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是新买的,鲜红色。陆萍说:“看看合身不。”
“妈,你这是干什么?”
“拿着。应该给你买衣服。”衣服其实陆萍早买好了,一直没有机会,才等到今天拿出来送给任凡。
任凡将衣服抱在怀里,对陆萍说:“我今天晚上就抱着它睡觉。”
“你还住在那个女孩房子么?”
“恩。等她母亲病好了,我就再住回来。”
“她妈妈在住院?这我确实不知道。你了解她么?”
“了解,挺好一个女孩。她很善良。”
陆萍没有再说什么。只要孩子心里高兴,她就高兴。她只是怕诗诗欺骗任凡。或者她是多虑了,但她宁愿别人骂她神经质,她也不愿意任凡受到伤害。诗诗确实漂亮,只是因为太漂亮妖艳,陆萍才有些担心。陆萍当年也很漂亮,陆萍知道漂亮女人的心思。她们不甘于平淡和贫穷,她们将自己的美貌作为换取一生幸福的资本。所谓郎才女貌,则说明男人靠的是才能和财富,而女人只需要有漂亮的容颜便可以了。在陆萍心里,漂亮的女人是为王侯将相纨绔子弟生的。越漂亮的女人对于贫穷的男人越危险。
每个人一生都在追求幸福,但很少有人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很幸福。世间有太多的人之所以会深陷在不幸福的囹圄中,不是因为他们不幸福,而是因为他们躲在幸福的海洋里,不能自知,却垂着三尺长涎企羡别人的幸福。
人拥有的越多,计较的越多,人拥有的越少,在乎的越多。任凡可以说一无所有,所以任凡格外在乎诗诗在乎陆萍,在乎别人对他的好。
陪着陆萍吃过饭,任凡带着妈妈送给的礼物回去诗诗房子睡觉。
天空黯淡,灯光也失色不少。厕所门口侧卧着一个人影,像一只芝麻虫揉动着身体。任凡吓了一跳,盯着看了看。
这人正是上次同任凡讲话的大学生。大学生身上散发着在肚子里发酵后处于食物与大便过渡期的酒臭。
一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在一瞬间能****成一滩烂泥,我们不得不承认女人的厉害。
任凡扶起那大学生。被大学生推了一把。大学生声音含混,吐字不清,冲任凡嚷嚷。虽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任凡隐约听明白,他在骂人,又是骂一个女孩又是骂自己。
人若失恋伤心,总喜欢将自己灌醉解脱。实则醉酒并不能解脱什么,反倒会更加痛苦。醉酒的唯一好处,只是能够麻痹自己麻痹神经,于事无补。醉酒的人是懦夫,是愚昧的无知之徒,这就好比凡遇事总习惯烧香求神的人一样。自古成大事者,皆不畏神灵,须知事在人为而非神为。任凡是没有资格教训这滩醉泥的,因为任凡之前也同样醉过,只是程度不同地点不同原因不同罢了。
也不管大学生怎样拒绝,任凡连扶带托将他送回房子。如果说诗诗的房子像一个温暖的家,那只是任凡太寒冷了。大学生住的房子才是真正的家,这房子里装饰布置齐全,格调平和,色泽柔顺,阴阳协调,只是面积小些,否则世间再没有比此更完美的家了。
房子里床头柜上放着女孩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比任凡之前见到的女孩还要迷人三分,这就是艺术的魅力。照片前面放着香烟盒大小的绿色盒子,盒子上一个长着鼻子眼睛脑袋凸起呈圆弧形,穿着裙子的橡胶人正咧着嘴笑。任凡没有见过这玩意,以为是一种香烟。只见盒子上写着水果香型。
任凡将大学生放到**上,帮忙脱掉脚上鞋子,拉开被子盖在身子上,出门走了。
大学生失恋了,失恋的大学生比失业更加难过。失业了还可以再找,但失恋了,再看任何哪个女人都觉得面目可憎,浑身是刺——曾经沧海难为水,一朝被狗咬十年怕缰绳。
大学生的女朋友跟别人走了,唱罢一首《再别康桥》,头也不回带着自己的身体走了。女孩曾用过的东西,女孩同大学生一同置办的东西一样没有动,都留给了大学生。女孩很仁义,女孩只带走自己的身体。
伤心是难免的,伤心多的是对生活的畏惧和男人自身的懦弱。如果女孩是和任凡在一起住着,她一定会对房子产生畏惧,因为任凡的房子只有一**陆萍送给的被褥。但女孩和大学生住在一起,和大学生挤在这十二米见方的温馨房子,这美丽而温馨的地方如何不能****起想侵占和拥有的****?当人拥有时间而被空间压缩的时候,生命成了一条细线,无限延伸而一无所有。
生活的本质是轮回。幸福和痛苦总是交叠出现。大学生同那女孩在一起的美好生活在他匮乏的物质基础上早已经注定这一天的到来,只是在细线的时间上,早晚的问题罢了。正是因为如此,陆萍才担心任凡的将来,担心诗诗对任凡的好。
人都说爱是世界上最无私的。其实爱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当人的心长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就已经注定我们凡事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和思维去考虑去做的。所谓无私,是可以为了爱的人放弃自己,所谓自私,是可以为了爱的人干掉别人。
人心难测,我们不能肤浅的用一个公式定理去套人的好坏。或许那女孩是对的,跟着一个大学生一辈子受苦受累暗无天日;或许那女孩是错的,换了别的男人到头来可能会沦落到同陆萍一般地步。但这事谁知道呢。在历史的滚滚烟尘中,一切都将被遗忘,一切都将付诸东流,化为乌有——浮云,一切只不过是浮云而已。
让伤心的大学生去伤心吧。世界不会因为他的伤心而改变。
任凡回到房子,天渐渐黑暗下来。远处高楼林立在白炽与霓虹灯的光芒中,耀眼的刺激着富贵与贫穷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和矛盾。城市在飞快发展的时候,穷人被挤压到遥远的边缘。看着远处美丽的夜景,像是隔着玻璃看电视里五光十色的戏剧,看真实而浮华的人生。
远处的灯五光十色。
陆萍送给任凡的东西,对任凡来说无疑是最贵重的。但物质再贵也有价钱。任凡固然贫穷,正是因为任凡的贫穷和看久了别人的白眼,对于诗诗的好,任凡才铭记于心,倍感珍惜。任凡送给诗诗一只金手镯。
诗诗看着任凡说,东西太过贵重,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任凡学着陆萍的话说,不贵重,不贵重,只要你高兴,我就心满意足。
诗诗还是不肯收。诗诗想了想,说,要是定情之物那我要。
任凡说,要是你愿意,那它就是定情之物。
私定终身就是这样定出来的。但因为是私定,自然也能私退。不需要去问别人,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意。
黄金诚然贵重,但贵重的这份情谊比黄金贵重何止百倍。有诗为证:
黄金手镯三十克,不及任凡送我情。
对于任凡对诗诗的情谊,诗诗是明白的。诗诗知道任凡的贫寒,诗诗却更加倍的对任凡好,只因为任凡那颗单纯而善良的心。诗诗不缺钱,所以诗诗不比隔壁大学生的女朋友,诗诗在寻找真爱。爱情是阔人的奢侈品,真正的爱情是要超脱和凌驾于油盐酱醋之上,才能完美。
寻常百姓家的爱情,只是如《围城》中曹元朗的那首《拼盘拼散》,不过是拼出来的而已,不过是传递生命的一个载体。永远逃离不了世俗,永远挣脱不了生活的束缚。
生活在生活中的人,时时刻刻得看着生活的脸色,畏惧着过活。
窗外下起小雨,秋天的雨,来的阴凉潮湿。在明亮的窗子前雨水泥泞了道路,模糊了双眸,下的失落的心越发的阴凉潮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