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两周，周翩和秦朗再一次走进了民政局。和上次领结婚证时的喜悦不同，这一次他们是协议离婚，脸色都很迷茫，很难看。走在民政局，看着那一对对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情侣，周翩情不自禁想起自己领取结婚证时的情景，只觉得唏嘘无比。
当初的誓言还在耳边回响，而她和秦朗不到两年的时间里都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他们并没有出现贫穷、痛苦、疾病，但他们还是在现实面前低下了头，在争吵中越走越远，最终分道扬镳。
“翩翩……”秦朗突然喊她。
周翩看着他。
“我们……非要离婚吗？”
“你觉得我们还有在一起的必要吗？”周翩忍住泪水问。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协议书你还是看一下吧。”
“嗯。”
秦朗木木接过周翩递过来的协议书。
离婚协议书很简单，说周翩未出世的孩子抚养权归她，秦朗每月给孩子一千的抚养费，家里的房子是秦朗的，秦朗要还给周翩家二十万，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秦朗却还记得这房子是周翩家出钱买的，不可置信地问：“就这样？房子你不要吗？”
“从法律的角度而言这房子我并没有份。我不想去举证什么的，太麻烦，这房子就给你吧，反正……我也不想看到那地方了。这二十万是你借我妈的，有借条，我没权力让你不还给她。把这协议签了，我们两清。”
“你为什么不要房子？”秦朗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呵呵，我问过律师了，这样的情况你胜诉的可能很高，我又何必上法庭白花力气。而且你妈到底是因为我才受伤的，这个就算是我给你的医药费吧。我家还有房子，你除了那套房子外可就没别的安身之所了，你比我更需要一些。也就算是……我们这些年的一个纪念。”
周翩故作洒脱地说，但眼圈都红了。秦朗看着她，想着周翩为了和自己在一起受的苦，想着他自以为和睦的家那停不了的争吵，只觉得心烦意乱。他把协议书给撕了，周翩瞪大眼睛看着他，他说：“我重写一份。”
“什么？”
“每月给你们两千的抚养费，房子我不要，我净身出户。”
“你……”
“我是男人，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孩子，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翩翩，我一直想和你好好过日子，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对不起。”
秦朗说着，看了一眼周翩的肚子，神情有些痛苦，但还是往离婚登记处走去。周翩愣了一下，跟着秦朗走了进去，心中却是说不出的酸楚。秦朗拿了纸笔，重新写了离婚协议，果然是刚才他所说的。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但登记处的大妈早就习惯了悲欢离合，只是在周翩的肚子上多盯了一会。她问：“协议离婚吗？”
“是。”他们说。
“是谁要离婚啊，女方怀孕期可是不能离婚的啊。”
“是我要离婚。”周翩说。
“考虑好了？”
“考虑好了。”
“财产分配达成协议了？”
“嗯。”
秦朗轻轻叹气。
“那就签字吧。”
大妈看过他们的协议书后盖了章，递给他们两张绿色的离婚证。周翩接过离婚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证书是那么烫手，手都开始颤抖了。他们沉默地走到门口，秦朗开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周翩勉强一笑。
“哦……我妈已经没大事了，恢复地很好；红霞和那人找到了，他骗来的钱倒没花出去多少，大家都能拿到自己的那一份，所以我家现在也不缺钱……呵，我也不知道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但是我很想让你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睡觉别蹬被子，多吃蔬菜……”
秦朗只觉得话怎么都说不完，怎么都看不够周翩，说到后来自己都哽咽了。周翩原本打定主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哭，但是秦朗的话还是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她抽泣着别过脸：“现在还说这个做什么……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不劳你费心。”
“我……”
秦朗还打算说什么，突然看到黄燕朝他走来，所有的话顿时咽了下去。周翩没想到黄燕居然会在这里出现，第一反应是气愤，但后来立马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指责秦朗的立场了，心疼生疼的。她看着秦朗苦涩一笑：“原来那么快就找到第二春了啊……结婚的时候记得喊我去喝喜酒。”
“翩翩，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她帮我们找到了那个骗子才……”
秦朗急忙解释，而周翩已经走远了。秦朗茫然看着周翩远去的身影，连黄燕已经在自己身边都不知道。黄燕此时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悲哀，对秦朗说：“秦工，我们该去公安局办手续了吧？”
“好，走吧。”秦朗轻声说道，也转身离开。
“干杯！”
两个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只是一个杯子里装的是红酒，一个杯子里装的是茶水罢了。周翩喝了一口茶，郁闷地说：“唉，有酒就好了……大家都说‘一醉解千愁’，这茶水真没劲。”
“大小姐，你不想你自己也想想孩子，你不知道酒精对小孩子的杀伤有多大吗？你不想生个笨蛋出来吧！”
“呸，我女儿肯定聪明又乖巧！薇薇，你说我们怎么那么倒霉啊？为什么都是遇人不淑？我们一起离婚，还真是感情好……”
周翩苦笑着摇头，又想起了黄燕清秀可人的样子，只觉得心痛无比。魏薇喝了一大口酒，笑着说：“错误了就要纠正，没必要为一个臭男人伤心。现在的离婚率那么高，平均每天有五千多个家庭解体，我们只是其中之一罢了，没什么好伤心的——这也叫适应时代潮流。”
“天，怎么有那么多？”
“我在律师事务所还不知道吗？几乎天天都夫妻为了财产来打官司的。现在不比以前，以前就算生活再苦，两个人再不合适也‘打碎牙齿活血吞’，但现在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合适的人浪费生命。卡米拉离婚了还做英国王妃呢，我们怕什么。”
“哈，你看得真开。”
“翩翩，我和你不一样。你对秦朗还是有爱意的，但是我对王一平有的只是厌烦罢了，所以离婚有的只是解脱，并没有太多伤心。我最好的年华就这样给了他，所幸我抽身得早看得开，不然和他就这样磨下去，磨到人老珠黄，不敢改变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我以前也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但还不是坚持下来了？”
“薇薇，我真的很佩服你。只是半年的时间你就从家庭主妇转为一个上班族了，工作、家庭都打理地有条有理，而我到现在还是依靠我爸妈……我好没用啊。”
“傻瓜，父母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有他们帮忙不好吗？我倒是也想依靠父母，只是没人能依靠罢了……”
“薇薇，对不起，我说错话你伤心了。”
“呵呵，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怎么会和你计较。”魏薇淡淡一笑。
“对了，据说那个不要脸的让你和朵朵放弃财产，还想贪了你的房子？后来她没得逞吧？”
“当然没有。”
“你怎么做到的？”
“只是搬出法律和她好好谈了一下罢了。”
魏薇轻描淡写地说，和周翩聊了很久，都后来喝醉了，走路踉踉跄跄的。她拒绝周翩送她的请求，自己打车回家。呼啸的风让她的脑子清醒了很多，回忆也好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一幕幕回放。她想着周翩，想着自己离婚时的场景，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她说得是轻描淡写，也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周翩怎么知道她有多少个夜晚彻夜不睡研究法律才能换来面对张若时的镇定自若？张若哑口无言的样子她会永记心中，而魏薇清楚自己并不胜利者，充其量只是让自己走的时候不要那么难看罢了。她和王一平协商好了离婚的条件，原以为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了，她没有想到的是张雅居然会来。
那天，魏薇刚把朵朵哄睡着，正在拖地，门铃突然响了，张雅站在门口。她看着魏薇，用命令的语气说：“不要离婚。”
“张太太，王一平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觉得我们还可能在一起吗？”魏薇淡淡一笑，懒懒地说：“而且你一直不喜欢我，那个张若看起来懂事又乖巧，肚子里还有男孩，很符合你一直以来的追求，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家，又何况惺惺作态让我不要离婚？”
“你放心，一平肯定会和那小妖精分手，我不会让他和那种女人在一起的。我王家的孙子只能你来生。”
张雅严肃地说，以为魏薇会感动地流泪，但魏薇愣了一下后，笑得云淡风轻。她的笑容让张雅莫名觉得这个女人再也不是她熟识、能一手掌握的那个媳妇了。魏薇笑着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回去？”
“一平和那个女人断了你不回去做什么？难道真的做单身妈妈吗？你养得起孩子吗！”
“我每个月是只有四千的工资，和一平没得比，但是照顾孩子也够了，谢谢您的关心。”魏薇生硬地说。
“你……”
“您是不相信我会赚钱养活自己吗？”魏薇笑了：“虽然我的学历您一直看不起，但我好歹是法律专业的重点本科生，谋生的能力还是有一点的。以前为了家庭，为了孩子没工作，我也以为自己一无是处，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说起来，我倒要感谢王一平的背叛，好让我面对社会，面对自己。”
“你就真的要离婚了？你不想让朵朵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且哪个男人不偷腥，知道回家就好，你又何必那么咄咄逼人？”
“张太太，你也是女人，你真的不懂我为什么非要离婚吗？很简单，就是因为恶心——一想起睡在自己身边的丈夫和其他女人有了那么亲密的关系，一想到他是怎么欺骗我我就觉得特别的恶心，一分钟都不能忍受。有的女人会忍气吞声，原谅丈夫的背叛，但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不要朵朵有一个只会撒谎的父亲，相信朵朵跟着我能活得很好，这点也请你毋庸置疑。”
“不，不行。我王家的孩子怎么能……”
“张太太，你真的把朵朵当孙女吗？她从小到大，你抱过她几次，带她出去玩过几次？到现在你想得都是面子，而不是你孙女的幸福！我真不懂，你怎么就觉得每次做决定的那个人就会是你？你让王一平不离婚难道他就真的不离了吗？你年纪大了，王一平也成年了，你根本无法干涉他的任何决定——好了，我累了，您请回吧。以后要是想朵朵了我会带她去看您，但是请您不要再这样突然前来，给我造成困扰了。”
魏薇说着，想把门关上，而张雅突然哭了。魏薇从未见过张雅流泪，只觉得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她和张雅就这样默默对视着，张雅擦擦泪水，平静地说：“抱歉，让你见笑了。”
“没事……”
“呵，你说得对，一直以来我都是自以为是，以为儿子是我带大的就一定要听我的，其实我早就没用了，他又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和你结婚、和你离婚都是他自己下的决定，我这个老太婆说得话有什么管用？就算我说那个女人进门我就去死他也坚持要娶那个女人进门……这次我确实没法阻止那个狐狸精进门了，对不起。”
“妈……”魏薇情不自禁地叫出了那个许久未叫的称呼。
“说实话，我一直不喜欢你。我觉得你家世贫寒，学历普通，除了脸蛋还算好看的话简直一无是处，根本配不上我的儿子。一平原来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可是和你在一起之后就开始违背我的意思了，我觉得这都是你的教唆。你嫁进来后虽然对我还算孝顺，但我总觉得你藏着坏心，想暗暗夺了我的位子，让一平和我反目……”
“您真的想多了。我只是想搞好婆媳关系，不让王一平为难罢了。”魏薇苦笑着说。
“魏薇，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甘于平淡的女人，所以我对你嫁入我家的目的非常怀疑，觉得你是为了图我家的钱……就算我再刁难你，你总是忍着，可是谁知道你背后怎么和一平说？我反而觉得你更有心计。唉，要不是这次你执意离婚，不要我王家一分钱的话恐怕我这辈子都觉得你是为了我家的钱吧。是我错了，我看低了你，对不起。我脾气不好，一直苛刻你，对朵朵也很少疼爱，希望你能原谅。”
一向高高在上的张雅此时真心道歉，低了头，魏薇心中真是五味杂陈。她是恨她婆婆的，有无数个夜晚默默流泪的时候悄悄诅咒婆婆早点死，但是看到张雅低头赔礼的样子她还是心中酸楚，对她也恨不起来了。她说：“都是过去的事情，算了吧。我是恨过你，但是现在我和王一平已经没关系了，和你也没关系，当然谈不上什么怨恨了。就这样吧。”
“你……非要离婚？”
“是。”魏薇说。
“呵呵，我真的没想到居然会风水轮流转……难道这是王家的命吗？”
“你说什么？”魏薇奇怪地问。
“二十年前，一平的父亲也是外面有了女人，我选择了忍耐，而二十年后的你选择了离婚……时代真是变了，女人也变了。魏薇，我比谁都清楚知道丈夫出轨的痛苦，也比谁都恨第三者，所以我情愿你继续做我王家的儿媳妇也不会让那个狐狸精进门。可是，事到如今，你不领情，也只能算了……唉，儿子大了，是我这个做妈的管不了的了。希望以后你能让我这个老太太多看看朵朵，这样我就知足了。”
“我会的。妈，你走好。”
这是魏薇最后一次喊张雅“妈”。
看着张雅远去的背影，魏薇觉得所有的仇恨都消失了，也觉得张雅实在太过可怜。遭遇了丈夫的背叛却为了孩子忍气吞声了二十年的女人自然是把所有生活重心和希望放在儿子身上，可随着儿子的长大越来越有主张，她担心家里的地位不保又妒忌媳妇抢走了儿子的心，当然会把怒火发泄到无辜的媳妇身上来满足自己病态的控制欲。这次王一平的事情让她终于清醒了，希望她以后看得开一点吧……不过这和她魏薇已经没有关系了。
“妈，你和爸爸要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