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院子里恢复了往日的情景,却更多了几分荒凉。残垣断壁不遮羞的裸露在外,院子里熄灭的炉灶,烧过的煤烬,帮忙的人吃过饭后狼藉的杯盘,地面上陈恒着的调料袋,扭捏不正的花圈,老人家生前的遗像,无不使这原本不浑圆的家更加惨败。
夕阳西下,断肠人眷恋着家。任凡眼泡肿胀,无精打采,魂不守舍。任家玲忧心忡忡,看着任凡。任家玲的丈夫忙里忙外,打扫清理着屋子里里外外。
任静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守到任凡身边。任静不说话,胳膊支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任凡,眼里充满忧郁。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切都是那样的不协调。死气沉沉的氛围压抑的人有种轻生的念头。
任静腿麻了,站起来揉揉。
任家玲看看任静,说:“冷了回房子坐会儿去。”
“好。”任静爽快的答应了,却迟迟不动,眼睛胆怯的看着房子里面。房子里昏暗的低瓦数灯泡,在昏暗的傍晚,渗出一股阴冷气。任静嘴唇动动,说:“我还是就在这儿呆着吧,我陪陪凡凡。”
任家玲看出了任静的心思,遥遥任凡,说:“回房子吧。”
任凡抬起头看看任家玲,沙哑着声音说:“你们去吧,我在这儿再坐会儿。”
“走吧,这儿太冷了。”任静劝说任凡道。
任凡遥遥头。
任静蹲下身子,看着任凡说:“我冷。”
任凡看看任静,面色凝重,点点头,站起身两个人往房子里去。
厨房的案板上摆满了没有做完的食物。豆腐有两大块,白菜,土豆,萝卜,粉条,大葱,大肉,香油,味精……
任家玲洗了脸,走进房子问任凡和任静,吃什么?
任静说:“我不吃了,姑。”
“凡凡,你呢?”
任凡遥遥头。
“你都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子不行。”任家玲说,“静静,麻烦你去打盆水,给凡凡洗洗脸。我去给咱们随便做些吃的,菜剩那么多,不吃就放坏了。”
“嗯,好的。”
时间到了晚上八点,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任凡家简陋的炕上坐着六七个人,认真的谈论着一件事。
一个中年男人声音洪亮的说:“书肯定得念,这一点没有什么可多余说的,至于钱,大伙们可以想办法帮忙筹,这不是问题。我相信你姑和你姑夫也一定支持你去上学。上学是正路。”
男人手上的香烟跟着舞动的手势画了一个火红的圆圈。
“是啊,凡凡。上学是正事。你看你叔你姑夫一辈子呆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一辈子死苦,到头来落下什么了?一辈子不敢吃不敢穿,省来省去,结果害了一身的病,还落不下个好。”王桂花看着任凡满腹忧伤的说。
任凡背靠在炕墙上,表情复杂。面前放着一个简单的旧炕桌,炕桌是暗红底料鲜红着色,年深已久的半老古董,一个角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不见了。炕桌暗红的颜色褪去了不少,一圈圈氤氲开来的水秀白里衬黄擦拭不掉。
炕桌上放着几杯水,一个烟灰盒,一包烟,一个打火机,几碟凉菜,半瓶白酒。
说话的中年男人,点着一支烟,狠狠的抽着,眼睛被袅袅香烟熏成一条线。
任静身子往后躲了躲,一只手扇着弥散到她面前的呛味。
“一万多块钱呢,我得还债。”任凡思考了半天说。
“债肯定得还,但不是现在。你欠银行的可以大学毕业后五年内还清,欠我的,十年八年只要你有了记得还就行,我不急着要,也不逼着你要。现在的问题不是钱,也不是还钱,是要上学。多少人想上大学,可惜考不上,咱既然考上了就一定得上。”任勇轻拍着桌子,挥手说。
“你勇叔说的对,学是一定得上,这个没有妥协的余地。”中年男子说。
“凡凡,姑虽然没有念过多少书,但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还是知道的。你村长叔说的对,上学这事不能妥协。你说咱们现在这么辛苦为什么?不就是为了以后过的好么!”
任凡遥遥头,目光呆滞。
“凡凡,”任静扯扯任凡的衣袖,“你就听大人一次吧。咱们两个一起去北京上学,这样也有个照应。”
王桂花急忙拉了任静一把,问:“死女子,你去北京上的什么学?”
任静嘬嘬嘴,眨一下眼,说:“妈你既然问了,那我就告诉你,其实我根本没有报咱们这儿的学校,我填的是北京的一所学校。”
王桂花白了任静一眼。任勇满脸不屑。
“早知道女大不中留。”王桂花指责道,“不过你说你才多大,就想撇下我跟你爸远飞?”
王桂花说着,轻轻拧了一下任静大腿,大声说:“早知道连你一块给人,也好跟你爸要个儿子。”
任静扮张鬼脸,反驳道:“你们都把我妹妹给人了,不照样没有生出儿子?自己不行还怪别人。”
任勇一听,脸蛋涨红,恼羞成怒,一把拉住任静要扇嘴巴。被王桂花急忙拦住。母亲总是会在最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论孩子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做了什么样的坏事。这是母亲的爱,也是母亲的错。
村长严厉斥责任勇道:“胡闹什么?你是处理你家的事还是先解决凡凡的事?”
任勇松手的同时顺便推了任静一把,口里骂道:“越大越不像话,一个女娃娃家,不知羞耻,什么事都往嘴边挂。”
对于父亲的举动任静吓了一大跳,闭着嘴再不敢乱开口。
从小到大任勇没有碰过任静一根手指头。这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发火,这也是第一次任静触动了父亲的脾气,知道有些话不适合在公众场合讲,有些话不适合自己讲。
任凡向任静使个眼色,任静躲到任凡旁边。
任凡错开话题说:“叔,喝酒。”
任家玲跟着说:“是啊,吃菜吧。都放凉了。”
任勇夹起一块凉拌牛肉塞进嘴里咀嚼。
村长还是一口口抽着烟。
“这事情看着麻烦,但其实很简单。千头万绪我们都不要去想,我们只要认准一个理,那就是天塌下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凡凡你能明白不?我想你这学习好,理解能力应该没有问题。”村长说。
任凡听明白了村长话里的意思,说:“这事确实没有什么复杂的。复杂的只是我们各自认准的不是同一条理。”
任凡接着说:“我爸我妈离开我的时候,我还小,是奶奶一手将我养活大的。我本想着等过几年自己长大了好好报答奶奶,可是奶奶实在太老了。于是我决定出门打工,提前解决没有经济来源而使奶奶整日操心劳累的窘境,但奶奶和大家都极力劝说并帮助我。我拿到了银行的无息贷款,没想到还是贴进了医院。加上奶奶又不在了。我现在真的是心灰意冷,对未来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即便读书之后我能飞黄腾达过上好日子,但那也只是富裕了我一人,奶奶是享不到什么福的。我觉得我应该受这样的苦,身体累了,我心里会舒服的。”
农村孩子的执拗就像蒙住眼睛的牛,谁也无法阻止它。
任家玲的丈夫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任家玲无奈的看着村长。村长看看任凡看看任静。在心里盘算了好一阵,向任勇递了个眼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