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旬假,众人次日才回。
一路上,君凌逸兀自翻着手中簿册,极少言语。若冰百无聊赖,也拣了本书看,只是马车实在晃得她眼晕,因而没看几页便转而掀了帘子去赏景。
深秋的景致无疑极美,尤其是金枫流丹,宛如栖霞,正应了那句“红叶青山锁白云”。不过,这似乎不是回府的方向。“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君凌逸没答。若冰讨了个没趣,悻悻地缄了口。这时,君凌逸反倒合了簿册抬起头来,往外看了一看,继而简单道了“别苑”二字。
若冰虽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到了地方,管事已带了人候在门口。君凌逸略一点头,便径自朝里去了。秦宝自马车取了方才他看过的书跟在后面。
别苑建在依山处,因有些年头,虽器物摆设比较讲究,但多少看起来旧些。过了前院往东,是一条抄手游廊。周遭山茶怒放,菊香盈袖,且鲜有修剪雕琢,显得葱茏盎然。游廊的尽头,立着一道拱形石门,石门之外,却不见楼阁亭台、园艺花木,而是满目的绿,整整三公顷,赫然就是一个小型跑马场。跑马场以西的角落,并排竖着三个箭靶,以及,大小不一的弓弩和箭矢。
——若冰顿时明白了君凌逸的来意。
“爷——”
“捡起来,站到那儿去。”
若冰郁闷了。原以为他不过是说说,没想到竟动了真格,而且还这么有效率。“爷,您的手伤不是还没好。”
看出她心思,君凌逸笑了笑:“皮外伤,指点指点你还是可以的。——去,试几箭我看看。”
若冰不情不愿照做。
这回倒是比昨日好。三箭之中,除了一箭脱靶,其余两箭虽然偏,但好歹是挨上了。若冰吁出一口气,偷偷看了君凌逸一眼,只见后者神情颇为古怪。
“姿势不错,方向也对,怎么离弦就走了样。——你爹没教过你?”
若冰道:“他一年就大半月在京,哪有这个时间。”
君凌逸想想也对,反正事以至此,追究无益,就没再多问,细细讲起射箭的要诀来。类似的话,若冰当年就听过数遍,早腻了,如今更是心不在焉,只碍于某人的权威,这才勉强忍下。
君凌逸手把手教了几回,留下她继续,自己坐到一边看书去了,偶尔抬头看上几眼。
“手高了。”
“太用力。”
“不够稳。”
“眼睛,往哪儿看?!”
几个时辰下来,若冰是连应都懒得应了。眼瞅着君凌逸午膳都快用完,她却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秦宝好不容易奉了茶来,也被某人瞪了回去。
越想越气,若冰趁人不备,调转箭头就是一箭。彼时秦宝正在布菜,被她冷不丁那么一吓,拂落了桌上的瓷碗,菜食污了君凌逸的外袍。
若冰心情大好。
眼看气氛不对,秦宝忙道:“爷,这练箭毕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王妃也是不小心,才给射偏了。”
君凌逸睨了若冰一眼,表情甚淡:“偏了?冲南的箭能往西来,本事不小。”
若冰撇撇嘴没说话。
君凌逸倒也不深究,又略略动了几筷,便起身回房去了。他前脚刚走,若冰后脚就扔了弓坐下开吃,吃饱后,就在角落找了个背阴处舒舒服服打起了盹。
君凌逸午憩回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他的妻子,背对着他窝在躺椅里,身体微蜷,形容慵懒。他看到她光洁的右颊,娥眉婉转,睫毛密长,鼻梁挺秀。肤色白皙,却没有脂粉的痕迹。阳光揉出的碎金,星星点点揉在发间,落于唇上,竟无一不秀致佳绝。
秦宝本欲去唤,但见自家主子看得专注,似是并无恼意,便没敢贸然上前。
如此又站了好一会儿,君凌逸这才面无表情落回原座。
若冰勾了勾嘴角。习武之后,她一向浅眠,怎会不知有人近前。这么做,无非是想气气他,表示表示抗议罢了。她素来随性,礼乐射御书数,学不学、学几分全凭个人喜好,也从未有人约束过她。君凌逸是头一遭。因而,与其说她学不好,不如说是不想学。因为不想,所以抵触。
翻了个身,若冰眯着眼睛打量跟前的男人。老实说,她并不讨厌君凌逸,甚至还有些欣赏。待字闺中,她听过民间对几位皇子的评价,青王得一“痴”字,太子得一“仁”字,怀王得一“勇”字,宸王得一“雅”字,独独凌王,莫衷一是,少褒,但无贬。因为他明白,臣强则死,太刚易折。
柳若雪说,不是每个人都以貌取人,君凌逸不错,只是她没有给他机会。没有吗?似乎是的。她和他都是理性的人,习惯了在自己的心上筑一道高墙,很难相信人,即便爱,也会有所保留。只是,如果他注定了是她的夫君,她是不是该试着去习惯他的怀抱?
若冰笑了笑。
察觉到她的视线,君凌逸抬头,与她的目光撞个正着。
若冰有些尴尬,整整衣服坐起来。这厢秦宝已捧了弓箭来,她瞧了一眼,却没接。君凌逸倒也不怒,只挑了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似是在等她下文。
“我笨,学不好。再说,学了也没用。”大约是没底气,后面半句,她的声音很轻。
到底是说实话了。君凌逸冷笑:“你不笨。究竟是学不好还是不想学,自个儿心里清楚。——旁的我也不指望你。父皇喜骑射,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去了,你要是不想到时候丢人,就给我用心点。”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面子。”若冰嘀咕了一句,依旧站着不动。
见她这般,君凌逸也动了怒,狠狠将秦宝手里的弓箭扫出去,撩了狠话:“今儿练不好,你那院里的人就别吃饭了。”
“你——”
“我怎么,我仗势欺人?我府里的事,我说了算。除非有一天,你不再是皇家媳妇。”
眼看两人又要闹僵,秦宝赶紧捡了弓递过去,压低声音好言好语地劝。若冰无意与他为难,又见君凌逸人在气头不肯让步,纠缠无用,便只好恨恨接了过来。
“那什么叫练好了,什么叫练不好?”
“这个简单,本王满意了就是练好了。”
“那要怎么样,爷才能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