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医院为了符合大城市的身份,像大城市的人一样,都要贴了体面的装给人以笑脸。给笑脸的不仅有医院的装修,还有医院的医生和护士。走廊里的护士穿着粉红色护士服,面色红润饱满,离人三米便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冲着你微笑。
一个人素养的培成必然要花很多心血,心血的付出自然和金钱联系到一起。被金钱包装过的人有一双独特的眼睛,他们可以从每一个人身上看出金钱来。
在任凡家县城医院的护士,看到了病人那实在就是个病人,而在西安城护士们看到的病人那其实不是病人,那是钱,每一个都像护士一样圆润饱满脂膏丰腴,屡刮不爽,屡数不尽。
男人带着任凡进了医院大楼,医务大厅前的医导台上一个女护士精力充沛的玩着手机,脸上挂着初恋般的感觉。
任凡跟着男人上了五楼。
医院的大楼有二十多层,两部货梯三部客梯。由于顾客的特殊性,医院规定,除急救病人和一些特殊人员外,五楼以下,一切人员不得使用电梯。医院和学校、超市一样,客流的大小有一定的季节性,平时冷清寂静零零星星的客流,一到酷暑寒冬,逢年过节之后便客满为患人海云海。
林文凭住在五楼最里边的病房,病房里混合着好几个病人。病房不大,并列着两排病床,六个床铺。林文凭挂着点滴,半躺在病床上,**前站着几个人,一个带着墨镜,身上披着一件灰色韩版棉制风衣的中年男人,颇有气势的比划着什么。林文凭和旁边的人陪着笑点头迎合着那个人。
带任凡来的男子走到众人旁边说,人带来了。
众人扭过头来看着任凡。
林文凭还没有开口。
戴墨镜的中年男人,看看任凡,脸上的皮叠到一起,和蔼的说:“来了。这个,你叔受了点伤,麻烦你照顾几天,至于陪**费一分不会少你。只所以选你,就图个放心,别人笨手笨脚多有不便。一会儿处理好了,大夫什么时候让出院,就陪着你叔回家,好好买些骨头炖汤给补补,好吧!”
任凡不信墨镜男的话,也不想墨镜男的话,因为在任凡眼里,墨镜男脸上堆起的笑是用泥捏的。
墨镜男抖抖肩膀,将滑下去的风衣向身上紧了紧,接着说:“小林这人老实,干活不错,和我媳妇娘家是一块的,也出来跟着我东奔西跑好几年了,今天受了伤,我这心里多少有些难受,过意不去。”
林文凭一脸惭愧,感激的望着墨镜男。
“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开口,恩?”墨镜男向任凡甩甩头。
任凡看看林文凭,看看周围的人,对墨镜男点点头。
“好,那就是这。”墨镜男转过身,“行了,小林,至于养病期间的工资,你就放心,好吧!”
“谢谢王总,谢谢王总。”林文凭弯着已经弯着的腰对墨镜男点头。
墨镜男说完再不见台词,向门口走去,一帮人跟着簇拥而出。
林文凭脸上的笑还没有消融,微笑着对任凡说:“你知道这人是谁不?”
任凡摇摇头。
林文凭说:“这人是大老板。”
“哦。”任凡毫无感觉的应着。
“这个人的权利比管我们干活的人权利大多了。”
“听我二爸说你不也是管人的么?”
“胡说。”林文凭脸上的笑掉到地上,“我哪儿是什么管人的,我就管拉毛涂灰,管一把毛毡,一桶灰浆。”
“哦。”任凡并不奇怪。
其实对于林文凭究竟有没有管人任凡一点也不在乎,从林文凭的辛劳和房子的简陋就可以看出来不是一个人上人的生活。任凡不想这些,任凡不在乎这些,任凡也没有这些。因为没有,所以不在乎,因为长的谦虚,所以注重内在。
“叔,你没事吧?”
“没事。”林文凭得意的说,“都是小事,我自己办事我能心里没底?看来今年可以回家过个安心年了,呵呵,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任凡一脸狐疑。
林文凭解释说:“受伤是真的,伤了骨头是真的,但不需要住院,住院只是医院的意思,明白不?”
任凡摇摇头。
林文凭接着说:“你还小,不懂。你耐心跟我在这儿待几天,等过一半个礼拜我拿到工资,咱就出院,到时候我请你吃西安的羊肉泡馍。吃过么?”
“吃过,我们那儿有水盆羊肉泡馍,不过就吃过两次。”
“好,”林文凭慷慨的说,“等我拿到了工资,好好请你吃一次。哦,哦,还有,你的工作,也请放心,等我出院了,你就可以去顶人数了,工资么,一月八百。每天上八个小时,很准时的,加班有加班费,休假没有固定的,有事可以请假。”
“哦。”任凡听着林文凭的话,狠劲扯扯自己衣角,彳亍着要不要向前走去。
在任凡心里,总有一道阴影挥之不去,医院似乎便是生离死别的场所。在农村,凡是因为突然而被拉进医院住院的十有八九是横着回来的。这种压抑的恐惧感也来自对奶奶的怀念。
“叔,你现在要喝水不?”
“不了,不渴,你过来坐。本来说好的你来了就上班的,但是,呵呵,让你等了这么久,还要来照看我。”林文凭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任凡说:“房费你交了?”
“嗯。”
“哦。我也估计你交了。等我工资拿到手了我给你。”
“不用了,叔。这点钱我还是有的。”孩子第一次说大话,自己都被惊的目瞪口呆,也不知是出于大方还是对林文凭的回报才这样说,不过,或许都有吧——早说了,往脸上贴金的人,必然是口袋缺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