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医院说大不大，可是说小也不算小。
从那天之后，明梓就觉得好像出了鬼一样，连续四五天都在医院撞上唐九云。
唐九云懒懒地靠在输液椅上，时不时还咳几下，一副疲惫不堪的神情。
明梓在心里犯嘀咕，唐九云不就是一点小感冒加些小发烧么，这又不是什么大病，一般人吃点药就扛过去了，怎么他这连着打三天输液还没好，到底是多严重了？
正巧唐九云的第一次接诊就是她师兄许吾，她“唰”的一下就推开门：“师兄，我找你有……”
许吾正准备下班换衣服：“夏明梓！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我要是正在换裤子怎么办？”
明梓忙唯唯地应了，赶紧走进来把门关好：“好了好了，没事了，没别人会看到了。”心里默默OS是：您老人家别图省事好么，规定是办公室里面不让换衣服的！
许吾心间酸楚，这丫头就没把他当男的看吧？
“你就是故意的吧，是不是想看光了，我就得以身相许了？”
明梓笑得露出嘴角两颗小虎牙：“那哪成啊，您老人家可是我们医院头号镶金带钻贴钛合金条的单身汉，借我个胆，我也不敢成医院公敌啊。”
这话听得许吾心头发恨，极想把她那对小虎牙给撬了，省得再这么没心没肺，招他心烦。
但是表面上，许吾仍旧不动声色，为明梓解答她的疑问：“喔，你是问唐九云啊，他是没什么大事啊，不就是最近就是流感流行，他也中招了呗。”看着明梓还一脸担忧的模样，许吾试探道，“你和他认识啊？邻居？朋友？亲戚？还是前男友？”
明梓心里微微一动，也不知道该怎么界定唐九云，只好含混地答道：“就是一熟人。”
许吾“喔”了声，也没有深究。“他心思都用在赚钱上了，钱这东西又赚不完。”
“师兄你认识他？”听这语气不大像对普通病患。
“我家老头子新请的首席律师就是他。”许吾奇怪道，“你是他熟人都不知道么？他现在名气挺大了，这一行的后起之秀。前段时间，老头子的公司先找他做了咨询，他的收费，我看都能用秒来计算了，可比我们这些吃工资的苦逼小医师强多了。”
竟然是律师了？这个职业实在是太出乎明梓意料了。
恐怕谁也没有想到，当初一声不吭的小哑巴，现如今会成了靠嘴皮吃饭的人？这落差也太大了点吧。难不成是想把攒了十几年的话给一次性说完么，明梓心里默默地思忖，一个当初一声不吭的人竟然成了律师，这个事实还真是透露着嘲讽。
早知道如此，她又何必当年拼了老命，考不成外科，死活也要挤进护理系呢。
明梓勉强弯了弯嘴角，心头不禁有些惆怅。
她说他的喉咙以后等她来治，结果根本就轮不上她，唐九云自个儿就解决了。
年轻时做好的那些承诺，最是美好，亦最是言而无信。
不过这件事情，她可应该替他高兴，否则真等她来治，估计唐九云这辈子还真没希望了。
明梓终于自嘲地笑笑，垂着头，理了理耳旁本就没有落下的头发：“我这不是好多年都没有见着了么。”被阳光直射的脸庞，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落下一大团暗影。
她本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女子，这一瞬间，却透出难掩的落寞，柔白到近乎透明的双荑紧紧握着右腕，婆娑着手腕间一块纤细的腕表，眼神却虚虚地凝在一处，仿佛穿过岁月。
许吾能看得出来，明梓与唐九云的关系并非她所说的那么简单，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许吾眼色微垂，随后，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附近开了一家法式餐厅，环境不错，厨师也是从法国直接请来的，材料也很新鲜，你不是前两天还念叨着，想要去吃鹅肝吗？”
明梓笑开，她那天也就是随口聊到法国菜，没想到师兄会记得，但是她最近没钱，只得双手合十道：“等我发了工资攒点钱，我们再过去打牙祭怎么样？”
许吾无奈地想揉她的头发：“偶尔让师兄请你一次又能怎么样，至于次次AA制吗？”
明梓连蹦带跳地躲远了：“不许碰，我上班前梳了二十分钟呢！揉散了我又要挨骂了。”再一看手表的时间，忙往回跑，“我出来太久了，得赶回去了，师兄，拜拜。”丢下许吾一个人在她身后夸张地叹了口气。
其实很久之前，师兄对她的好，明梓也曾经往男女之情上面想过，不过还没等她想明白，她就知道了，师兄是有女友的。许吾当年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女友何思慈亦是传奇，何大美女不仅以外貌见长，还以“手辣”闻名，第三年就到国外当交换生，顺便读研去了，随便挑哪一头都比她这样的中下游强多了。
知道这茬儿儿后，明梓暗地里吐了吐舌头，幸好她没傻了吧唧地会错情，否则她这边正儿八经地去问师兄，人家一句你多心了，那得有多尴尬？她也太自作多情了不是？
明梓庆幸了一万遍，幸好这次慎重了，可见吃过亏也是有好处的。
她的胸口有一道伤，是怎么样都没办法癒合的。哪怕是她决意将唐九云排除在自己的生活之外时，便删了他的电话、他的邮箱、他的短信、他的MSN、他的……一切……她心头的那道作品偶尔察看，仍旧鲜血淋漓。
她想要放下，看起来是做到了，实际上，其实一点也没有。
真正的放下，是回首之时能心平气和地问一声：你好吗？
可是她不行。看看，她现在不就是无法对唐九云那般平和么？
联系方式好删除，可是心里已经塞满的地方呢？其实一直就没有空下来过。
人不在身旁了，却仍旧有个难以言说的影子，就那么沉甸甸地压在她那颗狭小的心中，让她腾不出地方来，自然也进不了其他人。
说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难为谁。
明梓苦笑了一下，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已经在输液室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唐九云正好输液完，抬头的那一刻，不偏不倚地看向明梓，两人隔空凝视，明梓倒退两步，垂着头想避开，但是走了几步又倒退了回来，走到他面前，将那针头给拔了出来。
“你……”
明梓微微开口，却是发现唐九云十分认真地注视着她，黑亮的眼眸里有着一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很浓，很重。
“你回去之后让李阿姨给你炖点清鸡汤吧，这几天就不要伤神熬夜了，作息时间要正常，吃了药早点睡，切记不要喝酒应酬……”
“你想说的就这些吗？”唐九云突然打断她。
明梓不明就里地点点头。唐九云按着额角，嘴角微微一翘，倒是愈发显得好看，可留给明梓的却似乎只有嘲讽：“那就不用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她只得干涩地闭了嘴。
唐九云的神情恢复到漠然，他将棉签丢掉，然后朝明梓点点头，便起身同她擦肩而过，如同两个本应没有交集的小点，偶尔撞一撞，最后还是得要分开。
明梓突然觉得十分好笑。她的好心变成驴肝肺了，说的也是，现如今唐家是什么地位，如日中天，当年的唐首长都已经升到中央了，唐九云亦早就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如今还稀罕她那点子关心么——那点被他说过的，即廉价又做作的关心。
其实说起来，就算是当年他也没稀罕过。
日子过得就跟行云流水一样，转眼就不知道滑哪去了。
明梓也不像之前一样每天回家吃饭了，中学课程紧，除非是她妈要求，否则明梓中午就在学校对付一下而已。
不过那一天她回去了，正好赶上她妈在做萝卜糕，馋得明梓都不想吃饭了。
“这什么时候能好啊？”明梓眼巴巴地看着大锅。
“得你上学的时候才能蒸好，你先去吃饭，回头带点去学校当零嘴吧。”明梓她妈掐的时间特别准，等明梓赶下午课的时候才给她装了一盒，明梓想了想，又给添了两块一并给带到了学校。
唐九云现在回去得也少，而且他最近不知道在什么事情上犯倔，又被他爸给抽了，所以愈发懒得回去和唐大首长面对面。
明梓叹了口气：“唐首长训兵训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当领导的范儿，他要是真安排你暑假去兵营跟训你就去呗，大不了让我爸打招呼，再偷偷放点水嘛，也苦不了你。”何苦挨了一顿抽呢？
唐九云脸都没转过来，就跟没听到一样。
明梓心里暗道，这不会说话就已经够想让人抽了，要会说话，八成能把唐首长气出病来。
“难不成你暑假已经有安排了？”明梓试探道。
唐九云这才有了点反应，慢慢悠悠地看了她一眼，从课桌里把书给拿出来，翻开了看。
明梓想自己大概是猜对了，一乐，习惯性地哄着他：“哎哟，多大个事啊，你有安排就直接说呗，和你爸好好沟通一下，你爸也不见得真不听你说呢。”一边说一边把萝卜糕给推过去，“为这点小事和你爸闹僵了多不值当，来，给你吃的，可香了，我都没吃上呢。哎，说岔了说岔了，你回头找你爸服个软去吧，两父子有什么隔夜仇呢。”
唐九云眼睛在明梓脸上转了圈，把饭盒给明梓推了回去。
“面子上拉不下来？要我说，自家人还存在什么面子呀，肉都焖在锅里呢。”明梓重新推过去，“要不，让我爸在里面转圜一下？”
唐九云眼皮微垂，也搞不明白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明梓自己下了决定：“行，我晚上就跟我爸说。”
可是没想到，话音未落，唐九云又把饭盒推了回来，就这么搞了几个来回，明梓不乐意了，“够了吧唐小爷，这可是我妈做的，你真不要？”
唐九云眉头紧皱，有些犹豫，就在这个时候，萧晓进来了，他刚踢完足球正肚子饿得慌，如同饿虎扑食一样过来：“唉唉，明梓妹妹，我肚子饿了，给我吃，给我吃！”
明梓还没来得及吭声，唐九云却是面色一冷。
萧晓没从唐九云手里抢到饭盒，气得哇哇叫：“我中午没吃呢，唐小爷，你这样太不人道了好吧！”萧晓的个性一向爽朗，倒也不怎么惧唐九云的臭脸色，反倒还笑眯眯地再凑过去，“唐小爷，看架式你也不吃，给我呗，就一块也行啊。”
唐九云冷冷地看着萧晓，动作上丝毫没有松动。
萧晓可怜兮兮地，然后眼睛一转，望着明梓哀声求道：“明梓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