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九云自己起了身，拿了瓶冰饮料回来，明梓那份是让人给送的热水过来。
明梓端着热水，馋得眼巴巴地望着那冰饮料，唐九云无奈，朝她后脑勺拍了下，示意她坐着。这肚子是不疼了吧？
他手快，明梓没能躲开，只得捂着头朝他做鬼脸。
唐九云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微微往上勾起，虽然弧度很小，却是被明梓看得一清二楚。这是唐九云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出来，他们之间的那场争吵终于这样烟消云散，一种隐约而又模糊的暧昧取代了以往的气氛。
那件衣服就一直穿在了明梓身上，明梓忘记还，唐九云也没问。
就这么一直被她当成宝贝一样收藏起来。
到了下学期，明梓重新坐回到唐九云身旁，那时候她以为，他们俩能一直这么下去，哪怕是上了高中，大学，哪怕是再往后的日子里，她的左手边总会坐着唐九云，一辈子都是那样。
“拿去吧，小姑娘。”包子铺的大妈对她都熟识，利索地装好她要的，“看你这小丫头，瘦得像麻秆儿了，还是要补充营养啊。”
明梓露出两枚小虎牙：“大妈的包子有肉有菜有面，营养多均衡。”
大妈乐开了花，见快要关门了，便心情愉快地白饶了个卤鸡蛋给明梓，明梓忙道了谢，直接给塞进运动服肚子前面兜好了，暖和得很。刚蹦跶了两下，明梓感觉到脚脖子还疼得很，便起心思去隔街的药店买瓶红花油，要不这脚老不能落地多麻烦啊。
可进了药店，明梓却是看到唐九云也在那里。
药店的灯光白亮，照着他额头干净且坦荡，两道剑眉飞扬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眶下都扫下来一层小阴影。唐九云唇形完美，仿佛天生适合亲吻的，只是唇角仍旧微微抿紧，就似原来，总像是有人惹他不高兴一般，可又让人有那么一丝瑕思——若是他能对她笑笑，她定会献出她的所有。
一个人竟能为另一个人那般着迷，就算是事后想想，明梓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唐九云抬起头，与明梓的视线撞在一块。
他的锐利，戳得明梓心慌意乱：“你的病还没好吗？师兄应该给你开了口服药吧，怎么还过来自己买呢？是要什么药？”她原本是没话找话，可是探头看到的，唐九云拿在手上比较的竟是小儿退烧药。
明梓脑子一下就蒙了，好半晌，她才意识到，在离开唐九云这么年的时间内，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的，比如说婚姻，比如说孩子。
她怎么就那么一厢情愿地以为唐九云还是单身呢？
明梓稳了稳心神，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心乱成那样，说出来的话还能平静且自然：“是多大的孩子？你手上拿的百服宁是乙酰氨基酚，比较适合两岁以下的婴幼儿。”
他还年轻，再怎么早婚，孩子也不可能超过三岁以上：“不过这一种只能控制体温2~4小时，你今天晚上得要密切注意，如果晚上高烧压不下来，就要准备马上去医院。”
唐九云没有回话，只是视线落在一处，似乎颇为疑惑。
明梓顺着他的视线才惊觉自己将包子塞肚子那里，从外观上看就是活活地凸出了一块。她脸色涨红，忙将包子拿出来，在手里捏来捏去：“这个，我，我保温呢……”
“你晚上就吃这个吗？”唐九云终于启开尊口，脸色不豫。
“是啊，挺好的呀，这还有鸡蛋呢。”
明梓知道唐九云在意外什么，想当初她何其讲究口腹之欲，旅行的时候，为了吃上一次正宗的鱼汤糊粉，可以将他清晨从床上拖起来，开着GPS，指挥他穿梭在大街小巷，更会在跨国旅行的时候，宁可饿16个小时的肚子，也不愿意将就飞机餐。
那个时候，唐九云说她是鬼见愁，烦起来时候，让人想打她屁股，说他是怎么看中了这么个娇气包，以后养起来多费事。
那个时候，她夏明梓，怎么肯让自己的生活过得这么粗糙。
可人都是会改变的，唐九云不知道，其实啃包子馒头这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让她无法接受。
那一年她被迫匆匆忙忙逃离，除了随身背的一个小包，连洗漱用品都没有拿，当她把卡插进取款机，拿着仅剩的两千块要开始新高三生活时，她就已经开始改变。那段一天都不敢多吃一两饭，没钱缴学校的房租只好偷偷赖着，被学校追债她躲在厕所不敢出声，直到后来战战兢兢打黑工还差点被人骗……这些最困窘的日子，她都已经熬过来了。
明梓歪着头微微笑着，齐肩的短发扫出一片柔软的痕迹，如果他要问的话，她会回答：所以说，现如今的生活，她没有什么不满意，没有什么不好的。
真心的。
只是她也厌倦了一次又一次地向旁人解释，好像无论怎么说，都显得她是在强颜欢笑一般。
幸好唐九云没有多问，他选了一种药，拿着药去缴费。
明梓也跟在后面，手里拿着自己的那瓶红花油，没想到唐九云没正眼看她，就直接从她手里将红花油给划拉到一块，示意收银员一起收了，明梓都来不及拦：“哎？这……！”
唐九云轻飘飘地丢出来三个字：“咨询费。”
“不用了吧，我才说两句话而已，用不着这么客气。”明梓想要把钱补给唐九云。
唐九云这才看了她一眼：“没有关系，很便宜。”
那是，她一小护士，时薪不及他唐小爷唐律师一个零头，她有自知自明好么。
明梓讪讪地拎着红花油出了药店，见唐九云仿佛没有离开的迹象，只好自己先硬着头皮道：“那我先走了。”
却不料唐九云突然开口道：“陪我走一会儿吧。”
“……我得要回家吃饭了。”
“我也没吃。”
唐九云态度看不出来丝毫端倪：“反正你那两个包子都已经冷了。”
明梓无言地跟在了唐九云的身后。
这附近是老城区，道路绿化得十分阔绰，三四月份的时候，满目桃花，灼灼亮眼，只是现在还没有到开春的季节，唯有褐黄的树枝支棱着。他们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在这段路上慢慢走着，一路上，唐九云都如当年般沉默，仿佛他仍旧不会说话。
明梓只觉得胃里一阵阵泛酸，她明明不想再面对唐九云，面对这个好像代表了她的过去，那个她不欲面对、正盼望忘却的过去的人，但现实情况放在面前，只要是在唐九云面前，她的身体又惯来罔顾她的意愿。
唐九云突然停住脚步，走神的明梓猛地撞上他的背，鼻子酸涩。
“对不起对不起。”明梓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道歉。
唐九云的手半抬了起来，像是习惯性地想拭去明梓眼角的泪水，但是在明梓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硬生生地止住了那个未完成的动作，而是转身走进路旁的一家小餐馆：“过来吧。”
明梓不明就里，揉着眼角跟了进去，老板说着一口川普打着招呼，十分热情，笑容亦令明梓分外熟悉。过了一会儿，明梓恍然大悟，艾玛，这不是当年学校门口麻辣烫的老板么！
这老板是重庆人，当年盘驻在学校周边众多小吃中就属他做的正宗，那辣味儿，那麻劲儿，比例调制得恰到好处，让明梓爱到极致。她是南方人，其实不大能吃辣，但是为了这小老板的麻辣烫，她绝对是义无反顾！只要是晚自习休息，明梓就飞奔出校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顾不上任何形象。有一次，吃得太投入，脑子都被辣晕了，听到城管来了，明梓“噌”地就跳起来，端着碗跟着老板跑了两条街！
如今圆嘟嘟的小老板鸟枪换炮了，盘了个门店下来，但是还记得这段革命友情，都不用明梓点单，吆喝着就给他们上了两海碗过来。
明梓面前的那碗红油满满一层，单看就能照出人影来，唐九云面前的是一碗白汤。
两份花菜、藕片，还有金针菇、丸子、香肠，配上绿豆粉丝，就像当年一样。明梓佩服死老板的记忆力了，她看着那碗麻辣烫，又看了一眼唐九云，后者已经不再理会她，径直开动起来。
明梓垂下头，吃了一口，嘴里几乎瞬间就被辣味掩埋了。
还有那么一丝酸涩的苦楚。
亏得唐九云能找着这老板，也亏得这老板这么多年了，还能一如既往坚持着当年的味道。
当初她嘴馋，却又不那么能吃辣，只好强行要唐九云点不辣的，这样一来，她就可以把菜在唐九云碗里涮涮，即保留了原味，又能涮去那些辣劲。
唐九云每次都皱着眉头，他明明就很讨厌她吃得这么没规矩，但还是由着她胡来，任自己一碗白汤变得最后同她那碗一样。
现如今，她却再也不能这么干了。
因为太辣，明梓吃得很慢，等这一碗麻辣烫吃完，她嘴里都没有太大感觉了。唐九云早就已经吃完了，一直坐在她对面，仿佛是在看她，又仿佛是透过她，在看一些其他什么。他手指间夹着一支香烟，洁白的烟身，袅娜着的青烟隔出距离，仿佛一层看不分明亦无法突破的屏障。
明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的姿势看起来十分娴熟，但食指与无名指之间，仍旧白皙。
唐九云发现明梓盯着他的指间，便将香烟摁灭，淡淡地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明梓只好又跟在他后面，慢慢往自己家里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发晕，毕竟太长时间没这么放肆地吃辣，身体一下子接受不了，可明梓不想告诉唐九云，显得她好像真的很没用一样。
忍忍就好了，明梓咬紧下唇，告诉自己。
但是这一次，却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这头晕慢慢地挨过去了，但是胃又开始翻江倒海，她到底不比以前了，胡吃海喝还身体倍儿棒，感冒只用小时来计算。在出国那段最为困窘的日子，她每天只能吃上一餐，还是煮一些土豆随便填腹，瘦得跟纸片人一样。等回了国，又当上了护士，三餐不定时是常态，胃的状态亦每况愈下。
身体中央仿佛有个小拳头在拉扯着，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让她整个人都好像是在棉花中一跳一跳地前行。明梓脑子都疼蒙了，视线里就只能看到唐九云的背影，他仿佛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虚幻，明梓下意识地往前两步，躬着身拉住他衣服的后摆。
唐九云诧异地回过头，没有拂开她，但是他在说什么，明梓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她只能看着唐九云的嘴唇在翕动，表情中有着久未谋面的担忧，明梓本来想冲着他笑笑，但是下一秒，身子一软，人已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