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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雪堡的天空(2)


  十分钟之后,我竟然看到森从银行出来,森看到了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挂念着你!”我扑到他怀里。

  “这么晚还不去睡?”

  “我睡不着,你是不是打算以后不见我?”

  “我送你回家。”

  凌晨四点钟,中环仍然寂寥,只有几个晨运客。我们手牵着手,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森不会离开我的。

  “我是不是吓了你一跳?”我问森。

  “幸亏我没有心脏病。”他苦笑。

  “对不起,我应该把她打电话给我的事告诉你。”我说。

  “反正她都知道了。”

  “你有没有答应她不再跟我见面?”

  “我要做的事,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那么,就是你自己不想离婚而不是你离不成婚,对不对?”

  “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你叫她离婚后去哪里?”

  “哦,原来是这样,我宁愿三十七岁的是我。”

  我这一刻才明白,女人的年岁,原来也能使她成为一段婚姻之中的受保护者。

  “我们以后怎么办?”我问森。

  “你以后不要用姓周的传呼我,就用姓徐的吧。”

  “为什么我要姓徐?”我苦涩地问他。

  “只是随便想到,你的好朋友姓徐嘛。”

  “好吧!那我就姓徐,是徐先生还是徐小姐?”我冷笑。

  “随便你,但不要留下电话号码。”

  “你为什么那么怕她?”

  “我不想任何人受到伤害。”森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好吧!我改一个电话号码。”

  我投降了。当他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便心软。

  “已经砌了差不多五分之一,成绩不错啊!”森看到我的砌图。砌图上已出现了半家餐厅,只是我们也许不会拥有自己的餐厅了。

  森离开之后,我躺在床上。任何一个稍微聪明的女人都应该明白这个时候应该退出,否则,当青春消逝,只能永远做一个偷偷摸摸的情人。然而,我竟然愿意为他改姓徐,有时候,我真痛恨我自己。

  森的生日愈来愈接近,我每天都在砌图。星期天,徐玉来我家里,埋怨我只是忙着砌图。

  “有人专门替人砌图的。”徐玉说。

  “我想每一块都是我自己亲手砌的。”

  “他怎会知道?”

  “你别再教唆我。”

  “宇无过最近很古怪。”徐玉说,“他好像有很大压力,不停地写,还学会了抽烟。”

  “怪不得你身上有一股烟味。”

  “我真担心他。”

  “我没听过写稿会令人发疯的。”我把她打发了。

  晚上,我沐浴之后,坐在饭桌前砌图,我已经看到雪堡的天空,雪堡的街道和四分之三家餐厅,只余下四分之一家餐厅和男女主人。

  我一直一直地砌,男女主人终于出现了。我嗅到楼下蛋糕的香味,原来已是清晨,我嵌上最后一块砌图,是男主人的胸口。

  终于完成了,我忘了我花了多少时间,但我终究看到属于我们的餐厅。到时候,森会负责做菜,我负责招待客人。午饭之后,我们悠闲地坐在餐厅外聊天。

  上班之前,我到郭小姐的蛋糕店订蛋糕,她很殷勤地招呼我。

  “还是头一次在这里订蛋糕啊!”她说。

  “我朋友生日嘛。”

  “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蛋糕?”

  “你是不是什么款式都能做?”我试探她。

  “要看看难度有多高。”

  我把砌图的盒面交给她:“蛋糕面可以做这家餐厅吗?”

  “这家餐厅?”她吓了一跳。

  “噢,算了吧,的确是太复杂。”

  “你什么时候要?”她问我。

  “明天。”

  下班的时候,森打电话给我。

  “你明天晚上会不会陪我?”我问他。

  “明天有什么事?”

  “明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吗?”我笑他。

  “我真的忘了,我只知道英镑今天收市价多少。”

  “那你会不会陪我?如果不行也没有关系的。”我安慰自己,万一他说不能来,我也会好过一点。

  “明天什么时候?”

  “你说吧。”

  “我七点钟来接你。”

  森挂线后,徐玉打电话给我。

  “宇无过真的有点问题,他这几天都写不出稿。”徐玉很担心。

  “正常人也会便秘吧!”

  “他这几个星期都没有碰过我。”

  “山珍海味吃得多,也会吃腻吧!不要胡思乱想。”

  我花了一点时间安慰徐玉,一边想着明天晚上该穿什么衣服。这种日子,一套簇新的内衣裤是必须的。我用员工价买了一件黑色的束衣,刚好用来配衬我刚买的一袭黑色裙子。

  这天早上,我先到蛋糕店拿蛋糕。蛋糕做得十分漂亮,跟雪堡的餐厅有八成相似。

  “我已尽力而为。”郭小姐说。

  “很漂亮,谢谢你。”

  我把蛋糕放在冰箱里,把裱好的砌图藏起来才去上班。我提早两小时下班,到理发店洗头。心血来潮,又跑去买了一瓶红酒给他。这时已经是七点十五分了,我匆忙赶回家,森刚从大厦出来。

  “我等你很久了。”他说。

  “我……我去洗头。”

  “对不起。”他说。

  “什么意思?”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森望着我不说话。

  “你说七点钟,现在只是过了十五分钟,我去买酒,买给你的。”我把那瓶红酒从手提袋里拿出来给他看。

  “我不能陪你。”他终于肯说出来。

  我愤怒地望着他。

  “她通知了很多亲戚朋友今天晚上吃饭。”森说。

  “你答应过我的。”我狠狠地扫了他一眼,跑回家里。

  他没有追上来,他不会追来的,他也要回家。

  我把那瓶红酒喝光了,吐了一地。我把藏在衣柜里的砌图拿出来,本来是打算送给森的,现在我拆开镜框,把砌图平放在地上,这是我们的餐厅。我用一只手将整幅砌图翻过去,砌图散开了,我把它捣乱。那种感觉真是痛快,我把自己亲手做的东西亲手毁了。他毁了盟约,我毁了他的礼物。毁灭一件东西比创造一件东西实在容易得多。

  对了,冰箱里还有一个蛋糕。我把蛋糕拿出来,盒子还没有打开,上面绑了一个蝴蝶结。

  我带着蛋糕来到徐玉家里拍门,她来开门。

  “生日快乐。”我说。

  徐玉呆了三秒,我把蛋糕塞到她手上。

  “发生什么事?”她问我。

  “我要去洗手间!”

  我冲进去,抱着马桶吐了很久。我听见徐玉去喊宇无过来扶我。他们将我抱到沙发上,徐玉倒了一杯热茶给我。

  “你不是跟森吃饭的吗?”徐玉问我。

  我吐了之后,人也清醒了很多,这时我才发现宇无过的样子变了很多,他头发凌乱,满脸须根,而且变得很瘦,口里叼着一根烟。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我禁不住问他。

  “你们谈谈吧,我进去写稿。”宇无过冷冷地说。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我问徐玉。

  “我早跟你说过,他从一个月前开始就变成这样,天天把自己困在房间里写稿,今天还把工作辞掉,说是要留在家里写稿。”

  “他受了什么刺激?”

  “我想是一个月前报馆停用他的小说吧,他很不开心。他给自己很大压力,说要写一本畅销书,结果愈紧张愈写不出,愈写不出,心情便愈坏。”

  “每个人都有烦恼啊!”我的头痛得很厉害。

  “你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那个女人故意的。她今天晚上通知了很多亲戚朋友去跟森庆祝生日,令他不能陪我。”

  “你打算怎么样?”

  “我本来可以放弃的,但现在不会,我不要输给她,我要跟她斗到底。”

  “你?你凭什么?”徐玉问我。

  “我知道森喜欢的是我。”我说。

  “那么今天晚上他为什么不陪你?”

  我没法回答。是的,他纵有多么爱我又有什么用?他始终还是留在她身边。

  “周蕊,你才是第三者!”

  徐玉这句话好像当头棒喝。我一直没想过自己是第三者,我以为他太太是第三者,使我和森不能结合。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徐玉在我身边坐下来,双手抱着膝盖说:“为了爱情,我也不介意做第三者。算了吧,我和你都是凭感觉做事的人,这种人活该受苦。”

  “我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吗?我不想回家。”

  “当然可以。你跟我一块儿睡。”

  “那么宇无过呢?”

  “他这两个星期都在书房里睡。”徐玉惆怅地说。

  我躺在徐玉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夜,我的膀胱胀得很厉害,起来上洗手间,书房的门半掩着,我看到宇无过背着我,坐在书桌前面不断地将原稿纸捏成一团抛在地上,书房的地上,被捏成一团团的原稿纸铺满了。他转过身来看到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大概会是第一个写小说写到发疯的人。

  早上,我把徐玉唤醒。

  “我走了。”

  “你去哪里?”

  “不上班便没有生活费。”

  “你没事了吧?”

  “我决定跟唐文森分手。”我说。

  “分手?你好像不是第一次说。”徐玉不太相信我的说话。

  “这一次是真的。我昨天晚上想得很清楚,你说得对,我才是第三者,这个事实不会改变,永远也不会。”我痛苦地说。

  “你真的舍得离开他?”

  “我不想再听他的谎言,我不想再一次失望。被自己所爱的人欺骗,是一件很伤心的事。”

  “我不知道,我时常被自己喜欢的人欺骗的。”徐玉苦笑。

  “我会暂时搬回家里住。”

  “为什么?”

  “我不想见到森,我不想给自己机会改变主意。”

  这个时候,我的传呼机响起,是森传呼我。我离开徐玉的家,把传呼机关掉。

  虽然四年来说过很多次分手,但没有一次是真心的,这一次不同,我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从前我会哭,这一次我没有。我回家收拾衣服,那幅砌图零碎地散在地上,我和森的餐厅永远不会出现了。电话响起,我坐在旁边,等到电话铃声停了,我知道是森打来的,电话没有再响起,他一定以为我在生气,明天便会接电话。我拿着手提袋离开。经过一楼,见到郭小姐。

  “周小姐,去旅行吗?”她笑着问我。

  “是的。”

  “那个蛋糕好吃吗?”

  我点点头,我根本没有吃过。

  回到内衣店,安娜说唐文森打过电话给我。他紧张我,只会令我更坚决地离开他。电话再响起,我拿起话筒。

  “你去了哪里?”他问我。

  “我忘了跟你说生日快乐。生日快乐。”我说。

  “我今天晚上来找你,好不好?”

  “算了吧,我不想再听你说谎。”

  “今天晚上再谈。”

  “不,我不会见你的。那所房子,我会退租,谢谢你给我快乐的日子,再见。”我把电话挂断。

  森没有再打电话给我。我没想到我终于有勇气跟他说分手。我从来没有这么爱一个人,我学会了爱,却必须放手。

  下班后,我去上时装课,陈定梁看到我拿着一个手提袋,有点奇怪。

  “你赶搭夜机吗?”

  “不是。”

  “我送你过海。”

  “谢谢你,我今天不过海。”

  “我有东西给你。”陈定梁交了一卷录音带给我,“你要的‘I Will Wait for You’。”

  我没想到会在这一刻收到这首歌,表情有点茫然。为什么我总是迟来一步?

  “你已经找到了?”他问我。

  “不,谢谢你,你怎么找到的?”

  “我有办法。”

  我回到妈妈家里,把录音带放在录音机着播放。

  “我会等你!”是一个多么动人的承诺!可是,森,对不起,我不会等你。

  我离家两星期,森没有找我,也没有来内衣店。我期望他会打电话再求我,或者来内衣店找我,可是他没有。虽然分手是我提出的,但我的确有点失望,他怎么可以就此罢休?也许他知道再求我也是没用的,不是我不会回心转意,而是他无法改变现实。

  我和徐玉在戏院里看着一套很滑稽的性喜剧,徐玉笑得很大声,我真的笑不出来。

  “又是你说要分手的,他不找你,你又不高兴。”徐玉说。

  “你跟一个男人说分手,不可能不希望他再三请求你留下来吧?”

  “你根本舍不得跟他分手,你仍然戴着他送给你的项链。”

  是的,我仍然舍不得把项链脱下来。

  “森会不会发生意外?他不可能音讯全无的。”我说。

  “不会吧。不可能这么凑巧的。如果你担心,可以找他呀。”

  “他很奸狡,想以退为进。他知道我会首先忍不住找他。”

  “什么都是你自己说的。”

  “我想回家看看。”

  “要不要我陪你回去?万一唐文森在家里自杀……”

  “他不会为我死的。”

  我又回到我和森的那个家,或许森曾经来过,留下一些什么的,又或者来凭吊过,然后不再找我。

  我推门进去,这里和我离开时一样,但地上的砌图不见了。一幅完整的砌图放在饭桌上。

  不可能的!我走的时候明明把它倒在地上,变成碎片。是谁把它砌好的?

  森从浴室出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他。

  “两个星期前。”

  “两个星期前?”我问森。

  他走到那幅砌图前面说:“刚刚才把它砌好。”

  “你天天都在这里?”

  “每天有空便来砌图。”森说。

  “这么快便砌好?”

  “你忘了我是砌图高手吗?不过,这幅图的确很复杂,如果不是拿了两天假期,不可能完成。”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含泪问他。

  “这是我们的餐厅。”森抱着我。

  “讨厌!”我哭着把他推开。

  “你说分手的那天晚上,我回来这里,看到这幅砌图散在地上,我想把它砌好。我想,如果有一天你回来,看到这幅砌图,或许会高兴。”

  “你以为我会回来吗?”

  “不。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你一定以为我一直欺骗你。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自私,我应该放你走,让你去找一个可以照顾你一生一世的男人。”

  “你就不可以?我讨厌你!我真的讨厌你。告诉你,我从来没有这么讨厌一个人。”我冲上去,扯着他的衣袖,用拳头打他。

  森紧紧地把我抱着。

  “我讨厌你!”我哭着说。

  “我知道。”他说。

  我用力拥抱着森,我真的讨厌他,尤其当我发现我无法离开这个人。我抱着这个久违了十四天,强壮温暖却又令人伤心的男人的身体,即使到了三十岁,我也无法离开他。爱情,有时候是一件令人沉沦的事,所谓理智和决心,不过是可笑的自我安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