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有一个地方是比香港慢整整一天的,最多也不过慢十八小时,夏威夷就是。还有一个地方,叫法属波利尼西亚。”徐玉说。
“我们去法属波利尼西亚!我要年轻十八小时!”我在车厢里站起来说,“那里刚好日出。”
“相信我,三十岁并不是最糟的。”游颖说,“三十岁还没有男人才是最糟的。”
“我认为拥有二尺三的腰比三十岁没有男人更糟。”徐玉说。
“有什么比二尺三的胸更糟!”我说。
车子到了石澳。
“我去买一点东西。”徐玉跑进一间小店。
徐玉捧着一袋东西出来,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我买到几瓶法国矿泉水,我们到了法属波利尼西亚。你年轻了十八小时!”
“太好了!”我说。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人真的为了年轻十八小时,而从一个地方跑到另一个地方呢?可是,从另一个地方回来的时候,不就马上老了十八小时吗?偷回来的十八小时,也真是欢情太暂,很快就会打回原形了。
午夜十二点钟,我们开法国矿泉水庆祝,无论如何,三十岁还是来了。
“陈定梁不是跟你同月同日生的吗?”徐玉忽然想起来,“要不要跟他说声生日快乐?”
“他可能正跟别人庆祝生日。”
“他一定正在想念你。”游颖说。
“别提他了,我很害怕他呢。”我说。
“你别对他太绝情。”徐玉说,“我怕他不肯为宇无过设计封面呢。这是很重要的,他的书差不多写好了。”
“好吧!为了你,我暂时拖延着他。”我说。
“如果女人的年岁也像胸围尺码就好了。”游颖说,“三十岁也分为三级,有三十岁A、三十岁B、三十岁C。三十岁可以过三年。”
“最好有D Cup。”徐玉说。
“唐文森送了什么生日礼物给你?”游颖问我。
“要今天晚上才知道。”我说。
“唐文森对你真的很好。”
“大海对你就不好吗?”
“有多少男人肯送房子给女人,而那个女人又不是他太太。律师行办很多房契,买房子给女朋友的男人真是少之又少,肯买的,也不肯全数付款,只是分期付款,一旦分手了,就停止供款。那些有钱的,让情妇住几百平米的豪宅,房子却是他名下的有限公司。我跟常大海现在住的房子是联名的。”
“我是很感动的,森并不是千万富翁,买房子的钱是他的血汗钱,是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赚回来的钱。”
“你对男人有什么要求?”游颖问我。
“我希望我的男人是第一流的。”我说,“我要他是A级。”
“我的男人已经是A级。”徐玉躺在沙滩上幸福地说。
“你给常大海什么级数?”我问游颖。
“A—。”
“为什么是A—?”我问游颖。
“如果有A—,我要给宇无过A+。”徐玉说。
“他还没有向我求婚,所以只得A—。”游颖趴在沙滩上说。
“如果森不是已婚,我会给他A++。”我躺下来说。
“世上到底有没有A级的男人呢?”游颖说。
“因为有女人爱他们,所以他们都变成A级了,情人眼里出A级嘛!”我说。
“常大海为什么是A级?”徐玉问游颖。
“七年前的一天,我在法庭上看到他,便爱上了他。他在庭上光芒四射,那时他不过是一个新入行的律师,我已给他A级。”游颖说。
“A级的男人配A Cup的女人,天衣无缝。”徐玉说。
“对,我不要B级,宁愿一个人,也不要屈就一个B级的男人。”我说。
“你知道拿A是要付出很多努力的吗?”游颖问我。
“没有不劳而获的。”我说,“想得到A级的男人,自己的表现起码也要有B级吧?”
“对。”徐玉说,“不戴胸围,日子久了,胸部便会下垂。同样道理,不努力爱一个男人,便会失去他,不要奢望有奇迹。”
“不。有些女人好像真的会不劳而获,她们什么也不用做,甚至不是很爱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却视她如珠如宝。”游颖说,“有些女人即使很努力,仍事与愿违。”
“所以说,努力而又得到回报已经是很幸福了。”我说。
“你不想结婚的吗?”游颖问我。
“我想又怎样?”
“你要无名无分跟他一辈子?”
“这也是一种奉献。”我说。
游颖跟我碰杯:“为你伟大的奉献干杯!”
我们把泥沙倒进三个空的矿泉水瓶,再在沙滩上挖一个很深的洞,把瓶子放进去,然后盖上泥沙。
“等你四十岁时,我们再来挖出这三个瓶子。”徐玉说。
“那时你也许带着两个小孩子来。你的乳房因为生产的缘故,比现在更大!”
我取笑徐玉。
“你继续为唐文森奉献!”徐玉说。
“这是诅咒还是祝福?”我问她。
“四十岁,太可怕了!”游颖掩着脸说。
“无论你多么害怕,那一天早晚都会来。”我说。
“我无论如何要抓住一个男人陪我过四十岁。”游颖说。
十一月三日早上九点钟,有人拍门,我去开门,是郭笋,她捧着一个玫瑰花形的蛋糕站在门外跟我说:“生日快乐!”
“是谁送的?”我惊讶。
“是唐先生。”郭笋说。
原来是森,我早就应该猜到。
“他什么时候订的?”我接过蛋糕。
“一个星期前。”
“这是我做给你的。”郭笋拿出一个精巧的小铁罐给我。
“这是什么东西?”
我打开盖子,原来是曲奇饼,我吃了一块。
“谢谢你,很好吃。”
“你男朋友很疼你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我才不嫁给他!”我故意装出一副不想嫁的样子。
“你呢?你有好消息没有?”我问郭笋。
“还没有啊!我这个年纪,要交男朋友,当然比你们困难得多了。不过,迟些日子我的朋友请我去一个旧生会舞会,也许有艳遇也说不定。”
“那祝你好运!”
“我也祝你今天晚上玩得开心。”
郭笋走了之后,森打电话来。
“蛋糕很漂亮啊!”我说,“是不是有了蛋糕就没有花?”
“你想要花吗?”
“我想你扮成一朵花来见我。”我说。
“哪有这么大的花?我顶多扮成一棵树。”
这一夜,我等我的树出现。
我换好衣服在家里等森,森说下班会打电话给我,然后接我去吃饭。
八点十分,森的电话还没有来,他要在我的生日做些什么?
九点四十分,电话终于响起。
“喂……”我接电话,心里做了最坏打算,如果不是有什么问题,他不可能现在才打电话给我。
“你在哪里?”我问他。
“我在医院里。”
“为什么会在医院?”我吃了一惊。
“她爸爸进了医院,是旧病复发。”
“哦……”我并不相信他。
“这么巧?”我讽刺他。
我期望他会给我一个很完美的答案,但他没有。
“晚一点我再打电话给你。”他说。
“不用了。”我扔下电话筒。
为什么一切不能挪后一天?他总要在今天伤我?
我以为我会狠狠地哭一场,可是我不想哭,我很想报复,报复他这样对我。
不是有一个男人跟我同月同日生的吗?而且他喜欢我呢!我找到陈定梁的传呼机号码,如果他正在跟别的朋友庆祝生日,我大可以跟他说声生日快乐就挂线。不过,在晚上十点钟从家里打出这个电话跟他说生日快乐,他一定会怀疑我。就由得他怀疑吧,我只想报复。
陈定梁没有回电话,男人都是在女人需要他的时候失踪的。
晚上十二点,电话响起,不知道是陈定梁还是森,森说过会晚一点再打电话给我的,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反正我的生日已经过了。我的三十岁生日就这样度过。在森买的房子里的我,不过是他的一只金丝雀,而我自己竟然一直没有醒觉。
电话又再响起,我站在窗前,街上并没有我期待的男人出现。
电话的铃声终于停下来了,那最后的一声,竟有些凄然而止的味道。那不会是陈定梁打来的,一定是森。如果他天亮之前赶来见我,我还会开门让他进来,这是我的底线了。可是,天亮了,他没有来。他不来,我们也不再有明天。
我没想到自己竟然出奇地冷静,我不要再为这个男人流一滴眼泪。我说过三十岁离开他,现在真的变成事实。
我换好衣服上班去。
“昨天晚上去哪里玩?”珍妮问我。
“去吃烛光晚餐啊!”我笑着说。
下班后,我经过一家地产公司,我走进去问问我住的房子现在可以卖多少钱,想不到房子比我买的时候涨了二十万。他们问我是不是想卖,那个女经纪把名片给我。
回到家里,我突然很舍不得我的房子,这个地方,曾经有许多欢愉,可是,我就要把下半生的幸福埋在这里吗?不。
我在浴缸里泡了一个热水浴,三十岁的我,竟然一事无成,不过是一个卖胸围内裤亵衣的女子,真是失败!
有人开门进来,我穿好浴袍出去,是森回来,他抱着我,吻我的脖子。
“你的岳丈呢?你不用去医院吗?”我冷冷地问他。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他问我。
“我们分手吧!”我说。
“昨天晚上我真的在医院里,你不相信,我也无话可说。”森沮丧地说。
“我相信你昨天晚上在医院里。我知道你不会编一个故事骗我,你不是那种男人,如果你还编故事骗我,我会鄙视你。”
森紧紧地抱着我,松开我身上那件浴袍的带子。
“不要。”我捉着他的手,“我昨天晚上终于清醒了,问题不在于你陪不陪我过生日,而是你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女婿,这是事实,永远不会改变,我们相识得太迟了。”
森放开双手没有说话,他又能说什么呢?我和他都知道有些事实是不能改变。
“等你离婚后,你再找我吧。”我说。
“你别这样……”森拉着我。
“我只能够做到这样,你是别人的女婿,这个身份我实在没有办法忘记。在那一边,在所有家庭聚会中,你正在扮演另一个角色,那是我看不见的,但我只要想象一下,便觉得很难受,这种心情,你也许不会明白。”
“你以为我很快乐吗?”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快乐是用痛苦换回来的,我这五年的快乐,就是用痛苦换回来的。爱情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我们分手吧。”
森凝望着我,不发一言,他大概知道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房子我会卖掉,卖出之后,我会把钱还给你。”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他有点激动。
“我没理由离开你还要你的钱。”
“我给你的东西就是你的。”
“你买房子给我的时候,是想着和我厮守终生的,既然我办不到,我便要还给你,如果你不想卖,我会搬走。”
森用力抱着我说:“不要走!”
我抱着森,我比他更心痛,他是我最心爱的人。
“你还没有跟我说生日快乐。”我跟他说。
森望着我,抿着嘴巴,没说话。
“你欠我一句生日快乐。”我坚持。
“你不要走。”他说。
“生日快乐。”我逼着他说。
“生日快乐……”森终于无奈地吐出这四个字。
“谢谢。”我笑着说,“我就是想听这一句话。”
“我买了一份生日礼物给你。”他说。
“不必了,我不想再要你的礼物。”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我不想它变成我们分手的纪念品。你已经送了我一份很好的礼物,就是让我在三十岁这一天清醒过来。至于生日礼物,不要让我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知道的话,我会每天想一下,想一下那是什么东西,直到我老了,我仍然会在想,在我三十岁那一年,你买了什么给我。这样的话,我会永远记住你。”
森苦笑:“你真的会每天想一下吗?”
“嗯。”
“你不会想到的。”
“那就好。”我说。
森抱着我,我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你在哭吗?”我抚摸他的脸。
森没有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他不是个会哭的男人,我太高估自己了。
“你不会为我哭的,你很快会复原。”
“不要把房子卖掉,是你的。”他说。
“对不起,我不能不把它卖掉。我不能再住在这里。”
“你要去哪里?”
“搬回家里住或者另外租一个地方吧。”
“我再求你一次,你不要走。”森站在我跟前,郑重地放下男人的自尊恳求我。我没有见过我的男人如此卑微地站在我面前,我一直是他的小女孩、小羔羊,如今他竟像一个小孩子那样恳求我留下来。我的心很痛,如果你深深爱着一个男人,你不会希望他变得那么卑微与无助。
“不——可——以。”我狠心地回答他。我认为我的确已经选择了在最好的时间离开他。
森站在那里,仿佛受到了平生最严重的打击,他把双手放在口袋里,苦笑了一阵。
“那好吧。”他吐出一口气。
他不会再求我了,他不会再求他的小羔羊,因为这头小羔羊竟然背叛他。
“我走了。”森又变回一个大男人,冷静地跟我说。
我反倒是无话可说,我差一点就支持不住,求他留下来了。
这个时候,电话不适当地响起。
“再见。”森打开门。
我看着他那个坚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我跑去接电话。
“喂,周蕊,你是不是找过我?”
是陈定梁打来的。
“你等我一会儿。”
我放下电话筒,走到窗前,森走出大厦,看到他的背影,我终于忍不住流泪。
他时常说,我们早点相遇就好了。时间拨弄,半点不由人。既然我们相遇的时间那么差,分手也该找一个最好的时间吧?
我拿起电话:“喂,对不起。”
“不要紧。”陈定梁说。
“你在哪里?”我问他。
“我在法属波利尼西亚。”
法属波利尼西亚?那个比香港时间慢十八小时的地方?陈定梁竟然在那里。
“我来这里度过我的四十岁生日。”陈定梁轻松地说。
我想到的事,他竟然做了,果然是跟我同月同日生的。
“在这里,我可以年轻十八小时,我今天晚上才庆祝四十岁生日呢!”他愉快地说。
“回来香港,不就打回原形了吗?”我没精打采地说。
“年轻只是一种心态。”
“那就不用跑到老远的地方去年轻,其实也不过十八小时。”
“十八小时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他说。
如果森的岳丈的病推迟十八小时,我们也许不会分手,我会继续沉迷下去。
“年轻了的十八小时,你用来干什么?”我有点好奇。
“什么也不做,我在享受年轻的光阴,这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祝你生日快乐。”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