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黎冷静地分析了一下现状：卡里还有那么一些存款，应该还够她撑一年半载。运气再差，在这一年半载里找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应该问题不大。
没过一会儿，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
“苏洛黎，吃完饭了吧？吃完了就给我滚进来。”何不为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电话里响起来。他的风格是骂人的时候毫不留情，但是那一阵火一过，就没事，该对你好还对你好。这也是苏洛黎在过去的这三年里，愿意选择待在他的这家公司，为他鞠躬尽瘁地奉献，熬夜呕心地东奔西跑的一大原因。
何不为创办这家公司的时候，整个公司只有三个人。苏洛黎是公司的第四位员工，也算是陪他一路创业过来的。有时候苏洛黎在公司里熬夜，他还会打来关怀的电话；有一次苏洛黎天亮了才改完方案，坚持继续上班，他硬要司机把她架上车，送她回家休息。
当时深陷谋生囹圄，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男人的面目看得有些黯淡的苏洛黎在感动的同时，也知道这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老板的用人之道——在你即将倒下的时候给你点关怀，你满血复活以后又可以为他创造更多的价值。
可此时此刻，何不为在知道她已经去别的公司应聘，还把她有没有吃完饭这件事情摆在首位，难免她鼻子一酸，丝丝感动涌现在心头。
放下电话的苏洛黎快步走到何不为的办公室。
“苏洛黎，我以为你对公司一片真心！我以为你会继续和我一起为公司发展努力！我以为就算所有人都走了，你都不会走！我以为你是我最忠诚的员工！谁知道，你居然瞒着我要去永邦！”何不为站在办公桌前，手插着腰，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
“我只是去试试。”苏洛黎垂下眉弱弱地辩解。
“什么叫去试试，如果你不想离开百乐怎么会去试试，你以为是去商场里试衣服而已？”不说倒好，就这么一句话让何不为更来火，他拍起了桌子，“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何不为的口才一直十分了得，在下属面前说话逻辑缜密、口若悬河，很少像今天这样，骂到后面都开始结巴了，看起来是生气到了极点。
“对不起。”苏洛黎蒙了，她没想到何不为会这么生气。他现在不是应该希望她走才对吗？毕竟她犯了办公室大忌，撞破了老板和下属的秘密关系，还把这事弄得人尽皆知。这是何不为最忌讳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好的影响毕竟产生了。就算不希望她走，也不至于这么生气，现在百乐已经成长起来了，她苏洛黎已经不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何总，他们根本就不会要我，我工作阅历不够，能力不够，水准差一大截，我只是去了解和学习一下。”苏洛黎情急之中又撞向了枪口。
“什么叫工作阅历不够能力不够？你是说你这个水准只能待百乐了？我们这小公司给你抹黑了？苏洛黎，你妄自菲薄可以，别瞧不起百乐！别忘了，它可是从几个人的小团队发展起来的，在这种市场背景下，能屹立不倒，前景乐观，就已经很不错了！”何不为才端起的茶杯被他哐当一下，又扔回到桌子上，茶水四溅。
苏洛黎适时闭嘴，赶紧替何不为收拾桌子，她知道以何不为的火爆脾气，她再辩几句，他会有掀翻桌子的可能。
谈话没有办法再继续，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个人僵在那里，谁也不说话。
气氛凝固之际，陆小姚端着一杯咖啡出现在门口。她是看着苏洛黎进到何不为办公室里去的，眼看着她进去了半个小时还没出来，她就有点儿坐不住了，想进去探探虚实。她的香水洒得实在是有点狠，人未进来，香水味就先飘进来了。浓烈的玫瑰香，带着让人躁动的诱惑气息，满室弥散。她大概是没料到何不为的办公室里是一派僵持的局面。何不为怒容满面在桌前踱着步子，苏洛黎眼睛盯着地面像一尊雕塑一样杵在那里。她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进还是退，犹豫片刻，她还是走了进来。可还没等她开口，何不为就朝她罢手，毫不客气地怒斥：“我们在谈事，谁让你进来的？”
“我给你送咖啡。”突然被骂，陆小姚来不及做更恰当的反应，只能赶紧指向手里的咖啡。
“谁让你送咖啡的，这些事情小佳不会做吗？放下咖啡，然后消失。”何不为瞪着她，冷冷抬起手指向门口。
陆小姚虽然不明就里，但她知道此时也唯有走人是上策，于是讪讪地退下了。
何不为对陆小姚的态度让苏洛黎有些吃惊，她怔怔地看了看何不为，又看了看门口，陆小姚的高跟鞋踩得地板蹬蹬响，从背影也可以看得出她的气愤程度。
当何不为再坐回自己座位上时，就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口气突然就缓和下来了。
“你是因为陆小姚才决定辞职的吧？”
“不，不是。”苏洛黎否认。
“不是？陆小姚没来的时候，你不是工作得好好的，现在怎么就要辞职了？”何不为盯着苏洛黎的脸。
苏洛黎被盯得有些发毛，只好承认：“是有她的原因，但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也不只是她的原因，可能我的处理方式也有问题。总之现在的局面让我觉得难堪，在这种局面下我没办法好好工作，所以我决定辞职。”
“什么局面，你是说上次的事情？她都不尴尬你有什么尴尬的，我也不尴尬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算是那样，又不是你的问题。”何不为微微叹了一口气。
苏洛黎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她是不喜欢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摆在了和陆小姚竞争的位置上，不只是工作上的竞争，还包括所谓的情感上的竞争。那些荒谬至极的编排，把她刻画成一个卑微苦情被冷落被抛弃者的角色，苟延残喘地和女同事在上司面前争风吃醋，真是够了。
求爱而不得的悲情她已经实实在在地经历过一次，她不想再被编排一次，这让她充满耻辱感。这些年，她的心已经很累了，单单纯纯地努力工作是她唯一所想，她不想卷入任何复杂的关系之中。
如今办公室的同事们看她的眼神都极度复杂，带一点畏惧，带一点怜悯，带一点嘲笑，带一点窥视的好奇，让她在办公室里坐如针毡。想到这些，苏洛黎的心堵然变得沉沉的，如同陷入黑暗牢狱，无法动弹，感觉窒息。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了，说也说不清楚，反正去意已决。
何不为看到苏洛黎的面容突然黯淡下来，原本就清丽的脸庞涌现出让人心疼的落寞，他也动了容。
在公司最难的时候，合伙人撤资，两个业务骨干对公司前途信心不足，三天两头不来，只有苏洛黎在自己的工作间里守着电话，给咨询的客户一一解答。此番场景，在此时突然又浮现在何不为的脑海里，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真正责怪眼前这个和他同舟共济走过三年的伙伴。
认真、踏实、勤奋、努力、安静，这是他对她的完整印象。
“你啊，就是一根筋，等有机会我再跟你解释。我跟她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公司规定员工之间不能谈恋爱，想必你也清楚。就像你现在还是百乐的员工，就去别家公司应聘，这也是我们公司制度所不允许的。”何不为叹息道。
“何总，你不用跟我解释，你是老板，规则是你定的，你跟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这话千真万确是苏洛黎的真心话，但在这种状况下说出来，让人觉得醋意十足，类似于小姑娘爱上他人被识穿后进行的违心的辩驳，还掺杂那么点假意的大度。
何不为看了看她，面色瞬间又变得柔和了许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看来我想错了，我以为你和陆小姚可以成为最佳拍档，百乐有你们这对组合会乘风破浪，风生水起。没想到你们俩八字不合，不对路数。是我考虑不周。”何不为一声叹息。
苏洛黎低下头，在这一刻，她心中竟燃起了一丝愧疚，觉得终归还是自己不够大气。说到底，职场里烧杀驽掠，比这个更残酷的事还有很多。她答应过何不为，要和百乐同患难、共荣辱，现在，她却要半路撤离。
但是，愧疚归愧疚，辞职是一定要辞的，因为她和陆小姚之间完全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趁场面还不算太难看，她走是最好的选择。
“百乐处在扩展期，需要陆小姚这样的人才开拓客户，她对百乐很重要。”苏洛黎道。
“她再重要也没有你重要，我希望你留下。我提你做副总，公司里权力仅次于我的决策人，这样跟她职位相差悬殊，她也没办法为难你。正好我也一直想把公司的组织机构规范一下。”何不为说道。
“不，不，这样就把事情弄复杂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在别处应聘了，如果我还留下来，再被委以重任，同事们会有更多非议，你不好交代，我也不好面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抛开这一切的客观原因，我也想换个环境透口气，也许有一天，在我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了后，百乐还需要我，我也可以再回来。”苏洛黎诚恳地说道。
“这么说你是已经想清楚一定要辞职？一定要换个环境？”气氛静穆了一会儿之后，何不为突然转过头来盯着苏洛黎的脸。
苏洛黎没应声，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那好吧，既然你已有这样的心，我也不留你。你把工作交接一下吧。”沉默思索了半晌，何不为道。他拨通了财务的电话，“马上开一张十万的支票交给苏经理。”
“不，我不要，本来就是我自己要辞职的，我不需要公司给补偿。”苏洛黎连声拒绝。
“这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你苏洛黎跟着我这么几年，帮我一起做好了百乐，现在虽然是你主动辞职，但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我给你补偿，也是让百乐的员工知道，我何不为是一个讲道义的人，跟着我做事不会吃亏。用十万来收买永邦三十几个人的人心，对我来说很划算。”何不为道。
“何总，谢谢你，我真的很感恩百乐，如果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话……”苏洛黎想说点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愧疚，却被何不为生生打断了。
“行了，免掉煽情这个环节，又不是生离死别，人生何处不相逢。”他朝苏洛黎摆手。
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苏洛黎，开始着手做相关文件的整理。电脑里记录着她在百乐的点点滴滴，这个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刻给予她栖身之所、衣食之源的公司是永远值得感激的。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这里的每一个日夜。
她纵容自己在往事中流连了一会儿，再干脆地关上电脑，把自己部门的三个人召集过来开了一个会，交代了相关的工作。同事们看她脸色不佳，在慰问几句没有得到什么有效的回应之后，也不好再开口了。
好在是季度末，之前的项目大部分已经结案。他们都已在百乐待满一年，策划执行能力都还不错，接下来的工作他们应当能胜任。而何不为没有刻意挽留她，应当也是自有安排。想到这里，苏洛黎略微放心了一些。
下班时间，苏洛黎等大家都走了之后，才把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收拾妥当，放进一只大箱子里。她跟何不为一样，没有跟同事们道别，避免了一切的煽情环节，等她抱了纸箱下了楼，远远的就看见何不为的车停在写字楼正门口。
不过短短一天的时间，这个对她说话从不客气，却让她感觉安全的男人成了她的前老板。
何不为从车里走下来，接过苏洛黎的纸箱子，把它放进车尾箱。苏洛黎还没走到后座的门边，何不为就帮她把副驾驶位的门打开，指着里面，让她坐进去。何不为今天突然展现出如此绅士的一面，让苏洛黎始料不及，眼睛瞬间变得湿湿的，睫毛都粘在一起。她不敢找纸巾，要是被何不为看到，再说几句什么伤感的话，她怕自己会抽泣。
“谢谢啊，老板，你真绅士。要是你工作的时候也这样，那魅力值绝对一百分。”上车后她故作嘻哈，想让气氛变轻松一点儿。
“苏洛黎，你现在最好不要说话。你笑，我会觉得你离开百乐很高兴，你哭，我会觉得你很矫情。还有，我怕我会后悔，如果我硬要把你留下来，我相信你也没有办法拒绝。”何不为一脸严肃。
苏洛黎不敢再吱声，一路上，何不为出奇地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电话一遍一遍在响，他看了一眼之后，就完全置之不理，苏洛黎明白那一定是陆小姚打过来的。
没过一会儿，她收到了陆小姚的短信。
“苏洛黎，我知道你上了他的车，算你有手段，但你别高兴得太早。”
苏洛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种思维方式真让人深深拜服，有谁见过耍手段把自己耍走的？
当她再仔细想一想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才陡然发现，原来陆小姚是真以为自己喜欢何不为，玩辞职的把戏是为了得到何不为的心。这个误会就大了，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了，没有意义。
无力控制的事情，多想无益，只会让自己多添烦恼，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