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芸一直在焦急地等叶铭。原来昨天丽芸打电话给叶铭,是说周林和肖诚突然出现在工厂,不但要钱,还威胁如果不给,就把工厂里的设备卖了。杨龙和丽芸当然舍不得,周林和肖诚赖在工厂不走,昨晚住了一夜,早上一起来,又吵又闹,说要涨价,昨天两万,现在三万,要是还不给就一天涨一万。杨龙还未从失去妻女的悲伤中走出来,心情消极,任由他们俩人闹。然而丽芸烦他们影响了生产,又加上周林出口侮骂她,心情极为的烦燥,就跟他们俩争吵起来。起初不过恶语相加,后来丽芸说“谁敢动一下这些设备,就让他好看。”周林和肖诚听了,索性想做些厉害出来,威胁他们,顺手操起身旁铁棒,砸向车床和冲床。丽芸见了心疼的不得了,冲动去想拦住,被肖诚挡住在一角。旁边的杨龙这时却站起身来,一手抓住周林手中的铁棒,另一撑在机械上,边说:“你要打就打我吧。”周林要他松手走开,杨龙还是那一句。肖诚听了冲上来,踢了杨龙两脚,周林见杨龙果真不还手,甩开手打了杨龙几个耳掴子。丽芸见了,打秦所长的电话,秦所长说正在外地办一件要案,不方便谈其它的事,就挂了。丽芸发短信过去把事情说了,问该怎么办?秦所长回说:“还要一个星期才能回,先稳住,到时我来收拾他们俩。”丽芸又问可不可以报警?秦所长说,报警也要等他来。丽芸一听秦所长暂时鞭长莫及,只得忍气吞声,给周林、肖诚说了好些好话,叫了外卖请他们俩吃了早餐。周林肖诚方降了火气,但咬住五万元今天下午一分不能少。丽芸与杨龙商量又催叶铭快点回,三人是给?还是不给?如给,又给多少?好有一起定夺。
叶铭进到工厂一眼看到周林绑着脸,双眼通红,露出的脖子和手臂皮肤幽黑,心想莫非他们俩在深圳那边犯了事,工资没拿到,又花光了钱,才会这样落难。叶铭心生可怜本想问寒问暖,拉近一月多时间不见的距离。谁知周林见了叶铭,马上跳起来,边走过来边厉声说:“快拿钱来!”坐着的肖诚也站了起来,两人把叶铭围住。正在做事的丽芸和杨龙听到声音,看到是叶铭,跑了上来。叶铭笑着说:“什么了?几个月不见就这样了?”
“他妈的疤子,拿钱来,现在老子只认得钱。”周林说。
“这可是我们出了钱的,我们只要回自己的钱!”肖诚必竟架了幅眼镜,说狠话少了三分狠势。
“我说,即然你们来了,钱当然会给的,允许我们商量一下好吗?”叶铭推开周林架在他肩膀上的手说。
“好!今天下午如果不给,就砸了这些东西。”周林放下手,狠狠的说。
叶铭看到杨龙脸蛋青一块紫一块,心里来了气,说:“你们怎么能打人?知不知道?杨龙的妻子和女儿才前些天在台风中没了?要钱是不是?有本事把这里所有的东西买了?”
“那管我什么事?你以为我们卖不了?”肖诚说。
“你们卖吧,实话跟你们说,这个厂不是我们的,是秦所长的。”叶铭说。
“屁话,又拿这话来蒙我们!”周林说。
丽芸把叶铭和杨龙叫到一旁,悄悄地说,秦所长现在外地办案,他的外甥也出去旅游了。
“要不给他们两万算了,我们三个人一起凑够。”说实在叶铭看到周林和肖诚今天这样,觉得可怜,而且这小厂确实有他们一万多块。
“要五万!几千一万我们也不会把你急急叫来。”丽芸说。
“这样吧,我们就凑够三万给他们吧。”叶铭说。
丽芸显然不同意出那么多。
“把我妻女死换来钱给他们算了。”一直在旁不说话的杨龙,淡淡的说。
“商量怎么样了?”那边周林大声问。
“要不这样,我们先垫三万给你们,等有了钱,再给你们,行不行?”叶铭说。
“那两万就先记着,过几天我们再来拿!”周林说。
“不行!这样怎么行?开了头,这里以后就成了他们俩的摇钱树,想来摇一下,就来摇一下,谁都受不了!”丽芸对叶铭说,她决定去找秦所长身边的几个人,有一次在宾馆秦所长把一个叫李队长的介绍给她,李队人跟她聊得很来,并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
“妈的婊子!被多少人玩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是婊子见钱眼见,老子就不见钱眼开,就不手狠了吗?”周林确实非同昔日,以前嘴巴臭点,却脸带微笑,为人处事虽侧也有不由人的地方,也不见得今番这样。那个肖诚也是如此,往日斯文精明,衣角洁净,现在斯文扫地、凶神恶煞,一股恶臭扑鼻。
丽芸听了,越加坚持自己的想法。叶铭还是觉得不妥,拉住丽芸不要打电话。与杨龙商量各出一五万,先打发他们两人,至于以后,等以后再说吧。周林和肖诚各拿到钱,气焰嚣张降了下来,不过留下话,哪天手头紧了,再来拿。
因工厂增加了杨龙儿子居住,夏日里打地铺还犹可,要是秋冬小小身体如何受得了,加上丽芸的租房离工厂还有一段距离,碰上下雨上下班多有不便,三人更商量,在工厂上面二楼租三间小房,虽然每月多开支了三四百元,但休息睡觉甚是方便。
谭絮回来后,潜心治疗自己的伤疤,不出半个月,效果很明显,高兴的不得了,打电话告诉这告诉那的。期间也在为叶铭准备美容做了一些知识储备,以防上当受骗,毕竟这不是自己的小伤疤,又常常打电话嘱咐叶铭要注意饮食,晚上加班不要太晚要多休息,少晒点太阳,多在室里锻炼身体。叶铭因为工厂忙碌,也无瑕顾及,既使下了班,还不到十二点,想想将来美容这一番大事,不知不觉睡去了,又想凡事都有谭絮,就更加把心放在工厂上。丽芸自从周林和肖诚来这里闹,与叶铭有了说话,况且两人不理不答也有了些时日,都想这样不是办法,都有合好的意思。这一日,丽芸问叶铭,那个开车来这里的女孩是不是他的女朋友?
“你说呢?”
“我猜是吧,很好一个,有了她,命运可以改变,虽然我们很少奢望爱情来改变自己。”
“你是这样认为?”
“不,我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对于你。”
“是的,我准备去美容。”
“是为了她?”
“她认为我非去不可的。”
“为什么呢?她是不是很在意疤痕?当然我没有其它的意思,其实她是为了你好!”
“她在不在意也无关紧要,关键是我在意了。”叶铭淡淡的说,他确实在意,在意了一辈子,一秒一分都在意。
“也许是一件好事。”丽芸低着头说。她很想说她在意叶铭,无所谓疤痕在脸上,还是在内心,只要真心相爱。在那段冷战的日子里,她想了很多,觉得作为一个女人,无论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曾经犯过什么,恨过什么,都需要一份爱,何况一个缺少家庭温暖的女人。正因为自己犯过什么,她才清楚的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到现在真的爱上了叶铭,因为疤痕给了她安全感。这样是爱吗?丽芸在内心问过无数次,但从没否认过。
事实上叶铭从谭絮那里得来是不确切的爱情,白马王子恋上丑小鸭是美丽的,男女双方位置调换,没有人不会认为是“癞蛤蟆吃天鹅肉”,是那么不现实、不道德。这对于敏感又自卑的叶铭说,在这个城市里第一次遇见谭絮,就有这种感觉。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决定去美容的原因之一,虽然云分也是其中之一,但她毕竟是过去时。然而未来真的是一个未知数,所有一切看似那么简单,但渗入了感情的份子,就变得额外的压抑了。丽芸却没有给他这种感觉,有时沉重的心情,但过后可以找到另一种方式释放,而无所谓了。压抑却是无论如何也甩不开的,大白天的袭来,也可以占据整个睡眠。但不容置疑的是,在感情之外他看到希望,这就是工厂。
所以在别人看来叶铭与谭絮一起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朝气、工作干劲十足,从来不会拿希望鼓励别人,出奇异外的对杨龙说:“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杨龙刚开始以为叶铭是受到爱情的滋润,再加上这间小小的工厂不管怎么说比上不足,比起那些流浪汉来说绰绰有余,知足常乐吧,后来知道是准备去美容时,就吃惊了。他问叶铭为什么去美容?叶铭说想改变生活。“关键是美容之后,能改变什么,你要想清楚,这世界心灵的伤疤远比外在的要严重的多!”
叶铭当然知道,杨龙经历的事,远不是伤疤可以比喻的,所以他才会在意内心的平安和幸福感。这当然是叶铭追求的,“但事实上,伤害往往是别人造成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自己,有,也是自爆自弃,受够了别人不可理喻伤害罢了。”杨龙当然无话可说了,他能说这是一个动物世界的游戏规则?
然而,接受了伤害、知足常乐、不得已遇事而安的杨龙,伤害并没有对他停止脚步。三天后的晚上,他的儿子大哭着从楼上跑下来,因为受了惊吓,大人们问发了什么事,这个六岁的孩子,只管搂着爸爸哭鼻子。心急如焚的大人们,跑到二楼去看究竟,才发现住宿房间被翻得底朝天了。杨龙脸色煞白,在窗户口找到枕头,那里面捐款一万多元已不见了。他忍住泪水和愤怒,抚摸儿子的头发细声问,什么人过来了?在父亲的鼓励和安慰下,孩子边擦眼泪边说:“三天前来的那个两个人又来了,他们把我摔在床底下,叫不要出来,出来就砸死我,还不放心又把我绑在床脚上,……,还很凶的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就会偷偷杀了我。”
“是周林和肖诚干的。”
“脸帕、牙膏、牙刷等很多日常生活用品不见了。”丽芸感觉很奇怪,这两个人偷盗,为什么这些东西也要。
“几身衣服不见了。”叶铭也疑问顿生,打击报复用不着拿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那些钱被他们全拿走了,本想这个星期天存起来,那知……。”杨龙看着儿子说。
这时他们听到警笛声来到楼下。丽芸问:“谁报了警?”她害怕警察问起工厂的事来,无任何证件的工厂,说不定会出事。确实那几个警察在勘察地形时问是谁是工厂负责人?他们三人支支吾吾,后来还是丽芸反应好,说工厂是前几天刚开的,证件正在办理。警察听了也没说什么,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就走了。
过了几天警察局打电话要他们三个带小孩过去指证。叶铭心里一沉,心想周林和肖诚完了,他本不赞成杨龙报警——不管怎么样没有周林就没有这个工厂,也不会有今日了,你失的钱财,我和丽芸补上,只要这工厂在,总会一天比一天好。杨龙听了叶铭的话,追悔莫及,到了警察局,一个上次见过的警察说,还查出了周林和肖诚在深圳有犯事,是罪上加罪,可能会重判,心里越加自责。丽芸担心工厂,警察来过后,马上打电话给秦所长。那秦所长听了极其气愤,大骂他们是脑子渗了水,明知该关的厂,出了点小事还叫警察过来。不过在丽芸再三的恳求下,答应打电话请李队长帮忙办证件。李队长不消两天就把工厂所的证件都办齐了,丽芸心才放下来。在看守所指证周林肖诚时,丽芸想起往日周林恶语侮蔑自己,似觉出了一口恶气。然而她那曾想到警察审问时,周林和肖诚着重叙说造成今日之结果,是因为工厂被别人占有,企图为所犯之事辩护。审问的陈队长,为人正派,有一个颗正义与同情之心,一听周林的话,虽不全信,但也不放过任何疑虑,遂调查工厂的来龙去脉。这样一来,秦所长浮出水面。又刚碰到政府重拳打击以权谋私,秦所长难免被责令退出,受到行政处分,由此工厂所有证件作废,法院将进行了封查。
原来丈夫得知胖女跟周林去了深圳,大为光火,也有反正覆水难收之意,叫了表兄表弟南下,誓要给他们俩人好看。到了深圳,打电话骗胖女说,自己千里迢迢一路风尘又赶来,只想看你。胖女内疚,不见又觉得过意不去,瞒着周林去了。丈夫见了,心又软下来,本想恶骂打一顿解气,反过来再求胖女回心转意。旁边的表兄表弟见当事人不计名声戴了绿帽子,也不好越俎代庖教训,假惺惺说一个好好的家庭散了可惜。胖女耳根子软,兼新进的工厂军事化管理,甚是不近人情,上班不能交头接耳小声说话倒也罢,整天站着如机器一样在流水线上重复几千次的动作,一有点差错或做不过来或做出次品,更遭到拉长斥骂,跟周林诉苦,周林只叫忍忍一段时间就会习惯,如此这般她早就丧了气,憋了委屈,想出了这个厂,但又不知去哪里。现在丈夫好言好语求自己回家,乌乌咽咽哭了,只想着不再打工,也忘记周林的好了。丈夫见妻子同意回头,喜极而泣,当下决定马上打道回府,而表兄表弟却说不能便宜了周林,因他这中间叉一脚你俩遭受多了痛苦不说,失了多少面颜定要他补偿的。于是四人一合计,胖女依旧如没事般回工厂,诈说丈夫只要两万就同意离婚。周林因为有曹凡这样的朋友,又可从他那里拿提成,另侧自己身上还有点积蓄,自高自傲两万也不是难事,满口答应。胖女又说,不如早点跟丈夫离了婚,两个好光明正大的做百年夫妻,免得心里有个负疚感。周林急着脱光棍,年底回家也可为家中父母长点脸,所以不够的钱就打电话向曹凡借了筹齐,把钱交给胖女办离婚。胖女拿到钱,次日也不请假,把周林新近买得笔记本电脑和行礼箱一并带走。周林中午下班回到租房不见笔记本电脑,顿觉不妙,遂打胖女的手机,接的是胖女的丈夫。这时他才明白最毒妇女心了,又心不甘这样白白丢了钱,拼命打胖女的电话,可想而知手机再无人接听,他就发最恶毒的信息咒骂。那边表兄表弟看了短信,气忿不过,想教训周林,给点颜色看看,回短信说在工厂不远的湖边解决问题。周林一看,知道意思,叫上肖诚,气势汹汹去了。见了面没说上几句话,五个男人就打起来。周林和肖诚因觉对方人多,下手时特狠,想吓住对方,免得吃亏。谁知那个表兄不经打又不识水,被肖诚一脚揣到湖里,连个挣扎没有就没了。当时四人见了,都住了手,丈夫和表弟跳进湖里企图救命,谁知湖水不但混浊且有三米深,找了十几分钟无果,只得上了岸报了警。周林和肖诚久久不见人露出水面,面都吓白了,自知背上了人命官司,见那丈夫要上岸,更逃之夭夭了。
他们深知在深圳一天也呆不下去了,好在肖诚身上有点钱够坐短途的私人面包车,坐一段,远远看到警察设的岗和收费站,找个借口下车,爬山抄小路绕过,又坐一段,一个星期时间终于到了曹凡那里。曹凡见他们蓬头垢面、衣裤鞋污脏不堪,又见他们说话轻声细语、四下提防,猜着八九分是干了罪大恶极的事,心里由不得打了一个寒战,想自已还有个盗窃罪,想报警也不敢了。又怕得罪他们,人落难命贱,狗急了也跳墙,因而对周林和肖诚表面上如前如初。周林和肖诚要了那人的命本是无意的,一路风餐露宿、风声鹤唳、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越加连肠子悔青了,然这世上哪有后悔药?想去自首,断定判个无期这辈子完了,还敢走回头路?在曹凡那里躲藏了几日,两人想着终不是长久之计,商量不如离了GD去江浙那边或许可以少些提心吊胆、多点自由。于是向曹凡索要了几千块路费,打算明天出行。晚上曹凡摆了一桌酒菜为他们饯行时,谈话无意之间提起杨龙和叶铭来。周林和肖诚听曹凡说叶铭和杨龙还在经营那个小工厂时,怨气冲天,竟把当初放弃小工厂的事忘到爪哇岛去了,此时所有的境遇无奈绝望都推到叶铭和杨龙身上来。理由是:此后小工厂走向了正轨为何不叫他们回来?如回来又会发生这样的罪大的事?又如何落得这样的田地?如此第二天暂不去江浙了,来了小工厂闹了一番,两人原想要个十万八万的,听到丽芸拼命说,这厂是秦所长的,一想也符合逻辑,凭叶铭和杨龙的性格,万万不可能拉到单搞到业务。他们只是要钱,嘴上还是说不信的,不过担心夜长梦多,希望早点离开这里,就提出五万就行了。然而只拿到三万,周林还犹可,肖诚却难免觉得被人耍了卖了,誓要再搞他们一笔钱,于是洗劫他们的住宿。翻箱倒柜时,想着出门买东西颇有风险,索性日常用品也收了。两人拿了钱拿了东西,猜测秦所长必定会派人到处找他们,所以也不去曹凡那里,只走荔枝林中小路,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半村半镇的地方,租了一个耳背厉害的老婆婆的楼房住下,等事冷了下来再去江浙。然不出几日有村民见他们俩整日不出门,明明在里面,外面叫喊又不回声,更怀疑他们俩在做非法犯法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报了警,被抓了。
周林和肖诚被抓,曹凡也受牵连,被警察以窝藏罪暂时拘留。他工厂倒没受到影响,所有一切的事情都交给弟弟打理照样营业。
然这样结果于杨龙、丽芸、叶铭三人如何能接受?都未曾想到工厂“成也周林败也周林”。丽芸在警察调查时,妄以为有秦所长在背后,又有几证,法人代表又是了他外甥,最多罚点钱了事。听到警察说那些设备来路不明,心才着急起来,但一个弱女子有又何能力呢?只不过一再而,再而三去求秦所长了。秦所长也未曾想到那些设备是那几个农民工半骗半买的,看了周林和肖诚笔录,自知想好的谎言——一切设备都是他外甥的,只会招致更重处分。真是泥菩萨过河,还管丽芸?丽芸又去求救那个秦所长的外甥,那人一听说警察在调查工厂,早就不见踪影,打电话或故意不接,接了也是不耐烦的胡乱敷衍。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做所长的舅舅都摆不平,年纪轻轻又无多少社会经验的外甥,面子有多大?丽芸见靠山一个个对自己如瘟疫般撂下不管,自知无力回天,想想早些天还数着手指,依靠工厂一年下来可以存多少款,待有了钱脱了这种生活,好好善待自己,而这些只不过空梦一场了。这样一想悲痛攻心,更添这些天来忧心忡忡没有胃口,体力不济,这两者相夹竟病到了。叶铭和杨龙刚开始拿出设备所有的发票据理力争,企图说服警察,陈队长取出锦艺机修师傅的口供,他们就无话可说了。他们又能想免了那“没收非法所得”惩罚,诉说他们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挣得是力气钱,大部分的利润被秦所长拿走了,为了博得同情把杨龙妻女死的事也搬出来,那些警察听了颇为感动。然而法律是法律,人情是人情,那条“没收非法所得”的惩罚并没有撤销。事已至此,叶铭也如丽芸般绝望了,他本身是一个阴郁的人,受了这般打击,则更加阴郁了。然丽芸病倒,叶铭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说些连自己也觉不边际的话来安慰。杨龙受了刺激,或也是祸不单行,加上年龄大了,净想着天绝人之路,天要灭了自已等极端的东西。他后来人倒安静,不说话,也不坐立不安,蹲在大门口两眼盯着那些设备,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也是如此。期间叶铭见丽芸高烧持续不退,叫帮忙送到社区医院,杨龙只管盯着设备,充耳不闻。那天下午,法院正式文件批下来,两个执法人员拿着文件查封工厂,杨龙像钉子一样钉在门槛上就是不动,执法人员说好说歹见无效,只得报警叫来警察来帮忙,五六个警察一到,就把他从门口架了出来。杨龙爬在地上,看到大门上了锁贴了封条,蓦的站起身来,跑上楼顶。
叶铭对杨龙说:“开开门好吗?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几年都过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一切可以重来。”
杨龙坐楼顶的护栏上,身子朝外面。他听到了叶铭的说话,听到那句“十几年都过了”,眼泪出来了。他害怕说话,害怕一张口,就会有更大地眼泪流出来。他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料理妻女回来后,不管晚上加班到什么时候,都会到这里静静的想想过去,在梦幻中与妻女交流,第二天的生活才不会那么绝望、枯燥。然而这时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看到下面一群群看热的人,也看到了丽芸有气无力地依在社区医院的门槛上朝自己挥手。他知道,她担心自己想不开寻短见。他看到丽芸发现自己在注视她,她就像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边挥手边喊,但太远了下面又乱哄哄的,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他的眼泪这时像断了线的珠子滚出来。过了好一阵子,背后传出楼顶上那扇铁门声,他才发现自己不应该这样多情,所有的一切都应该静止,没眼泪、悲伤、牵挂、希望和未来。于是他止住眼泪,静静地看着下面,听着背后铁门和楼梯上的脚步声。但他最想看着丽芸,听着叶铭的声音。他知道叶铭肯定会把他们俩的故事来感动自己。叶铭一定会说:“如果跳,最应该是我先跳,然后才是丽芸,我们没有牵挂。”是的,他听到了叶铭这样说,还说工厂对他也很重要,指望着它赚够钱去美容,然后找个女朋友,有点脸回家,丽芸也可以改变家庭,至少金钱可以让父母心胸变得开阔,打打吵吵也会文明些。不知道为什么,叶铭说到丽芸时,丽芸转身进了门,他等了好久,也不见她再出来,最后他想自己应该听从叶铭的,这没什么可怕的,好死不如赖活着。于是他抬起一条脚准备翻过护栏,这时他看到了谭絮的车,那亮睁睁的车,反射的阳光射进他的眼里,他昏目了,松开了双手。
杨龙死了,他跳下来了,没有看到儿子的最后一眼。他的儿子在离放学还有一刻的时候成了孤儿,然而儿子不知道。丽芸也不知道,她烧得厉害,实在受不了,回到病房躺下。她原想只休息一会儿,积聚体力也去楼梯间去说服杨龙,但一躺下就睡觉了。醒来时听叶铭说,杨龙死了,死的很惨,头朝地,脑浆四溅,红白对半,好多围观的人吓得双脚发软。你知道谭絮吗?杨龙的血飞射到她的车上去了,玻璃窗上都是,红红的,她车都不敢开了,车是叫拖车公司拖走的。
谭絮找到叶铭。当时叶铭面色煞白,蹲在楼梯下的墙角里。谭絮陪着他也蹲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着。
“好了没事了。”过了好一会儿,谭絮站起来说。
叶铭抬起头来,眼光依旧空蒙蒙的。
“走吧,离开这里,一切都会过去的。”谭絮看到死者已被拉走,围观的群众业已散去,地上的那滩血有人正在用水管反复冲洗。
叶铭点了点头。因长时间蹲下,双脚完全麻木,站起来后,迈不开步子又支承不住身子,差点倒摔在地。谭絮马上扶住,又拍打着他的双肱肌肉。
“坐公交车?还是走路?”他们出了社区,谭絮问。
“走走吧。”
“那好啊,我们好久没有去广场那边了。”
“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我也会想不开?”叶铭突然问。
“没有啊,不过一个工厂吗?那厂又不你们的,顶多比打工强点吧,没有了换一份工作就行了。”
“杨龙却不会这么想,我当时也觉得天塌了下来,所有的理想都成了泡影,‘现在’抓不住,以后就是过去的影子,什么都不会改变。我不想去美容了。”
“为什么?”谭絮止住脚步,严肃地问。这个时间,刚刚发生了那样事,让她觉得叶铭不是开玩笑。
“没为什么,杨龙的死,使我突然明白,强求并不能改变什么。”
“但美容跟工厂没有什么关系啊!或许你认为只要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仔,就没有必要去改变一张脸孔,事实证明不是错误的吗?”谭絮静静的说,虽然她的心里掠过一丝伤感,也知道叶铭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去改变。
“周林、肖诚、杨龙他们不是都有一幅五官端正的脸孔吗?不是坐监的坐监,死的死?”
“好了,我们今天不谈这事好吗?对了,张小亚说,你传过去的图片她送到一家室内装修公司了,过几天会给你答复,我看这事有几成把握,张小亚是个讲诚信的人,要不然会难过自责的。”
“谢谢你们的帮助,真的,我感觉自己真的没什么用,不会说话,不会交际!”叶铭泛着眼泪说。
谭絮叹了一口气,她本想说只要去美容,那么生活当中那些本来不顺的会消失掉,而且人也会变得快乐,纵使口齿木纳、没有朋友。但想到自己说出来,只会越加使叶铭难过,就罢了。
他们来到广场,可能是刚刚经历过目睹一个生命消失,每个陌生人在他们眼里觉得是快乐幸福的。尤其是叶铭,心情突然激动起来,不能控制自己,又担心别人看到难为情,蹲在地上,头埋在双肩里,过了好一会儿情绪稳定下来,站起身对谭絮说:“我突然发现活着就是幸福。”
“我也有这种感想。”谭絮说。
“一家四口,只剩下一个最小还不懂事的陔子,也不知道他以后会怎样长大,长大后还会来他父母的葬身之吗?”
“十几年的事,我们谁都无法预料,也许我那时可能不会在这里了,可能也不会在城里。”
“不在城里,难道在乡下吗?”
“也有可能啊,说不定那时我会喜欢的。”
“如果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你会不会考虑生活下去?”
“不行啊,与世隔绝对我来说不如死了算了。”谭絮说完觉得后悔这个时候说了一个“死”字,连忙朝地下吐了几口口水。
“但我喜欢,真的!”叶铭目注着远方的山峰说。谭絮扭过头来,当看到叶铭眼睛时,她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你打工的目的,就是为了回到与世隔绝的乡下去?对那个已失去小工厂的愿望也是如此?”谭絮沉默了一会儿问。
“但这仅仅是一个愿望!”
“我明白了,你厌恶这个伤疤却又对美容反复无常的原因了?”谭絮站起身来,走到一排木棉树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玻璃镜,掀起头发注视着自己额头已快复愿的伤疤。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不是你所追求的!就如我刚才直视伤疤时,心里想的是伤疤早点消失。”谭絮回来后,指着自己的额头说。见叶铭低着头若有所思,把手中的镜子放在他手里,要他也直视自己伤疤。
叶铭直视后,说:“正如你所想。”
“好了,不要想太多了,把绊脚石拿开,路会好走点。”谭絮安慰叶铭说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托车公司打来的电话,说车已到汽车美容中心。谭絮“嗯”两声,挂了电话,然后拔通汽车美容中心老板的电话,问能不能帮她把车刷成红色,那边好像说有点困难,最好面对面去商谈。谭絮临走的时候,突然想起叶铭今晚还不知道住哪儿,说:“要不跟我一起去?反正也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