她桌上的学习资料,在第二个工作日的下午被悉数归还。主管诧异王爷的阅读速度,怀疑她走马观花。王爷说:“你不用怀疑,也不用抽我回答问题,这个,给你。”说罢,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类似读书笔记的东西,上面把这些资料的重点归纳、总结得非常清楚。“你觉得呢?”
王爷说,让一个人闭嘴的方法有很多,最直接的就是你拿出超出他预想的东西,这样,他绝对没有办法再为难你。
和王爷比起来,兰新就慢了很多。即使进度不快,似乎也没有多少人在催促她,大部分人都说:“慢点好,多看看,慢工出细活,不要像有些人,囫囵吞枣,到时候出了问题,就得自己吃药了。”这些话,王爷自然听在心里。但是,所有人都不可否认的是,一周之后,王爷已经开始接手一些市场调查的东西,而兰新还沉浸在蜜罐子之中,整理着一些可有可无的文件。
王爷让前台帮忙订周三的机票去珠海,兰新正巧路过,问:“王姐姐要去出差吗?”王爷点点头,兰新微笑的脸突然变得有些僵硬,看着自己手上那成堆的文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整理完。
下班的时候,王爷叫我等她一起吃饭。我收拾好东西,在电梯口看见兰新抱着一堆文件。“哈,还没下班啊?”出于礼貌我打了招呼。兰新点点头,然后娇声娇气地说:“周哥哥可以帮我拿一下吗?我还要去总务办公室抱一堆。”我接过手来,正巧王爷出来。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王爷说:“是不是觉得她很可爱?”
“是蛮可爱的,哈哈。”
“嗯,所以就完了。”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王爷这突然的一句话。
“是不是特别想要保护她,那种雄性原本所带有的属性。”
“有那么一点吧,帮帮忙也没什么,你不是吃醋吧?”我斜眼看着王爷。王爷扑哧笑出声来,“拜托,我才不会和小姑娘争风吃醋,何况,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吃醋?”
“好吧。”
“我只是觉得,她再这样下去,没多久就会出大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