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告别了我的北京我的梦。三年了,一千多个日子,我已经爱上了这儿,可却不得不离开这儿了。在离开的这一刻,我想,也许我邹琴的人生就是这样了,我没有想到,徽城,才是我和我的博士老公,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
1
三人上车后,田衡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梁鸿名,梁鸿名一脸的不自在。
“说吧,去哪儿?”短短几分钟,田衡显然发现了什么,提高了嗓门问梁鸿名。
梁鸿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看了看邹琴,说:“要不,还是师大吧。”
“回母校啊?是开会,还是考察呢?”田衡不禁哑然失笑。
“两样都不是,都不是。”田衡的几句话,几乎让梁鸿名无法回答。
“表哥,五六年没见了吧,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看到梁鸿名的囧样,田衡打起了哈哈。
“那当然好啊,好的都不能再好了,这不今年博士刚毕业,徽州师大就一直盯着我,想让我回来教书。”梁鸿名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非常不自在,不时地向窗外看去。
“行呀你,终究念到博士了,算是实现小时候的梦想了。”田衡笑了笑。
“要说你这混得也算凑合,至少开上四个轱辘的了。”梁鸿名也试探着田衡。说实话,他们这哥俩,这么多年来可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对他的情况完全无知。
“表哥,这也就是个代步工具,能跑就行。”田衡揶揄道。
“还在经济报干?”梁鸿名对田衡的记忆,还停留在若干年之前。
“早没了,我现在在市委,给一个副市长当秘书,伺候人的活。”田衡把这话说得轻飘飘的。
邹琴一听,连忙抢话道:“市长秘书?这将来就是当市长的啊!”
“哟,嫂子可真会说话!……不过,说白了,就是一份工作,岗位特殊了那么一点而已。”田衡笑了,心中暗爽。
“你真是一点没变,这岗位要不特殊,能让你看上?”梁鸿名一旁说道。
“表哥啊表哥,看来,你也没怎么变嘛,还那么了解我。不过你好不容易到了北京,好好的皇城你不待,回这穷酸地儿干吗呀?”田衡看了看后视镜,笑了。
“嗨,还不是因为我这人重感情,还没毕业,徽州师大就派人到北京跟我联系,让我回来,支持母校中文学科的建设。我推了好几次,可架不住母校的情感攻势啊,徽州师大中文系以前的老师走掉一大半了,现在缺人手,想来想去,我不能忘了本,这不就回来了。”都到了这个分上,梁鸿名继续装着。
“真的假的呀你?现在什么年代了,还有你这种高尚的、无私的、稀有的感情动物?嫂子,你是怎么被这个稀有动物弄到手的?”田衡在前边开着车,一惊一乍的。
“因为我傻呗,好骗。”邹琴朝梁鸿名翻了翻白眼。
“别听她瞎扯。她路上累了,她这个人,一累了,心情就不好。”梁鸿名尴尬地笑笑,打着圆场道。
说话间,车很快就来到一家酒店门口,三人下车后,径直走进了一间包厢里。
梁鸿名坐定后,把包间上下打量了一番,吃惊不小:“这弄得跟皇宫似的,奢侈,太奢侈了,有这个必要吗?”
“京城来的钦差大人,我哪敢怠慢啊。”田衡冷冷地笑道。
“别,别,你别把我往坑里带呀。”梁鸿名连连回道。
只花了几分钟,田衡就把菜品酒水点好了。邹琴看了,非常羡慕地说:“看样子,田衡你常来吧?”
“可不,三天两头,都快把这儿当饭堂了。嫂子,以后叫小田,小田。”田衡摇摇头,一脸的不吝。
“我看出来了,田衡,你小子大发了,还是喜欢排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梁鸿名在后排冷不丁地来上一句。
“彼此彼此,我们当差的,哪能跟你们大文人比,对不?对了,表哥,徽州师大那边安排好了么?啥时候入职?”田衡叹了口气。
梁鸿名没想到田衡会问到这件事,一时语塞。
这时服务员陆陆续续上菜,他一边吃,一边敷衍道:“徽州师大人事处处长是我师兄,是他邀请我过来的,肯定不会有问题。”
眼见都到了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候还在装,邹琴实在忍不住了:“什么没问题啊?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我堂堂一个京师大学的统招博士,来徽州师大,是他们学校的荣耀!”没想到妻子会当面拆穿自己,梁鸿名感到很没有面子。
邹琴懒得搭理他,把头扭一边去。
“是啊,表哥屈尊、屈尊了,我看呐,你应该去哈佛牛津才对。”田衡早就觉得里面不对劲,加上邹琴这么一抢白,他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是!”梁鸿名这时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继续硬撑着。
“你说的那个人事处处长是不是姓孙?”田衡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啊,孙旭东。你认识?”梁鸿名确实没想到,田衡也认识他。
“打过几次照面,有印象。要不,我跟他打个电话,问问他情况。”田衡淡淡说了句,吃了口菜。
“不用!我们是同门师兄弟,熟着呢!”一听到这个关键的节点,梁鸿名又马上身体后倾,靠在后排座椅上,两手又比画了起来。
看着梁鸿名还在打肿脸充胖子,邹琴真急了:“小田啊,你跟那个孙处长打招呼,管不管用?”
“还行吧,多少管点用。”田衡给邹琴续上了饮料。
邹琴马上接过话头:“谢谢小田——是这个情况,你表哥错过他们学校招聘教师的时间了……我们这次来,总不能白忙活一趟对吧?要不,你跟孙处长说说……”
田衡一愣,恍然大悟,看了看梁鸿名:“这么说,表哥,你还没去应聘呢?”
“那只是走个形式,你觉得,我梁某人有可能被刷下来吗?”梁鸿名还在嘴硬着。
邹琴嗔怒道:“在自家人面前,你就别逞能了!人家招聘要是真结束了,就算你是美猴王孙悟空,也白搭!小田,要不,你现在打一个?”
明白了原因后,田衡也不再打趣梁鸿名了,知道情况不妙,他拿出手机,拨通孙旭东的电话:“喂,孙处长吗?我田衡啊……哈哈,别客气……对了,我有件事情拜托你……你有个师弟叫梁鸿名,有印象吗?他是我表哥……对对,亲表哥……巧了,这不,他来徽州投奔你来了,我跟表哥说,孙处长可是我老交情……行,那我直接让他来找你……有劳了啊!”
田衡挂了电话,邹琴很兴奋:“有你的面子,这事儿应该好办多了。”
“这样吧,表哥,明天你请孙旭东出来吃个饭,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有问题的话,直接跟我说。”在表嫂面前挣足了面子,田衡很有几分得意。
“那、那我替你哥谢谢你了。”邹琴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客气了,嫂子,应该的。”他又给邹琴夹了些菜。
餐后,田衡把梁邹夫妻安顿好后,就离开了。
看着田衡远去的汽车,梁鸿名喃喃地说道:“一个小破秘书,有什么了不起。从小他就这样,喜欢当干部,你瞧,现在当了个小官,更不得了。你看他那嘚瑟劲儿。”
“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招惹你了吗,你跟他有仇还是咋地?”邹琴白了梁鸿名一眼。
“你还真说对了,我跟他还真有仇。”梁鸿名话中有话。
“什么仇不仇的,我看呐,你就是嫉妒人家!当秘书那是人家领导信任,人家有专车,能在大酒店签单,你呢?他都说了帮咱安排住的地儿,你少逞能耐会死啊?死要面子活受罪!”邹琴抢白着他,一点不留情面。
“我嫉妒他,开什么玩笑!?”梁鸿名自知理亏,故意岔开了话题。
2
两天后,梁鸿名联系上了孙旭东,按着约定他来到了一家饭店。
走进酒店的包间里,他左右看了看,心里寻思着,这家店应该不会很贵吧。又不时看看表,自言自语道:“说了11点半,这都12点,这也太没时间观念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孙旭东终于来了。
孙旭东进门就叫道:“鸿名!”
梁鸿名起身相迎:“哟,孙师兄,见您一面不容易啊。”
“哪里哪里,前两天开整天的会,鸿名,抱歉啊。”两人一边握着手,一边坐下了。
梁鸿名招呼服务员说:“来,点菜,点菜。”
拿起菜单,他这才发现菜价昂贵,不禁有些心虚,顺手就把菜单递给孙旭东,说:“师兄,今天你是客人,点点儿你喜欢吃的。”
孙旭东接过菜单,也不说菜名,指着菜单,一连点了七八个非常贵的菜。他每指一下,梁鸿名就踮着脚瞅一眼,就在对面哆嗦一下。
在上菜的时候,梁鸿名偷偷地把菜单拿到桌子下面,对照菜单看每道菜的价位。这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嘴里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算计着:松鼠桂鱼,168,加刚才那琵琶大虾,105……妈呀,这400还能打住吗?
孙旭东看到他的囧态,故意问道:“哎,鸿名啊,看来你对这家餐厅的菜单很感兴趣啊?”
梁鸿名自知失态,慌忙合上菜单本:“不不不,我发现这上面好几道菜名的字儿写错了,核对一下,一会提醒他们。专业习惯,专业习惯……呵呵,来,师兄,吃、吃,这么多菜,不吃浪费了。”
孙旭东拿起筷子,问道:“鸿名啊,田秘书真是你表弟?咋以前没听你说过?”
“是啊。这有什么好说的?”梁鸿名给孙旭东夹着菜。
“田秘书跑的可就是教科卫口,你算是找对人了。怎么着?咋不在北京待了?”孙旭东显然对田衡很感兴趣。
“想来想去,首都太大,空气也不好,堵车,还每天吸尾气。还是回来安逸。师兄,我决定接受你的邀请,回徽州师大了。”梁鸿名搪塞道。
“你咋提前招呼都不打一声,招聘都已经结束了。”孙旭东放下筷子,看着梁鸿名。
“那咋办?”梁鸿名心里一凉,也放下了筷子。
“早半个月说就好了。这进人的事儿,涉及文学院,教务处,学校学术委员会,还要副校长批字,可不是我人事处一个部门的事,没那么简单。”说到这里,孙旭东又开始绕了起来。
“师兄,看在刘老师的面子上,一定要帮师弟这次,我这次回来……”梁鸿名真急了。
“抬刘老师来压我?不是看在咱俩是师兄弟的分上,我干吗揽这摊子麻烦事儿啊?”孙旭东斜眼看着梁鸿名。
“是、是。咱们徽州师大有前途啊,要不我怎么想来想去,也觉得我应该回来给母校效力呢。师兄,我这次回来,可是投奔师兄来了,北京好些个单位我都给回绝了。”梁鸿名给自己脸上使劲贴金,但是不敢看着孙旭东的眼睛。
“不会吧?鸿名,你就准备吊死在师大这一棵树上?”孙旭东鼓大了眼睛。
“师兄,你不是不知道,徽州只有师大有正儿八经的文学院,其他的什么涉外学院、商学院、工大,我去了,功夫就全废了。所以,师兄,我只能指望你了……”梁鸿名哭丧着脸,低垂着头。
“既然田秘书都发了话,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孙旭东长舒一口气,无奈地盯着梁鸿名。
“来来,师兄,吃菜,吃菜。”梁鸿名马上换了一张笑脸。
梁鸿名给孙旭东夹了一块鱼肉,说:“对了,师兄,师大这边给博士应届生什么待遇?像我这样的,北京来的,京师大学毕业的博士?”
“待遇?什么意思?”孙旭东有点没听明白。
“就是住房、工资,还有职称什么的?”梁鸿名恨不得再多说几个。
孙旭东刚咬到嘴边的鱼又搁回了碗里:“那你说说,你想要什么待遇?”
“那我真说了?”梁鸿名不由得两眼放光。
“说,你说。”孙旭东面无表情地看着梁鸿名。
“住房嘛……至少得分个两居室吧?做学问的,肯定少不了一间书房,这两年我得要个孩子,有了孩子,老人也要来,两居室也特别紧张,不过,可以先将就个几年。职称呢,我们京师大学毕业的博士,去了地方一般是直聘副教授,我发表的论文级别和数量,搁徽州师大评个教授都绰绰有余了……还有,在院里怎么着也得有个独立的办公室,对吧?还有还有,我老婆的工作,按说也应该学校一并解决的……”梁鸿名掰着手指头一五一十地合计着。
孙旭东听得不耐烦了,捂住肚子说:“哎呀,不好,有点肚子疼,鸿名,抱歉,你先吃,别等我,我得去趟洗手间,这两天都闹肚子,唉,现在这些吃的,鸡鸭鱼奶,没一样是安全的了……”
“赶紧去,我等着。”
孙旭东捂着肚子,出了门。
但他却一去再也没回来,梁鸿名等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住地看表。终于等不住了,他走到门口,问服务员:“刚才房间里那位客人呢?怎么去洗手间还没回来?”
服务员回答道:“那位先生出去了,没去洗手间。”
梁鸿名一下子就蒙了:“啊?你说什么?”
“他走了,没去洗手间。”
梁鸿名还没回过神来,无法理解。
回到住处,梁鸿名没好气地把餐盒直接扔到了桌上。邹琴连忙打开一看,看到满满的各种美味,问道:“怎么还剩这么多,你们俩怎么跟没动筷子似的?”
梁鸿名一声不吭。
邹琴着急了:“是不是没戏了?”
“也没什么,就是请他一顿饭,花了698块,可他……”他刚想全部都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邹琴倒真着急了:“他什么呀?是不是他觉得有难度,不想帮你这个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