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凡做好饭,去叫奶奶洗脸。
老人家一醒来,****着不能动弹。任凡见奶奶好像生了病,到炕上细问。奶奶脸上有磕碰的痕迹,出了血。
“奶奶,你摔倒了?”任凡边说边掀被子。
“嗯,我——没——事。”
老人的右手腕,左腿膝盖,都肿了起来,肿的好高好高。任凡一看就哭了起来。这是任凡第一次在老人面前失声痛哭,是对灾难的无奈,是对亲人的心疼。
“凡凡,不哭,我没事。”老人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身子显得虚弱,有气无力的安慰任凡。
任凡手忙脚乱,简单除理了老人身上出血的地方。
“奶奶,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找人,咱们去医院。”说完奔出门去。
天依然阴着,绵廷看不见尽头。
任凡去了二爸家,二爸不在家。家里只有十岁的儿子任晨在看电视。任晨见任凡进来,身子动也不动,目不转睛的看自己的电视。
任凡慌慌张张问任晨道:“晨晨,你爸呢?”
见任晨不理自己,忙说道:“奶奶骨折了,现在要赶紧送去医院。”
“不知道。你是奶奶养大的,奶奶生病了,肯定得你去为奶奶看病,你找我爸干什么?”
“那你爸不也是奶奶养大的?”
“你爸也是的,怎么不说。我妈说了,从小奶奶就没有管过我。”
“怎么没有管过你?”任凡焦急的说,“行行行,我不跟你说了。”
任凡不再和任晨废话,出门走了。任晨见任凡生气的走了,觉得有些欠疚,放大声音冲任凡的背影喊:“我爸我妈打麻将去了。”
王桂花收拾饭桌,到厨房洗锅刷碗。任勇躺在炕上看果农报,津津有味的用右手食指沾了口水翻页。任静吃过饭,回卧室洗脸,换衣服。
任凡跑进任勇家,冲着任勇说:“叔,我奶昨晚栽倒了,胳膊和腿都摔骨折了,你看能不能找车帮忙把我奶送到医院。”
任勇一听忙从炕上下来,边穿鞋边急忙问:“没给你二爸说么?”
“去了,人不在,不知到谁家打麻将去了。”
“这驴日的,成天不干人事。是这,你先回,照顾好你奶,我去找车。”
临出门,任勇叮嘱说:“记得带上厚衣服和住院所需的东西。”
“哦。”
任静听到外面房子有动静,跟了出来。
任凡回到家,收拾衣物。问侯奶奶有没有事,奶奶摇摇头,闭上眼继续睡觉。
任静走了进来,看老人身子虚弱,不忍打扰,小声问任凡:“有住院费没有?”
任静这一问,任凡才想到看病是要钱的,一时间急的不知所措。
任静看出了任凡的难肠,说:“你等一会儿。”说完夺门而出。
门外传来三轮车发动机的声响,接着任勇带进三四个人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老人扶到铺着被子的单架上,小心翼翼的抬出门上了三轮车。任凡心里慌慌张张担心着钱的问题,焦急中催任勇给他姑任家玲打电话。
任勇说,先去医院要紧,这时候的天气不定几时会落下雨,万一淋了老人就不好了。
事到此,任凡只好说出实话。任凡将任勇拉到一边,满眼含泪,压低声音说:“叔,我不瞒你,家里总共不到一千块钱。我估计……连压金都不够。”
任勇想了想,说:“是这,我回去拿钱,先帮你垫上。看病要紧,剩下的事咱以后再说。”
任勇说完准备向屋里赶。只见任静跑了过来,将手里一叠报纸裹的钱塞进任凡怀里,说:“这里有两千五,先去看病,不够再说。”
任勇拍拍任凡肩膀,两人上车。车子同时发动。
任勇背靠着三轮车帮,声音压过发动机说:“静静,你回家给凡凡他姑打个电话,再去给任家孝说一声,让他准备些钱。”
车开走了。一路颠簸着向南边晃去。
任静抬起脚向前边空踢两下,两三缕泥如离弦之箭飞出好多米远。任静转了头,两只手提起两条裤腿,一跳一跳在布满泥泞凹凸不平的路上艰难。
路还是原来的路,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惟一不同的只是人的心态与眼界。来的时候,任静心中只想着任凡伤重的奶奶,她无视了道路的坎坷,一路上她便没有感到丁点困难,而返回的时候,她倦怠了,没有了激情,于是在她的眼里尽是令人烦厌的泥水,令人行走不便。
困难,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从不在勇猛者面前出现。它像神的使者一样,只是为了阻挡懦弱者,而让成功与真理只被少数人拥有和掌握,它又像鬼一样,总要恫吓和欺悔那些胆小软弱和不自信不坚定不虔诚的人。
车在路上颠簸,心在车上忐忑。
任凡愁眉紧锁,焦急的护理着奶奶,又关切又责备的问:“奶奶啊,你怎么昨天晚上起床不叫我,看你受这么多罪。”
老人无所谓的笑笑,说:“没事的,没事的。”
“婶子,不是我说你,趁孩子们在家里,咱能用就用,现在不使他们什么时候使?是不是?”任勇对老人说道。
老人眨眨眼睛。意思是听到了,只是听到了。
任勇看得出老人的意思,任勇也理解老人的意思。在老人的心里,自己受再多的苦累也无所谓,但却不能让孙子受一点委屈,因为在老人看来,自己的孙子凡凡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最可怜的孩子。
任凡打从记事起,脑海里就没有父亲和母亲的印象。在任凡心里,亲人只有一个奶奶。任凡是奶奶从小一把屎一把尿辛苦拉扯大的。
关于任凡的父亲任家义还要从这儿说起。任凡的父亲任家义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了离家百十里的铜城下井。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关中平原的农村,人们种植着最肥沃的土地,但凡餐桌上有一碟油泼辣子一碗裤带面,谁会选择去下井,去干那白天晚上见不到太阳的危险的活,像活死人一样的活着?
任家义当时年轻气盛,看不惯村里人夏天乘凉冬天晒暖无所事事而懒散的生活方式,他更厌烦那种将五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当做人世间最美的享受的人的信仰;他选择了走出去,去看世界,去过自己认为自由而又是自己的生活。
外面的生活无疑要比农村丰富好多,它像是一个大的营养罐,滋润着靠近和融入它的人。任家义在出门两年后,皮肤变得白皙,身材也变的魁梧壮实,令村里人好不羡慕。但羡慕他的并不止这些,还因为他带回来了一个城里姑娘,一个水灵白嫩,身上见不到半点黄土味而满鼻扑香的女子。
这女子叫陆萍,年纪同任家义一般大小,父母亲都是煤矿工人,从小在铜城长大,见过世面也识得礼数。初次来到农村却并不胆怯,很快和村里人打成一片,赢得不少人缘。
没过多久,任家义便与陆萍结为连理。新婚夫妇在家里住了不到一个月就搬回铜城,此后又是两年,直到任凡过周岁,任家义的父母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孙子。这次回家,任凡就被留到了家里。任家义对父母说,陆萍要工作没有时间带孩子,等孩子四五岁的时候再接到城里去上学。任家义的父亲圪蹴在房门口,听任家义说完,磕磕一尺长的木制铜皮旱烟杆,边向吊在烟杆上的黑色老布烟袋里挖烟叶边说,这事没有什么商量的,自古以来都是老人带孩子;放在家里好,我老两口放心,你和你媳妇好好工作就是了。任家义的母亲只是附和的点着头,听老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