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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女人与胸围同在(3)


  砌图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容易,我花了一个通宵,只砌出一条边。早上,当森的电话把我吵醒时,我伏在饭桌上睡着了。

  “我发现了我们所说的那家餐厅!”我告诉森。

  “在哪里?”森问我。

  “就在我面前,是一幅砌图,你要不要看?”

  “我陪你吃午饭。”

  我心情愉快地回到内衣店,徐玉打电话来约我吃午饭。

  “今天不行。”

  “约了唐文森?”

  “嗯。宇无过呢,他不是下午才上班的吗?”

  “他忙着写小说,已经写了一半,想快点写好。我怕留在家里会骚扰他写稿。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最近常常不见胸围。”

  “又给大鸟拿来做巢?”我大笑。

  “我用衣夹夹着的,大鸟不可能衔走吧?我怀疑有人偷走我的胸围。”

  “除非那人是变态的。”

  “有这个可能。”

  “那你要小心啊!嘿嘿。”我吓唬她。

  午饭时间,我回到家里,继续我的砌图,森买了外卖来跟我一起吃。

  “是不是跟我们的餐厅一模一样?”我问森。

  森点头:“几乎是一样,竟然真的有这家餐厅。”

  “你看过一套法国电影,叫作《秋水伊人》吗?”

  森摇头。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I Will Wait for You’?”

  “好像有些印象。”

  森拿起砌图块砌图。

  “你不要弄我的砌图。”

  “我最高纪录是每星期完成一幅砌图,不过两千块的,我倒是没有砌过。”

  “你有砌图吗?你从来没有告诉我。”我坐在森的大腿上。

  “上大学时比较空闲。我砌了好几十幅。”

  “那些砌图呢?送一幅给我。”

  “全都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你要砌这幅图吗?”

  “嗯。”

  “你有这种耐性?”他用充满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有的是时间,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等你。”

  “你知道砌图有什么秘诀吗?”

  “什么秘诀?”

  森笑说:“尽量买些简单的,这一幅太复杂了。”

  “我一定可以完成这幅砌图的,你走着瞧吧。”

  “好香啊!楼下又做蛋糕了。”森深呼吸一下。

  “你想吃吧?我去买。”我起来。

  “不。我要上班了。我先送你回去。”

  我用手扫扫森的头发:“你多了很多白头发。”

  “要应付你嘛。”

  “别赖我,你的工作太辛苦了,不能减轻工作吗?”

  “再过几年,想做也没有人请呢。”

  “胡说。”

  “做外汇的人,四十岁已经算老。”

  “你还未到四十岁。”我突然觉得他像个孩子。

  森送我回内衣店,我们在路上手牵着手,他突然甩开我的手说:“你自己回去吧,我再找你。”然后匆匆往相反方向走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突然丢下我,必定是碰到熟悉的人。我看着迎面而来的人,会不会其中一个是他太太?

  我茫茫然走在街上,作为第三者,这是我的下场。

  我在走进内衣店之前抹干眼泪,徐玉正跟珍妮和安娜聊天。

  “你回来了?我正在跟她们讨论如何对付偷胸围的变态人。”徐玉说。

  “你打算怎样对付这个胸围贼?”安娜问徐玉。

  “哼,如果给我抓到他……”

  “先用麻包袋套住他的头,痛打他一顿,然后将他阉割,游街示众,五马分尸。”我说。

  “用不着这么严重吧?又不是杀人放火。”徐玉惊讶地望着我。

  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我的愤怒。电话响起,我知道是他。

  “我刚才看见她的妹妹。”

  “是吗?她没有看见你吧?”我冷冷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

  “我现在要工作。”我挂了线。

  “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抓那个胸围贼!”我跟徐玉说。

  “今天晚上?”

  “你不是说他爱在晚上出没的吗?”

  “但不知道他今天晚上会不会来,而且宇无过今天晚上不在家。”

  “这些事情不用男人帮忙。况且,只敢偷内衣的男人,也不会有杀伤力。”

  下班之后,我和徐玉一起回家。

  “你准备了鱼饵没有?”我问徐玉。

  “鱼饵?”

  “胸围呀!要找一个比较诱惑的。”

  “有一个。”

  徐玉走进睡房,在抽屉里拿出一个红色蕾丝胸围,十分俗艳。

  “你穿红色胸围?”我吃了一惊。

  “是很久以前凑兴买的,只穿过一次。”她尴尬地说,“他喜欢偷有颜色的胸围,黑色、紫色、彩色的都偷了,只有白色的不偷。这个红色他一定喜欢。”

  “是的,这个颜色很变态。”我说。

  徐玉把红色胸围挂在阳台上。

  我们把屋里的灯关掉,坐在可以看到阳台的位置。徐玉的家在二楼,我们猜测胸围窃贼可能是附近的住客,沿着水渠爬上二楼檐篷来偷窃。

  我坐在椅子上,问徐玉:“这里有没有攻击性武器?”

  “拖把算不算?”

  她跑入厨房拿出一个湿漉漉的拖把来:“还没有弄干。”

  “不要用这个,用扫帚吧。”

  “我的拖把就是扫帚。”

  “你用拖把扫地?不可思议!”

  “有了!”徐玉说,“用宇无过的皮带!”

  她从沙发上拿起一条男装皮带挥舞。

  “皮带?我怕他喜欢呢!”

  “那怎么办?”

  “有没有球拍之类?”

  “有羽毛球拍。”

  “可以。”

  我和徐玉从晚上十时开始守候,直至十二时,阳台外依然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他会不会不来?”徐玉说。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来,把我们吓了一跳。

  徐玉接电话。

  “是宇无过。”她说。

  我托着头坐在椅子上,如果森在这里就好了,我有点害怕。

  阳台外出现一个人影。

  “他来了,快点挂线。”我小声跟徐玉说。

  那人爬上阳台,鬼鬼祟祟地拿了徐玉的红色胸围,我立刻冲出阳台,手忙脚乱拿起椅子扔他。椅子没有扔中他,徐玉拿起球拍扔他,那人慌忙逃走,徐玉又随手拿起一大堆杂物扔他,那个人慌张起来,跌了一跤,整个人摔到一楼的檐篷上,再滚到地上。

  我们跑到楼下,那个胸围贼被几个男人捉住,手上还拿着胸围。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的样子并不猥琐,三十多岁,皮肤白皙,理一个小平头。

  有人报了警,警察来到,要我和徐玉到警察局录口供,那个偷胸围的男人垂头丧气地坐在一角。

  我有点后悔,我没想到这件事会弄到三更半夜,而且如果这个男人刚才掉到地上一命呜呼,我和徐玉便成了杀人凶手,虽然可以说是自卫杀人,但是,一个人毕竟不值得为一个胸围丧命。

  “这个胸围是谁的?”当值的男警问我和徐玉。

  “是我的。”徐玉尴尬地回答。

  “这个胸围要留作呈堂证供。”

  “呈堂证供?”我和徐玉面面相觑。

  “这是证物,证实他偷胸围。”警员指指那个男人。

  “我不控告他了。”徐玉说。

  “不控告他?”警员反问徐玉。

  “是的,我现在可以拿走这个胸围了吧?”

  那个胸围贼感动得痛哭起来。

  我和徐玉一同离开警察局,她把那个红色的胸围丢到垃圾桶里。

  “糟了!那叠原稿纸!”徐玉的脸发青。

  “我刚才是不是用原稿纸掷那个胸围贼?”徐玉问我。

  “我看不清楚,好像有几张原稿纸。”

  “你为什么不制止我?那是宇无过写好的稿!”徐玉哭丧着脸。

  “你肯定?”

  “那些原稿纸有没有字?”徐玉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没有留意,也许是空白的。”

  “对,也许是空白的。”她舒了一口气。

  我回到家里已是凌晨两点钟,那个胸围贼会痛改前非吗?我想大概不会,恋物癖也是一种执着,如果不可以再偷胸围,他会失去生活的意义。

  我坐在饭桌前砌图,直到凌晨四点钟,刚好完成了四条边。就在这个时候,徐玉来找我,她手上拿着一叠肮脏的原稿纸,哭得死去活来。

  “那些原稿纸不是空白的,是他写了一半的小说,答应了明天交给报馆。”徐玉说。

  “你们吵架了?”

  “我回到家里,宇无过铁青着脸等我,他很愤怒,他说:‘我怕你出事,从报馆赶回来,却在大厦门口发现我自己写的小说。这些原稿纸满地都是,有些掉在坑渠边,有些掉在檐篷上,跟橙皮果屑剩菜粘在一起。还有,大部分原稿都不见了。’我说是我一时错手拿来扔那个胸围贼,他不肯听我解释。他花了很长时间写这个小说,都是我不好。”

  “那你为什么会走出来?他赶你走?”

  “他没有赶我走,他要走,我不想他走,唯有自己走。他从来没试过向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我怕他会离开我。”

  “不会的。”我安慰她。

  “我这一次是很认真的。”徐玉哽咽。

  “我知道,所以你处于下风。”

  “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你和我一起睡。”我跟徐玉说,“你手上拿着些什么?”

  “我在街上拾到的原稿,你有没有原稿纸?我想替他抄一遍。”

  “我家里怎会有原稿纸?”

  “你去睡吧,不用理我。”

  “我明天不用上班。”

  “你在砌图?”她站在我的砌图前面。

  “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砌好。这是我和森的餐厅,我常常担心,当我砌好的时候,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想嫁给他吧?”

  “那是不可能的事,结过一次婚的男人不会结第二次婚。不可能犯同一个错误两次吧?”

  “你有多少青春可以这样虚度?”徐玉问我。

  “哦。没有太多。我只是不会后悔而已。”

  我把睡衣借给徐玉。

  “我们还是头一次一起睡。”我跟徐玉说,“其实应该说,在这张床上,是头一次,我不是自己一个人睡到天亮。”

  “宇无过一定还在写稿。”徐玉把传呼机放在床边。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不见了徐玉。

  饭桌上有一张字条,是徐玉留下给我的。

  “我惦念着宇无过,我回去了。”

  我早就猜到她是无胆匪类,不敢离家出走。

  电话响起,我以为是徐玉,原来是森。

  “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他问我。

  “你找过我吗?我昨天晚上抓到一个胸围贼。”

  “有人偷你的胸围?”

  “不,是徐玉得到垂青。”

  “你没事吧?”

  “如果你在那里就好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事,他被拉着上警察局了,只是在那一刻,我很想你在我身边。”

  “我今天晚上陪你吃饭。”

  从早上等到晚上,真是漫长,我的生活一直是等待,等森找我,等他跟我见面。

  我们在中环一家法国餐厅吃饭,这家餐厅很有法国小餐厅的特色。

  “你为什么会来这家餐厅?”我问森。

  “有同事介绍的。怎么样?”

  “当然比不上我们那一家。”我笑说。

  “答应我,以后别再去捉贼,无论什么贼也不要捉。”森说。

  “你能够一直保护我吗?”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他说。

  “可惜,我不能一直留在你身边。”我说。

  “为什么?”

  “你不是说一个女人的青春有限吗?我会一直留在你身边,直到我三十岁。”

  “为什么是三十岁?”

  “因为三十岁前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岁月。三十岁后,我要为自己打算。”我说。

  注释:

  [1]在香港,习惯称文胸为胸围;在内地,胸围则指围绕胸部一周的长度。本书中胸围指文胸。

  [2]耳垂。香港习惯称耳垂为耳珠。

  [3]香港称拼图为砌图。

  [4]Therbourg,内地通译为瑟堡。法国西北部重要军港和商港。

  [5]The Umbrellas of Cherbourg,由雅克·德米(Jacques Demg)导演,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法式浪漫爱情电影经典,获得1964年戛纳影展“金棕榈”奖,全片用音乐歌曲取代对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