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忙碌的月里,丽芸来过他们厂里两次。第一次是叶铭带去的。那天丽芸服务完一个客人,见天色还早,突然想到许久不见的叶铭,事业不知忙得怎么样了?于是打电话给叶铭,提出去小工厂看看。叶铭征得大家的同意后,更租了一辆摩的把她接了回来。出乎丽芸的想象,这个小小的工厂作坊设备齐全,那些待发货的产品,质量看上不亚于锦艺。最让丽芸佩服的是,他们四人为了节省开支,晚上就在工厂里打地铺。丽芸说:“她看到了希望,想不到希望也会如此接近。”不过周林对她的到来反应冷淡,前几天他无意间从一位别厂的老乡得知了丽芸的秘密。据朋友说丽芸功夫还算了得,他们厂的男子十有八九都还在怀念她床上的刺激呢。周林倒底是见过世面和沉得住气的人,知道在外迫于生计,或是经不住金钱的诱惑,或是对打工无休无止的绝望,走向一条简单快捷的致富路,情有可原。周林以前也常调侃如果生来是一个女人,打工如此低贱没落看不到希望,很难做到不会走这一条快捷致富路。另一方面周林也是碍于叶铭才一直都没有对别人说。叶铭在他眼里是不能经受欺骗的,特别是感情方面,一个毁了容的人,容易爱上一个人,也容易把爱情看作是最神圣的东西,如果叶铭知道不会气疯才怪了。事实他哪里知道叶铭对生活的失望,对金钱的渴望,也达到了不笑娼的成熟。丽芸从周林的表情里读出了含义,不知为什么那种远去的羞耻感突然袭击上来,一阵痛苦开始撕裂胸口。她马上找了一个借口离开工厂。
丽芸第二次去,是他们四人请去的。当然是请丽芸帮一个忙。
“你是知道的,这个小工厂说是工厂,其实应该不是,办个营业执照肯定批不下来,我们也不敢去申请,就是申请混过关,但UL安规的人来检查,肯定就关门大吉了。况且你也知道,我们其实做的单,都是你厂的单。所以请你来,是想请你帮忙从你厂里拿些UL标出来。报酬一张两元,你看行不行?”丽芸刚进来,周林开门见山的说。
“这可不是小事。我听说先前有个人拿了几百张UL标,工厂报了警虽然没查出来,但以后这东西就不要品管部的人管理了,才放到工程部签放。”丽芸脸露难色的说。
“因为在工程部,所以才想到了你,你是知道UL放在那个黄色的抽屉里。”
“但上了锁。”
“这批货马上就要发货了,如果没有UL标,我们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UL标事关产品是否符合安规,而安规是UL公司授权,只有通过了UL公司的检查,才能购买到UL标。我们连个证件都没有,更是不可能得到一个国际标准制定的公司通过。”
“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
“没有,只有这一条路。”
“这真的很办难。”
“我们四人就指望你了。”
“让我好好想想。”丽芸注视着叶铭。
“你出来一下。”丽芸打算走的时候,对叶铭说。
“我没有做那行了,你知道吗?”当两人走出小工厂前面那弯弯曲曲的巷子时,丽芸注视着黑幽幽的夜空说。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上次来得时候,看到你们的棉被卷在墙角落里,我的眼睛润湿了,说真的,内心的恨好像跳出来似的。”丽芸低着头说。
“其实恨父母,不如恨自己吧,我之前也像你一样,恨自己有个老实只会种田的父母。当走向这条路时,才发现就像杨龙说得那样,命运其实可以挣取到更好点。”
“嗯,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我好久没有这样悲伤过,自从离家出走。真的,我悔恨自己,好想以死来了结悔恨带来的痛苦。”
“我不认为,死能给你带来什么,相反会给你的朋友带来悲伤,如果你认会我是你朋友的话。”
“谢谢你!”
“我也应该谢谢你。”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这世界上的爱会很奇怪,它不在乎前因后果,也不计较痛苦得失,平平凡凡能看上一眼,让心里的失落就会平静。”
“你真是这样吗?”丽芸把嘴唇慢慢凑近,叶铭感觉到她呼吸的温度。当两张嘴唇叠一起时,丽芸闭上了双眼。
叶铭有点无所适从,但很快的投入状态。临分手时,丽芸说等她的好消息。叶铭当然知道是UL标的消息。
另外叶铭也收到思棋的五六个短信,短信说还在乡下,又说乡下就是好,这里空气新鲜、天空湛蓝、小溪涓涓,更难得的是有一家还养着牛,前几天还以为牛像猪一样在乡下也绝迹了。叶铭看了,心情也是高兴,回短信说,如果喜欢就在乡下呆他半年或一年的,其实城市有又什么好呢?乡下有的城市断然是找不回的。过了几天思棋又来短信说,真的不敢想像乡下全是老弱残病,偌大一个村庄白天像晚上一个宁静,先前有一所学校离家不远,可以听孩子们的读书声,现在学校是断垣残壁,那些到了上学年龄的留守儿童,都寄宿在离这里二三十里远的完小。思棋的短信大部分谈的都是让她觉得目瞪口呆的乡下变迁,这些事实叶铭肯定是知道的,正因为那个荒芜没落、正在退回到很久以前的山村,才让叶铭感觉到需要金钱才能回到那片出生地。所以他回答肖诚的疑问是那么截然。
但思棋好奇轻松的心态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正吃午饭叶铭收到这样一短信:江瑞又毁容了,他自杀不成,就用指甲撕破植皮!叶铭马上连发三个“为什么?”,思想却没有回信。叶铭打电话过去,电话一接通马上传来挂断的声音。过了几天工厂提前完成当日任务,叶铭去上网,想留言安慰思棋。想不到的是思棋发了一封邮件给他。
“叶铭,你好吗?原以为逃离会让人坚持意志和初衷,忘却愚蠢和冲动,记得理智和爱情。我一直认为江瑞也会像我一样享受没有爱恨的日子,这种日子我现在都以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日子。那些情窦初开的爱情,不是痛苦万分,幸福十分吗?而没有痛苦只有宁静的日子,不正是你我追求的吗?我不知道他是怎样找到我的手机号码,这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希望?虽然这希望是我给他的,我真的不理解。现在我才发现一个丑恶的人,与脸容是血脉相连的,生活是丑恶的,心是丑恶的,连给他带来好运的人也会倒霉,甚至恶运。我现在就有一种心死了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迷惑不解心智里,是那样挥之不去而强烈。也许你会说,一个已毫无相干的人,这种情绪不正说明你的软弱和在意吗?是的,我在意,在意是自己的日子有内疚,时时刻刻被恶梦惊醒。”
这封无头无尾的信,叶铭很快在忙碌的日子忘却了。不过有一天突然想起久没音迅的谭絮,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像思棋说得那样:生活是丑恶的,心也是丑恶的。
半个月之后,丽芸终于给他们带了四百张UL标。一个星期之后,小工厂第一批货顺利送到客户的手中。大家盘算不包括前期固定资产投入,光这批货就纯挣两万多块。万事开头难,第一步能迈出这样好的步子,喜不自禁理所当然。货款全部到账时,晚上他们请来帮助过的人吃夜宵,又派送了红包。
然而几天后传来丽芸被工厂查出来、并送往派出所的消息。四人一听当时就煞眼了,做事的劲头嘎然刹住,车间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们脸色都惨白,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无语的眼神传递一个问号:怎么办?半晌杨龙哆嗦的站起身子,良久才发出颤抖声:“先关闭工厂,门用冲床撞住!”
“马上处理这些设备!”肖诚说。
“我赞同。”周林垂头丧气。
“你呢?”周林然后问叶铭。
“我……,我觉得再看看,事情或许没有到那一步。”叶铭失望的说。不幸的消息把他冲击的摇摇晃晃时,但脑海始终相信丽芸不会说出UL是流向这里。不过叶铭把这样想法告诉他们时,连欲哭无泪的杨龙也认为叶铭太天真了,派出所即然已立案肯定会追查失窃的UL去向。
“联系买家吧,一个女人、一个婊子、一个连自己肉体都出卖的人,你对她抱有希望?”周林骂。他懊悔万不该当初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这个女人,气急败坏把丽芸的秘密说出来了。叶铭脸霎时成了紫色。肖诚与杨龙侧不知道此话说了真实的丽芸。
“我们先把门封好,再寻找买家。”杨龙满眼通红的说。
他们费了很大力气用冲床堵住了工厂前后两扇门。之后把纸皮贴在玻璃窗上,狭小的空间里顿时黑夜提前来到。因为匆忙忘了还需要留后门出去到外面。四人商量后门即然封了,干脆就从洗手间的窗户进出。
晚上肖诚不敢回到锦艺住宿,与周林搭铺睡。他们在里面不敢开灯,小声说话也不敢,如接到电话就钻到被窝里,信号不好,没说到几句就断了线。黑暗中他们凝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说话声,听到几阵嘈杂声刚开始以为是派出所来人了,仔细一听原来是租居在附近周围下班的工人,他们绷紧的神经更放松下来。然而快十二点整时,一阵急足的敲门声,把他们四人从昏昏入睡中惊醒过来。四人屏住呼吸,听到这震耳欲聋的铁门声,都明白了派出所这一下真的来人了。
“开门,里面的开门!”一个男子用蹩脚的普通话喊。
“上了锁,他们不住在这儿吗?”有人问。
“住在这儿。”一个女声回答。
是丽芸的声音。叶铭绝望了,创业之路彻底断了。平衡点、治愈脸容、爱情等一切都眼睁睁看着擦肩溜走。他想起了谭絮、思棋、那个被人骂为“脸丑陋的、心也丑陋”的江瑞。想到江瑞他眼里溢出泪水,他想希望像小草一样,来一阵风就倒伏在地了。
“妈的婊子!”周林轻声骂道。
“你,打他们的电话!”一个男人喊道。很快叶铭的手机在枕头下响起,旁边的杨龙慌忙把手机塞被窝里,捂得结结实实,外面听不到铃声,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没人接啊。”丽芸说。
“发短信给他们,告诉他们逃过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如果明天晚上不现身,我们就会采取强制手段。”一个声音对丽芸说。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声音问道:“发完了吗?”
“完了。”
“回去。”随后四人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夜死一样的沉寂下来,杨龙把叶铭的手机拿出来。
“叶铭,对不起!请原谅我害了你们。派出所要你们明晚必须现身,否则就会采取强制手段。丽芸”信息是陌生号码发来的。
“怎么办?要是他们强行破门而入。”周林问。
“缴械投降,我们每个人都不甘心,钱打了水漂是小事,事业没了希望没了,都成了坐过牢的人那还有什么活头。”肖诚说。
“在明晚之前我们请一辆车,把设备转移吧。”杨龙悲观失望的说。
“我赞同,能转移多少就多少,输了精光,怎么东山再起?”周林说。叶铭也表示同意。
第二天早晨他们准备洗刷时,看到工厂前面走廊上有个年轻人坐在一条椅子上,显然派出所派人来盯梢了。四人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洗刷完后,瞅住那个年轻人上厕所的当儿,从洗手间的窗户口爬了出来。一出外面,疯狂的跑上不远处小山坡上,等确信无人看到,拐进周林一个朋友租房家,然后商量又是如何是好。
“这下那些设备都完了,怎么办?”周林问。
“走一步算一步,要不大家各自离开这个地方躲一段时间?先留住青山,有不有柴烧,命里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杨龙说。
肖诚说他去一趟深圳,那边有个朋友。周林说先去曹凡那边拿钱,再回家一趟休养一段时间,要不是为了钱为了生活,就不会再到这个背时的地方来了。杨龙说地妻儿老小都在这个地方,哪儿也不想去,就窝在租房不见阳光睡觉。叶铭说没有地方去,自己还欠丽芸几千块钱,想找一个厂赚钱还债。他们又说好,如果事情有转机,就互相联系,然后周林和肖诚离开。叶铭想走的时候,杨龙问:“没有地方住?要不先到我哪里住几个晚上?”叶铭点头答应。
周林见了曹凡,把工厂的事说了。他原本想曹凡脑子活,说不定有个好点子可以把工厂起死回生,然而曹凡说事已这样,不如丢了那些设备,脱了身,有了机会做不用认证、门槛低的代加工,岂不是好事。周林原指望工厂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如不能改变命运,对于胖女与自己的爱情终有帮助,她丈夫的要求岂不能早点满足,自己也可早一天与胖女结婚生子。想到此,自然又想到自己三十好几的人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空手回家有何颜面,总会被外人笑话。于是他断了回家的打算,正好胖女过十天辞工到期,更想不如跟肖诚到深圳先落脚,到时胖女来了也方便。周林临走时打电话告诉叶铭和杨龙,说柳暗花明是万万不可能,但心里还是不死心,如真有奇迹发生,一定要打电话叫他们过来。叶铭说,这个厂是你起得头,有好消息那肯定会通知。
杨龙的租房在这个城市的另一边,确切的说是在城郊。因有一条省道从租房前面划过,所以不像城镇也不像农村的闲留地,让人习惯认为省道的左面是城市边缘,右面为城郊。租房不远处有一所私立学校,当然位置处在省道的左边,就读的百分百是打工子女。当初杨龙为两个子女的读书跑遍了整座城市,公立的学校望洋兴叹,好点的私立学校建校费出奇的高,也只有叹息的份儿,最后找到这个因地处偏僻而收费不高的学校。妻子为减少往返的车费,索性辞去了在锦艺厂的工作,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家超市找了一份工作,在那儿租房也就顺理成章。因为杨龙工作的地方与租房遥远,坐公交车需要转两趟车,所以杨龙一般要到放假时间才回去一趟,与妻子儿女团圆。
叶铭和杨龙坐车左弯右拐,下车上车,一个小时到了租房。原来这是一栋座落在荔枝林边缘的荒废土建瓦房,墙体因为陈年风吹雨打,凹凸不平,有些坑几乎可以容下一个两三岁的小孩;那木制大门长了苔藓,手一推摇摇晃晃,像要脱了轴柱,往地上摔去;里面阴气浓密,大白天要开灯,才能见到东西。不过却是宽敞的,两房一厅,侧面还有一个小棚子厨房;后面有一个木板盖成的格子,进到里面原来是洗手间,一台瓷器的抽水马桶杵立在中间。想必在未出租之前是一位老太婆或老爷子居住在此,有孝心的子女才安了这个与此处不伦不类的高等用品。杨龙告诉他:“这房一个月租才五十元。”
他们俩个疲惫不堪,两天煎熬终就没有出现想要的转机,之前有挥霍不尽力气的身体,像一团潮湿的棉花卷曲在破旧又散发出霉气的沙发上。他们点燃烟,若有所思的看着烟雾迷弥漫整个房间。叶铭心里有无穷无尽的悲伤,想到刚刚破灭的希望,几乎眼泪溢出。不知什么时候杨龙睡去,悲伤失望的表情在睡梦中依然沉重。
这里的贫穷破旧无疑加重了失望的心情,有一次叶铭走上房后的小路,企图在杂草丛生的荔枝林里,看到家乡林中那种清绿和自然,呼吸林中的新鲜空气,觅找到另一种心情,替掉死气沉沉的悲伤。可荔枝树下垃圾成堆、腐蚀味呛鼻、飞蝇密积。林中有一地段分不清是小溪阻塞而成,还是原先是一个池塘,污水横流臭气熏天。见到如此污脏不堪的情景,死气沉沉的心情又加重了几分。他失望地落荒而逃,走在省道边,听着不远处学校传来莘莘学子们朗朗读书声,心情才有点好转。
他漫无目的走着,从下午一点钟走到黄昏来临。当发现城市的霓虹灯已亮起时,惊愕自己竟不知道走过了那些地方,往返回去的路竟然一无所知。他看到前面有个网吧,想今晚就在这里面过夜吧。于是他打电话告诉杨龙今晚不回去了,找了一家旅店。在网上他看到了思棋,也懒得理她。但思棋马上发来信息:
“还好吗?”
“不好。”
“为什么呢?”
“工厂关了。”
“怎么回事?关工厂这么大的事,能说不做就不做吗?”叶铭曾告诉过思棋,他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厂。
“迫不得已。”
“也许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困难坎坷往往开始认为最难渡过,但过程之后,其实也没什么。有时困难就是一个假像,去面对它反是而柳暗花明。那些途中无风无浪无惊无险的历程,倒让人看到了现在和未来一样的进行时,失去了奇迹外的快乐和兴奋。”
“这样的事无风无浪无惊无险才好,有风有浪有惊有险我们初入的怎受得了?”叶铭此时觉得与思棋聊天只会增加失望,更想退出QQ。在点退出的当儿,无意之中看到谭絮也在网上。为躲避思棋,他把QQ设置为隐藏,然后打开谭絮的聊天窗口。
“现在哪里?”
“下午到了家里,刚刚吃了晚饭。你呢?”
“两个月这么快就过了。”
“事情怎么样?我是说工厂还顺利吗?
叶铭犹豫片刻打上:“还好。”
“有了钱,你会不会去美容?”
“等有了再说。”
“说说吧,其实梦想和你很近,真的!”
“我要下了,有事要处理。”叶铭慌了,他害怕自己再诌下去,所以撒个谎,选择逃离。
那一晚叶铭在网吧过夜。第二天早晨接到杨龙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叶铭说想到周围看看有不有工厂招工。杨龙叫他注意有不有工厂招保安,如果有的话打电话叫他去面试。他又说事已至此,生活还是要过,家还是要养的,虽然做保安这一点工资连个孩子的生活费都不够。说得叶铭辛酸无比,那种沧桑感涌现。
叶铭停在一张招聘海报面前,这上面写着招一名结构工程师。他问厂门口的保安什么时间可以进去面试,保安看了一眼,叫他等。大概半个小时后,一位穿着白色厂服的小姐进到保安室,问有多少人面试,保安把一叠简历递给她。在保安室窗外的求职者看了,更涌向厂门口。那小姐堵住门,要求大家排好队,然后叫一个进去一个。当叫到叶铭时,注视良久,然后把他叫到一边讪讪的问:“你脸上是怎么一回事?”
叶铭额头马上渗出汗,表面仍镇静自若:“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不,如果你想参加面试的话。”
“为什么?”
“因为你这不是天生的缺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天生后天与进厂有什么关系?”叶铭压抑内心里的愤怒。同时想到先前有一家工厂歧视他,不过没有这么直白问。
“当然有关系,一个普通不过的逻辑关系,一双毁容的脸,会是自己的杰作吗?但凡有因果……。”
“你……。”叶铭一只手指着人事小姐,说不出话来。被求职者围住的两个保安,以为叶铭欺凌一个弱女子,冲出门口挥手把叶铭打翻在地。也难怪叶铭的脸容,他的愤怒总是让人以为要行凶。叶铭昏头昏脑中拿起自己半脱的皮鞋,摇摇晃晃站起身,然后蓄积全身力量,挥向保安。混乱中听到围观者大声喊:“出血了,不要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叶铭听到“血”字,猛得清醒过来,掷下手里的皮鞋,慌乱穿上。那个小姐在他们打得不可开胶时,已吓得六神无主,慌乱中跑进厂里把其它的保安叫过来帮忙。那知叶铭那副不怕死的打法,让他们胆怯,此时叶铭虽则手里没有任何东西,他们也只是围着不敢上前抓拿。也不知那个报警了,工业区的巡警在他们僵持几分钟到了。
“你下手这么狠,要杀人是不是?”一个巡警蹲在地上,边查看一个保安的伤口边说。
“为了什么事?”另一个巡警问人事小姐。
人事小姐把巡警拉到厂区,大概十几分钟才出来。
“你们两个先到医院检查,你跟我们到派出所去一趟。”出来那个巡警说完,推着叶铭要往车上去。叶铭站着不动,他不服气,怎能服气了?受了侮辱受了打,一句话没说,就要带去派出所。
“他们先动手的。”叶铭说。
“她说你先动手打她的。”巡警看了一眼人事小姐说。
“屁话,我怎么打她了?”叶铭气得恨恨的说。
“妈的,还想打是不是?老子陪你打!”巡警从车上拿出电棍说。
“他们先动手的!”叶铭不畏惧。
“他说的对,我可以作证,他来这里面试,人事小姐认为他脸上有个疤,不想让他面试,就用了歧视的话。这个我是听到的,可能那话伤了他的自尊心,所以就用手指了她。这两个保安就打过来了,然后他拿自己的鞋子还击他们。”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说,他的话得到周围大部分人认同。
人事小姐脸难看极了,巡警黑着脸:“你们两个也上车。”
叶铭跟着杨龙从派出所出来,这一天的黄昏马上就要到来。真是祸不单行、工厂失去、找事受侮受打、说理的地方也不讲理。叶铭想来一肚子气。但一想是疤痕引来的灾祸时,他遏制不住自己打电话给谭絮:“你现在哪里?”
“咖啡店,喂,有时间吗?马上过来啊,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
“我马上过来,你能不能在哪里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一定会到的。”叶铭说得急,说得快,让谭絮感觉他必定出了事。
“好的。”谭絮带着疑问挂了电话。
叶铭想还是治了这个可恨的疤痕再说事业吧,一个处处被人为敌的人还能指望成就一番事业。所以他想找谭絮商量这件事。
因叶铭的电话,谭絮从想着旅途中的点点滴滴上回到了叶铭的事情上来。她记起了叶铭给的那封信。信中江瑞、思棋、还有错爱的感情故事。也许这个世界感情是最不平等,富有贫穷、美丽丑陋、快乐悲伤等在人的内心里,互相成层次等级,它们组合在一起不是成了传奇千古的故事,就是成了人们避之落巢其中的寓言。谭絮望着远处再也熟悉不过的山峰想。她又想这个故事是不是叶铭编派出来的,用来拒绝帮助的理由。他是对的,应该是对的,虽然那样苦点累点,被世人用古怪的眼光注视,也看清了世人的百态丑恶。就如我,他看清了我的虚伪清高和空虚,也许他还看清了我自己不了解的我。一个时刻希望在没眼光、声音,只有宁静中生活的人,他总有自己过度的敏感和执着。这也不正是我需要的一种看起来品格的东西吗?但现今这个社会上有谁愿意承担这份宁静的内心呢?或许伤痕是一个逃避现实的最好理由,逃避也不是一种坏事,只是逃避也需要代价,需要金钱去护驾去维持下去,那样人生才能有几分自我。可叶铭不会了解到这一点,他又能怎么想到这一步了?江瑞也没了解到这一点,否则他不会把一件美好的事毁掉,带来无穷尽的伤害;思棋也不会了解到这一点,爱情本身之前是公平的,只是到了油盐酱醋才成了世上最不公平的见证,那么爱情开始为什么不去享受那种公平时光,即而带来的幸福呢?为何成了伤害两者?她也想到张小亚看后说的一句话:“这世界最大恶极的人,从来不会写在脸上,写在脸上的无非成了小打小敲的自我折磨。这个江瑞啊太不聪明了,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到头来还不自毁自我。那个思棋无非是花点钱见识开了眼界而已,倒没必要为他自我伤心。”
谭絮说:“感情是个无厘头,人无法驾控,喜怒哀乐犯点错皆常事,年轻时经过别人没有走过的事和路,即是错事和弯路,也总比没无经历过的好。人总需要一件事让自己刻骨铭心才能看清世界,才能认识自我。我到觉得这个思棋真是很善良,她开始有一颗纯净的心,后来变成忧郁的心,但成熟了,虽然这过程有怨恨,一但走出来她比之前会更具有气质,我猜想她现在就有不错的气质。”
张小亚:“还是空白的好,空白简单,顺从天意,强求和拒绝都不会有好结果,如果江瑞思棋都能这样认为,那样故事就不会这样发生,也就没有了心灵的创伤。”
其实他们两个何偿不是由着一时的善良冲动,怂恿叶铭去美容呢?当然谭絮对叶铭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就是:曾经亲密的朋友,如兄妹情怀浓烈,他的痛苦悲伤,无不激起自己心底下那种爱怜。另一方面谭絮也认为自己能够为这个男人做一些什么,而并不觉得是帮助和解救,她认为这是义务。就像一个亲人的无奈和悲伤,自己应该有一颗自觉的心伸出双手,使之变得快乐。所以谭絮遭到叶铭的拒绝后,她认为叶铭失去儿童时那份宽容大量,变得小心翼翼踟蹰不前,并且生疏了。这让她心起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认为这个完全不能相信别人的社会里,为何让叶铭这样孤独的人也不相信儿童时亲密玩友。她清楚的记得,有一天她和姐姐谭娥小心翼翼问叶铭脸上的伤疤,是不是特别想剔除,叶铭说如果有一朝一日,那怕是八十岁的老头了,只要能够能右脸与左脸一样也会去做的,并说无关乎自己有不有能力,也无关乎别人出于那种心来帮助自己,只要伤疤消失这个目的达到了,他就会感激涕零,也会感激自己。成长或许真的是一个包裹心的历程,每个人都需要包裹自己的心才能立足这个冷嘲热讽的社会,何况一个一目了然丑恶脸容的人,更加会把心织的严严实实,以防外界对自己时时刻刻的伤害。
因是午后三点,咖啡店顾客寥寥无几,并不宽敞的空间,细微的说话声、连放下玻璃杯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的寂寞和冷清。谭絮边呷着咖啡边思考着,当叶铭气喘吁吁跑进店里的时候,长长一小时还以为只是刚刚过了十分钟而已。她觉得叶铭应该把步子放慢点,让她从回忆中找到真实的叶铭,也有真实的自我。这样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到真实的缘由和结果。
叶铭看到谭絮时,急切地、那种欲说的怨恨和可怜巴巴的求助感,都阻塞在神经未梢使他满脸涨得通红,但也打消了想要说的事。叶铭到底是那种面子薄的人,这无关乎于长远命远的打算,也无关乎于近在眼前的那份不敢揭开的情感。这种情感,虽然是因为自觉弱小卑微抑或无助而泛滥成灾,但此时他相信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谭絮存非份之想。不过这反而使叶铭自觉更加弱小和无可救药了。
谭絮看到叶铭那张沧桑又略显羞涩的脸,伤疤似乎已不存在,右脸像左脸一样那样平整色泽如一。当然谭絮不会认为这种幻想带有任何可怜或是厌恶,相反她认为这是每个拥有同情心的人应该所具有那种美德,这种美德就是:以自己能力提供帮助,特别是曾经对自己有过恩的人。很显然,叶铭给谭絮那封信的作用,完全失效或者反而坚定了她的想法。
“什么事?跑的这么急?”
“我,我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叶铭像喃喃自语。
谭絮这下沉默起来,突然想到是不是因为两个多月的旅游,叶铭在自己毫无消息的日子,而产生了一种思念?即而这么匆匆忙忙想见到我?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寂寞孤独无聊空虚,一点点牵挂到也能让日子过得充实。
“工厂怎么样?还顺利吧?”谭絮打破沉默带来了的小心翼翼。
“嗯。”叶铭低着头。
“哪一天我去你厂里逛逛?要不明天下午就去?,你有不有时间?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吧?”
“嗯。”叶铭不敢抬起头,也没法正面回答。
“怎么了?是不是不欢迎,还是其它?”
“嗯,哦,没有。”
谭絮笑了,依经验这个男人显然对自己有了一种自以为见不得人的感情。一个连爱都不敢表达的男人,对于叶铭来说显然是可怜的,如果让他自己断定是悲壮的。
这次的见面,因为叶铭掖着想法,谭絮又以为叶铭想到感情那一层,所以语言交流很不顺畅,沉默寡言的多,没话找话的谭絮也觉得烦人,他们更早早分手离开了。谭絮转身走后,叶铭傻傻站着不动,想想自己在谭絮面前说也不是,不说也不好,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只是缘于马路旁过往的人多。等到自己心情平静下来,见天很快就要暗下来,住宿问题还未解决,更徒步到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找到一家便宜的旅店打算住一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