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一座钢城——站前二道街H通证券营业部门前拥挤不堪,一辆辆轿车占满了本就狭窄的停车道,行人在当中穿过只能侧身而行。H证券门前的保安像俩尊石狮子一样,用高傲且冷漠地目光看着一大早来营业部看盘的普通股民。
股民老黄骑着他那辆电动自行车缓缓而来——在创先电子城门前稳住车子。几个兜售翻新手机的小贩和电话号码的大妈围了过来。从老黄迫切的眼神中,商人们敏锐地觉察到此人绝对是个买主,亦或是个卖家。
“哥们,有货啊,拿出来看看。”一个肥大的中年男人说。
老黄被问得有点紧张,摇了摇头。
“大哥,选号不,绝对新号。”一位中年大姐说。
老黄刚想点头,又犹豫地没有表态。
“兄弟!买手机?”一个年轻人亲切地向老黄推销他的展品。
老黄对眼前这位年轻人称呼他为兄弟有些不快,但年过中旬的他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位留着怪异发型洗剪吹的反感。老黄的注意力完全被洗剪吹青年面前纸箱子上的手机吸引。看得出来,他看中了其中一款。
“这,这个多少钱?”老黄左手扶着电动自行车,右手一指那部手机。
“那个?”洗剪吹青年明知故问。他其实已经从老黄的眼神中得知一二,故意调调老黄的胃口。洗剪吹青年心里高兴,面前这个大叔看上去完全不懂行,更不用提能分辨这些二手机的行价了。
“就是粉色的那部,最中间的那个!”老黄有些急促地指了指。
洗剪吹青年故意调高了嗓门,把那部粉色的手机拿在手里,说:“兄弟你可真有眼光,这机子昨天刚收上来,一个特时髦的女孩拿来的。”
老黄本持着他一贯的作风,虽然有些羞涩,仍直言不讳地说:“你就说多少钱吧。”
洗剪吹青年故作神秘地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写些什么,老黄看不到。洗剪吹青年翻到其中一页。
“对,就是这个女孩,”洗剪吹青年笑呵呵地说:“兄弟,这机子我是替那个女孩代卖,价钱人家是定好了的。看兄弟也是实在人,你也能看出来这机子是最新款、九层新。”洗剪吹指了指对面三星专营店,说:“马路对面,一模一样的要5000多。这样,2500你拿走。”
“2500!?”
老黄的脸挤到一块堆起道道皱纹,用质疑的口吻重复了一遍这个令他惊讶的价格。
洗剪吹青年不慌不忙地说:“兄弟,这价钱可以啦,你满创先这条街上打听,这机子,九层新,2500还贵?”
“这……”老黄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洗剪吹青年见老黄犹豫半天没有吐口,心里也有些嘀咕,不想白白放跑了机会。他把手机拿到老黄眼前,说:“兄弟,你挑这机子,不是给自己买吧!”
“给我女儿。”老黄说。
“2400!”洗剪吹青年把手机放到老黄手里,说:“就当咱们交个朋友,这机器我保修你半年怎么样。”
老黄的眼神有些闪光,看得出来他有些动心。
“还犹豫啥啊。”洗剪吹青年趁热打铁,拿出崭新的原装正品包装盒递给老黄。
“看,这机器装进去跟新的一样,”洗剪吹青年说:“电池两块,耳机、说明书、8G内存卡都在这盒子里。我在送你价值50元的手机贴膜一张。齐了!”
老黄听得有些糊涂,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钱包,说:“我只带了1000元。”
洗剪吹青年立即变了脸,说:“兄弟!老哥!你玩我?”
“不!不!”老黄立即解释:“我有钱,都在股市里。就在前面转弯的H通证券营业部。”
“那你什么意识吧。”洗剪吹青年装作不耐烦地问。
“等一会开市了,我卖掉一点股票,去银行取了钱,就来买这手机。”老黄肯定地说。
“那我怎么知道到时候你还买不买?”洗剪吹青年故意用话撩拨:“一会要是有新买主,我是卖,还是不卖啊!?”
老黄点点头,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5张红色的钞票递给洗剪吹青年。
“这是定钱,手机我先拿走,一会我就回来。”
“兄弟,我知道你回不回来啊。”
“我肯定回来!你放心……”老黄的眼神充满了真诚和歉疚。
洗剪吹青年捋了捋他头顶上那几根红不红、紫不紫、绿不绿的头发。眼见周围人群越来越多,不宜再与这位中年大叔多纠缠,只好假装委屈地接受了老黄手里红彤彤的500块。
待老黄走远,旁边几个同行笑眯眯地凑过来——
“行啊!立毛。开张啦~”同行一脸坏笑地说:“昨天300收的机子,今天你卖2400!中午盒饭你必须请……”
洗剪吹青年泯了一口吐沫,又重复数了几遍手中的钞票,然后不置可否地说:“你那只狗眼看见我收了2400,这不才500吗!”
“放心吧你,那老哥绝对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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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满心欢喜地蹬着他那辆电动直行车。这台车子已经很旧了;因为电池老化,只够从他家到证券营业部的单程使用,所以老黄总是蹬着它每天来营业部看盘,等到收盘时回家才发动车子骑着走。
老黄今年50多,原先是鞍钢副企的一名职工。在1993年他响应国家号召——为国企减负,光荣而感慨、无奈而失望地下了岗。国家发给他买断工龄一共3万块钱。离开了集体,轧碎了铁饭碗,老黄一度很彷徨。他整天不敢与别人说话,生怕提到他工作的事,和女友结婚的事也一拖再拖。那个时候天朝股市已经从最初的几百点涨到上千点,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个让人一夜暴富的东西。没有出路的老黄和未婚妻商量之后,决定试一试自己的手气。
当初的老黄根本不知道股票是什么,反正是不干活还能赚钱的玩意,只以为是赌博类似的东西。拿着国家发给他的3万块,老黄出手即满仓,全部买了一只叫万科A的股票。结果这只30块钱买的10手万科A当年就下跌50%,惨套老黄。之后更是慢慢阴跌不止,最低触到3块多。
老黄的第一场发财梦就这样破灭。可老黄天生的倔犟拯救了他;当别人都忍痛割肉时,他没有那样做。老黄最爱的人,也是他的新婚妻子给予他莫大的鼓励和信任,拿出全部嫁妆和他们结婚时的份子钱一并交给老黄,一共5万块。
老黄心里默默地承受着新婚妻子对自己的期许的信任,他不能再失败。也许就是这样一份坚持感动了上天;也许是老黄天生适合炒股。最后万科A开始了漫长的十年经久不息的大牛市,股价除权、再填权、再除权、再填权……
一直到2007年,这时老黄当初平均建仓成本20元左右的万科A,加权平均已经涨到1800元左右。
90倍!——老黄可以说是第一批因股票致富的人。因此老黄对天朝股市有着无以伦比的眷恋,就像对他的妻子一样。老黄见人就说:天朝的股市怎么怎么好,只要一直持有一定可以成功等等。即便股市经历了2008年的恐怖调整,老黄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持有,坚定的持有。这些年来老黄只要有钱就会投资,各种投资标的他都参与——比如黄金、期货等等,但主要还是股票投资居多。
老黄拿着为刚考上大学的宝贝女儿买的手机,心情多少有些歉疚。这么多年省吃简用的他不但对自己刻薄,对女儿也是同样。眼看女儿一天天长大,同学们几乎人手一只手机,唯独老黄的女儿没有。虽然女儿没有对自己提出过这方面要求;可老黄知道,快要高中毕业的女儿,是多麽需要一只手机。
老黄锁好车子,急匆匆来到H通二道街证券营业部。许多天以来,交易大厅里就流传着多个利空消息,各种版本都有;比如国家要上调印花税,IPO马上就要重启,天朝的铁道部要分拆上市,融资额度上千亿的大盘股发行在即,有海外财团集体做空亚洲股市等等……老黄心里也在动摇,是不是要出货,起码出一点点,好让手里有些现金,毕竟女儿马上就要上大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
来到股票营业部大厅门外,却不见平时端站的两边石狮子一样的保安。‘人呢?’老黄心里坠坠不安……
迈步走进拥挤不堪烟气缭绕的散户大厅,老黄一眼就看到前面几张LED大型股票行情显示面板上墨绿一片——一丁点红色都没有。
老黄的心一下凉到半截,急忙拨开人群挤到近处。仔细一看,即便是最可怕的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情景出现了——A股两市2000多只股票几乎全部跌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