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知道为什么，周一的时候，苏洛黎上午签完一个广告拍摄的合同，刚回到公司，就发现自己去永邦应聘并且进入前20名候选名单的事情，在公司里人尽皆知了。
大家在格子间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让苏洛黎有种要大事不妙的感觉。同时她更是深深地觉得这个行业也太可怕了，在这里工作三年多的她第一次去外面应聘，还谁都没告诉，就这么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走漏消息。
“黎黎，带我去永邦吧，你是经理的话，我可以先做你们部门的实习生。”中午吃饭的时候，设计师宋菲菲凑上来言辞恳切地说道。
办公室的友谊向来就脆弱，有一个像宋菲菲这样还能闲聊几句心事的同事已属难得。
“别瞎说了，我根本进不去。”苏洛黎头也没抬，心不在焉地挑拨着盒饭里的土豆丝。
“大家都知道你要去永邦了，有人说何总对你这么器重，你居然偷偷摸摸去永邦应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宋菲菲吐了吐舌头，为她打抱不平。
“是陆小姚吧？‘偷偷摸摸’这种词也就她用得出来，应聘这种事情，难道还大张旗鼓、昭告天下吗？”苏洛黎不悦地回应道。
宋菲菲点点头：“就是，我特别不喜欢她，做人实在太假，在何总面前温柔似水，在我们面前就颐气指使的。还才来三个月，我看这架势，不出半年，百乐就会是她的天下了，她当自己是百乐老板娘啊。”
苏洛黎看了看她，没有吱声。宋菲菲前段时间休了十天年假才回公司，公司新发生的大事件显然还没来得及传入她耳朵，她不知道，陆小姚已然是半个老板娘了。而她的存在，就是苏洛黎对百乐萌生离意的一大原因。
用百乐的老板何不为的话来说，他早就准备找一个客户经理了，这也是出于对苏洛黎的照顾。因为公司小，业务和策划部门的人职能区分并不十分明确，有些客户需要苏洛黎从头跟到尾，在负责维系客户关系的同时提供方案的策划执行服务。还有些十分重要的客户是需要何不为和苏洛黎一起去维护关系的。
但是，苏洛黎在应酬方面的能力实在勉为其难。首先，她不能喝酒，一喝酒就过敏，这也就罢了，有时候不过是跟客户吃顿饭，不需要在桌上谈工作，也不需要喝酒，但只要苏洛黎一坐到桌子上去，就给人一种特别庄重严肃的感觉。客户和她聊天，她也是像是在进行方案讲解一样，一问一答，说得硬邦邦，气氛没有办法变轻松，有些要求也就不太好提。
何不为说：“苏洛黎的专业素质肯定是没得说的，策划能力很强，但是在维护客户关系上略显吃力。百乐是小公司，在和客户合作层面上自然处于弱势，前面两年业务量没有现在这么大，勉强可以应付，这一年来，客户量猛增。”何不为觉得需要新增力量来维护客户关系，让百乐在广告行业有更大的发展，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直到碰到了陆小姚，他迅速就认定陆小姚能胜任客户经理。
陆小姚不仅长得美，还很会利用自己的美，在男人面前娇嗔，轻声撒着娇就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才到百乐的第一个月，就把客户们哄得团团转，在酒桌上大手一挥就答应她的要求。
关于这一点，苏洛黎是佩服的，交际能力也是一种能力，并且是很重要的能力，中国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业务是在酒桌上谈成的。
很快，陆小姚就成为百乐的一个重要的存在。每次公司有大项目，何不为都要苏洛黎和陆小姚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边，两个女孩两种风格，一个是带些文艺气质的清新佳人，一个是暧昧朦胧的娇媚女郎。男人彰显身份的方式有很多，名牌、豪车、豪宅等等，但那些的水准都太初级，都不如在身边配置恰如其分的女人。这种配置，让何不为走到哪里，都觉得脸上十分有光彩。
办公室的同事们也开始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在他们看来，苏洛黎和陆小姚都是老板身边的红人这自然是没有争议的，但是，谁更得老板欢心，就是话题的焦点了。于是，苏洛黎和陆小姚在公司的舆论氛围里迅速被摆在了对立的位置。有人说，当然是苏洛黎更重要，美貌常有，而才华不常有，况且苏洛黎长得也是不错的。有人说，陆小姚的那种美，娇媚到骨子里，而且也十分有手段，是男人们无法抗拒的。
议论多了，自然也会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有一次，在洗手间里，陆小姚清晰地听到了两个女职员的对话。
“别看陆小姚现在出尽风头，苏经理才是何总最器重的人，人家都跟何总三年了，一起打天下的情谊是别人没法比的。”
“是啊，听说就前不久有一次，有个客户对苏经理出言不逊，导致何总冲冠一怒为红颜，连生意都不做了。”
好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陆小姚双眉拧成疙瘩。女人的忌妒心有时候会毫无理由地产生，何况陆小姚的忌妒看起来是很有理由的。凭什么她陆小姚陪客户喝酒喝死都没人管，而她苏洛黎，几句话都受不住，真以为自己多娇贵。
苏洛黎对舆论原本是很不以为然的，或者说她注意力都放在工作里了，很少认真去听周围的声音，听到了也不分析不推敲不往心里去。
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版本是在公司员工之间传了一遍之后才传到苏洛黎的耳朵里的，这让苏洛黎哭笑不得。那次虽然的确是有客户对她出言不逊，何总也放弃了那个项目，但是，这并不是为她。而是因为客户用了她的创意，却请了自己的亲属公司做执行，她自然要去理论。何不为却让她算了，因为他看上了对方的助理，两人打得火热。他对苏洛黎说，他拿走我公司的创意，我拿走他公司的美人，也算是公平了。
何不为的确是为红颜，但是这个红颜另有其人。这事苏洛黎没法去解释，所以也就只能任由众人继续编排发挥了。
事实上，刚开始时，苏洛黎对陆小姚还心怀感激，因为她的到来，让自己轻松了不少。至少在饭桌上，她可以独当一面，为自己省下精力专心做策划领域里的事情，苏洛黎需要这样的拍档。但是很快，苏洛黎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陆小姚没有成为她的好拍档，反而对她充满敌意，这种敌意首先是从对她的工作持藐视态度开始的。有好几次，苏洛黎熬夜改了无数遍做出了让自己满意的方案，送到客户手里，经历几个和客户沟通的回合，项目的合作最终确定下来。最后陆小姚居然在会议上公然说方案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客户把关系搞好。如果不是她在前期建立了良好的客户关系，再好的方案客户都不会认真看，看了也不会当回事。
苏洛黎刚开始还好好跟她去讨论，说对于广告这个行业来说，好的创意是必不可少的，客户关系和好创意不需要分出孰轻孰重，大家一起把事情做好就是最重要的。陆小姚每每都是嘴角抽动一下，冷哼几声，一副不屑跟她探讨的样子。苏洛黎也就懒得再解说了。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也就罢了。
可公司就是一个江湖，人在江湖之中，要做到不问江湖事，独善其身不被影响也是很难的。慢慢地，苏洛黎那颗简单而纯粹的心也开始受困扰了。她原本以为说“策划部的工作不够重要”这不过是陆小姚的个人论断，没想到有一次她在何不为办公室门口居然听到何不为对陆小姚说：“你到百乐才三个月，业务部的业绩比上一季度翻了一番，这说明做客户关系非常重要，是重中之重。我是很认可你的，这个月开始我会把你的工资上调20%，希望你继续努力。”
好一个“重中之重”，在百乐拼死拼活工作了三年之久的苏洛黎当时从心底涌现一阵悲凉。陪百乐从前期最艰难的业务开拓期走到如今的风生水起，这三年，她做了多少策划，出了多少方案，深夜里被自己淘汰的，被客户淘汰的，被客户认同并且成功执行的，已经无法统计；伤过多少个脑细胞，熬过多少个不眠夜，好像也只有她自己记得了。现在，这些都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还不是苏洛黎萌生退意的最主要原因。最主要原因是，有一次，她在前一晚加班加到两眼昏花，第二天进何不为办公室时想着方案细则问题忘了敲门，一推门就看到陆小姚坐在何不为的腿上，苏洛黎完全出自本能的一声大叫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她在众人如火烧般的目光中落荒而逃，羞耻不已，仿佛坐在老板腿上的是她自己。
逃出公司后，她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沈月。
“你说这世道怎么这样了，明明是他们的问题，现在我怎么觉得像是自己做错了事，狼狈极了。”
“你是犯了错，错在警惕性太低，老板和女员工在一起这种事情多了去了，难道你之前就丝毫没有察觉？”沈月表达了自己的困惑。
“天地良心，我真的没有察觉。我每天被那些数据啊方案啊什么都搞得头要炸了，哪有工夫去察觉。”苏洛黎咬牙发誓。
“好吧，我相信你，但是你们老板就未必了，特别是那位女士，肯定认为你是故意耍手段让她难堪。”沈月当时就表现出了担忧。
“我们老板，他明明说他绝对不会跟女员工之间产生情感纠缠，我哪知道现在会是这样，你知道，我最不会处理这种复杂的关系。”苏洛黎气恼。
“你真够幼稚的，凡事无绝对，况且人都是会变化的，虽说何不为有何不为的原则，但陆小姚有陆小姚的段位。”沈月不以为然。
后来的事实证明，沈月的说法对了一半。陆小姚的确认为苏洛黎是故意耍手段针对自己，从此她变本加厉一意孤行地把苏洛黎当成敌人。但是，她却并没有难堪，她每天依旧娉婷万种在何不为办公室和业务部之间飘来晃去，舆论对她没有造成任何的干扰。
甚至，她还有欲盖弥彰地让同事们知道她和何不为不一般关系的嫌疑。比如她戴了新手镯到公司，故意撩开手在同事面前晃悠，还叹息说男人选首饰真是不会选，总以为贵的才是好的，也不管是老款还是新款。没有人会问她是谁给她买的，大家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还有一次，何不为临时通知苏洛黎和陆小姚跟他一起去客户单位开会，苏洛黎和陆小姚迅速准备好东西站在外面的办公室等他。何不为才走出办公室，陆小姚就看到他忘记系领带了，脖子上空空的。她赶紧不动声色地走到何不为的办公室里取出他的领带，当着全公司人的面，为他系上，动作之娴熟，好像这是她日常里经常为他做的事情。
因为时间匆忙，何不为也一动不动由她操作，末了，还表示十分满意。苏洛黎就那么与己无关地站在一边，手里还翻着方案书，脑海里还在归纳关键内容。
是的，陆小姚在这种关系里游刃有余，而苏洛黎，她的注意力不在人上面，而是在事上面。她只喜欢埋头工作，这也就罢了，各有所长，各自有各自的发挥。
但让苏洛黎万万没想到的是，陆小姚居然跟业务部新来的小姑娘们说她苏洛黎暗恋何不为，已经暗恋很久了，何不为以前的确对她动过心，但他现在更看重自己。她吃醋了，所以就导演了推门而入那出戏。
这事经过了百乐几十号人的口口相传，润色加工，最后传到了苏洛黎的耳朵里的版本就变成了：苏洛黎跟何不为是有床上关系的，只是苏洛黎隐藏得比较深。外表长得较白莲花，其实心机很深，要不全公司的员工，何不为怎么只给她提供住房，而且是在寸土寸金的三环内？现在陆小姚来了，她地位受到威胁，所以也坐不住了，开始背后里使手段了。
苏洛黎听到这个版本，五雷轰顶，在周末的晚餐中向沈月表达愤怒。“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可理喻，她坐在老板腿上这事是我能导出来的？这不合乎逻辑啊，我愿意导也得她愿意演啊，关键是公司居然还有人相信，相信也算了，还传何不为经常住我公寓！天地良心，我自从搬进那间公寓，还没有带过任何一个男人在那里睡过。”
“这个我当然知道，你的生活啊，清简得堪称道姑。”沈月捂着嘴笑道。
看着苏洛黎默不作声，脸上是越来越深的懊恼，她才恢复了正色：“黎黎，你都混江湖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吗？在八卦面前，吃瓜群众是没有抵抗力的。逻辑不重要，只要事件具备八卦的爆点，就能让人兴奋，不合逻辑的地方，他们会展开想象力自行生拉硬拽让它变得有逻辑。大家工作压力那么大，八卦越多就越欢喜，特别是公司里的八卦，看戏不要去远处，主角就在身边，谁不喜欢看。”沈月一语道破根本。
“那怎么办，我要怎么应对？我要不要去找她谈谈，跟她说我不是她的敌人，我跟何不为之间的关系正大光明，苍天可鉴。”苏洛黎长长地叹气，她觉得这个世界无聊透了。
“那是没用的，何不为对你好是事实吧？不管哪一种好，都是会让她产生忌妒的。有些事情越解释越乱，就由她去说呗，日久见人心，总有一天，大家会看穿她，也会明白你。”沈月道。
“我看未必，我都在百乐待了三年了，大家都不明白我，还说我装白莲花。我要是喜欢何不为早下手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我就想简简单单生活而已。”苏洛黎哀怨道。
“公司有些人还不是就怕事情闹不大，事情闹大了，他们才有上位的机会。你就稳住，就当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她这么攻击力十足，也很容易自伤的。”
“那得等多久，她还得整多少幺蛾子出来！我本来工作就多，还要应对她的挑战，不是得折腾死去。”苏洛黎怀疑自己落入一个噩梦中。
“还有个办法，你干脆就把何不为抢过来，就把他变成你真正的男人，这个对她杀伤力百分之百，直接把她气得走人。既然大家都认为你喜欢何不为，一不做二不休。”沉默了半响，沈月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我对何不为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抢过来干吗，留着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