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颖向我眨眨眼,示意我望望刚刚进来公司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看来很年轻,大概二十三四岁吧,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衬衫、半截裙。她的胸部很丰满,她就是游颖说的那个三十六C的奥莉花·胡。她正在跟一位秘书说话。
“我送你出去。”游颖不想在大海面前跟我谈论那个女人。
到了外面,她捉着我的手说:“很夸张是吧?”
“比徐玉还厉害。”
“她特别爱亲近大海,讨厌!”
我刚才听到这个女人说话,她的声音不太像昨天晚上打电话找常大海的女人。
“你现在去哪里?”游颖问我。
我打开皮包,让游颖看看我写的一张支票。
“把钱还给唐文森。”我说。
“二百八十万啊!真是可惜!”游颖好像比我更舍不得那笔钱。
“金钱有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数字。”我说。
真的,如果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有钱又有什么用?
“你打算亲手交给他?”游颖问我。
“我拿去寄。”我提不起勇气约森出来见面。
“二百八十万的支票拿去寄?不太安全吧?”
“支票是画了线的。”
“还是找个人送去比较安全,要不要叫我们公司的信差送去?反正唐文森的办公室就在附近。”
“这……”我犹豫。
游颖走到接待处拿了一个信封。
“你的支票呢?”
我把支票交给她。
“要不要写一张字条给他?”游颖问我。
“支票是我签名的,他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游颖把支票用一张白纸包好,放在信封里。
“把地址写在上面。”游颖拿了一支笔给我。
我在信封上写上森的名字和公司地址。
一名信差正要出去,游颖把信封交给他,说:“送到这个地址,要亲自签收的。”
那名信差匆匆收下信封,走进电梯。
“这样安全得多。”游颖说。
我突然觉得后悔。
“我想要回那张支票!”我急得哭起来。
一部电梯停在顶楼,另一部电梯已经降落到五楼,我爬楼梯下去。
追出大厦,我发现那个信差背着一个背包走了很远。
“不要走!”我大声呼喊。
街上的人回头望我,唯独那信差没有回头。我追上去,终于在马路中央扯着他的背包。
“你干什么?”他问我。
“把我的信还给我。”
“哪封信是你的?”他问。
我在他的背包里找到给森的信。
“是这个。”我说。
游颖追到来。
我拿着信封,好像失而复得,我真的舍不得。
“小姐,你搞什么鬼?你从十五楼跑到地下,累死我了!你不舍得把钱还给唐文森吗?”游颖喘着气说。
“不是不舍得钱,我不舍得放过最后一次跟他见面的机会,这张支票,我应该亲手交给他。”
我把信封放在皮包里,把皮包抱在胸前,回去内衣店。等到下班之后,安娜和珍妮也走了,我终于提起勇气打电话找森。他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我约他见面,他问我喜欢到哪里,我选了那家我们常去的法国餐厅。
森准时出现。
“你是不是搬了家?”他坐下来劈头第一句便问我,“你搬到哪里?”
我把支票交给他,“还给你的。”
“我说过我不会要的。”他把支票退到我面前。
“你有没有爱过我?”我问。
“你还要问?”森惨笑。
“那么请你收下这张支票。”
“我求你不要逼我。”森坚持不肯收。
“如果你有爱过我,你收下这张支票吧,我求你。”我把支票放在他的口袋里。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我倔强地点点头。
“你什么时候会要一个孩子?”我笑着问他。
“孩子?”
“跟你太太生一个小孩子,那样才像一个家。”我凄然说。
“你以为你走了,我便可以马上回家生个孩子吗?你一直都不明白我。”
“难道你永远不要孩子吗?”
森望着我不说话。
我低下头喝汤,不知怎的,我的蝎子项链突然松脱了,掉到汤里,汤溅到我的衣服和脸上。
森连忙替我拿起项链。
“汤很烫呢!”我说。
森拿手帕替我抹去脸上的汤。
“我去洗个脸,也顺便把这个洗一洗。”
我拿起项链冲进洗手间。
我冲进洗手间里痛哭,我不能在他面前哭。为什么总是在离别时有难以割断的感情?我真的恨他不肯离婚。
我把蝎子项链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再用一条毛巾抹干,那个扣子有点松,所以刚才掉下来,我实在不该戴着这条项链来。
我抹干眼泪回去。
“你没事吧?”森问我。
我摇头。但我岂能瞒得过他呢?哭过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会澄明。
“你衣服上还有污渍。”森说。
“算了吧!”我说,“谁没有在衣服上沾过污渍呢?这几点污渍会让我记得这一顿饭。”
“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他再一次问我。
“难道你要我等你吗?根本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等你。你肯叫我等,也是有希望的,可是你连叫都没有叫。”
“我希望你离开我以后会快乐。”他失意地说。
“你不要再对我那么好,回家做个好丈夫吧。”我有点激动。
这一顿饭,无声无息地吃完。我太理想化了,我以为一对曾经深爱过对方的男女可以在温柔的烛光下分手。偏是因为曾经深爱,见面时无法潇洒,只有互相再伤害一次。
“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用了。”
“你害怕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吗?”
“让我送你回家好吗?”我问他,“我从来没有送过你回家,你从来不让我接近你住的地方,你住在哪一层,我也不知道。现在你应该放心让我送你回去吧。不用再担心我会发神经找上门。”
森站在那里犹豫。
“怎么样?还是不批准吗?”
我很气馁,他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还以为我是那种会上门找麻烦的女人。
“你怕我会去骚扰你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也知道你的存在,我只是不想你伤心。你把我想得太自私了。”
“那么现在总可以了吧?”我说。
“好吧。”他终于答应。
我还是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以前有很多次想过要走来这里等他,这一次,终于来了,心里竟有点害怕。
“我就住在十二楼A室。”他说。
“我送你上去。”我大着胆子说。
“好。”他似乎知道拦不住我。
我们一起走进电梯,电梯到了十二楼,我的心不由得愈跳愈急。是我要送他回来的,我却不敢望他。
电梯门打开。
“我就住在这里。”他说。
我的心好像快要裂开,我做梦也没想过我竟然来到他的巢穴,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巢穴。如果那个女人突然从里面走出来或者从外面回来怎么办?
“我就送到这里。”我胆怯起来,“谢谢你让我送你回来……”
话还没有说完,森一把拉着我,把我拉到后楼梯。
“不要走。”森抱着我说。
“我可以不走吗?难道你会邀请我进去?”
森抱着我的脸吻我。
我竟在他家门外跟他接吻,那个女人就在咫尺之外。我们竟然做出那么疯狂又惊险的事,森一定是疯了。
我真怀念他的吻,以至于无法拒绝。
可是,总是要分手的,他始终要回家。
“不是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吗?”我凄然问他。
森无言。
“我要回家了。”我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你知道也没有用。”
“你的生日礼物还在我这里。”
“我不是说过不想知道的吗?快回去吧!我不想看到有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我走出去等电梯。
电梯来了。
“再见。”我跟他说。
森颓然站在电梯外,这也许是他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女人打败,败得那样惨烈。
电梯门缓缓关上,我在缝隙中看他最后一眼,跟他回家的女人永远不会是我。
我坐上出租车,抬头数到第十二层楼,那一户有灯光,但不知道是不是森住的地方。在回家之前,他必然已经抹去唇上的我的唇印吧?
注释:
[1]中文音译为“的士高”,供人跳舞、玩乐的营业场所。今译作迪斯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