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若冰与君凌逸的关系莫名好了起来。虽然他平日来得不多,也从不过夜,但言语间颇为亲善,偶尔还会玩笑。
这天,君凌逸出外回得晚了,便直接到了她院里。彼时若冰已在用膳,他倒也不怪,嘱人添了碗筷,便就着一道吃起来。
类似的事,先前已有过几次了。还记得头回,君凌逸毫无征兆出现在眉妩院的时候,直把管事瑗秋惊个够呛,又是吩咐厨房添菜,又是遣人伺候若冰更衣,婢女仆从乱成一团。有此前车之鉴,瑗秋也学聪明了,知道君凌逸晚上过来从不打招呼,便托了门房留心看着,若是他申时末还没回府,那十有八九得预备着。虽说到底等空了几次,但总有大半是挨上的,譬如这回。
菜很快上齐。见瑗秋变戏法似的在一刻钟内端上四菜一汤,君凌逸不禁笑道:“长进了啊。”
瑗秋垂首连称“不敢”,倒是若冰没忌没讳道:“爷是府里最大的主子,甭管爷过不过来,做奴才的都无时不刻不在琢磨着等待着,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才能将人伺候周到了。再说,这都五六回了,再不长进,眉妩院的管事也该换人做了。”
话中带酸。君凌逸自然听出来了,知道她是怨他过来不打招呼,折腾她和她院里的人。
瑗秋也心惊肉跳的,直怨若冰不会说话。自西陵回来,两人关系的好转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尤其现在淑妃有孕不能侍寝,正是趁热打铁、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奈何这位主子始终态度寡淡,凌王来了,她不见喜不见悲的,不晓得说一句好话,亦从不花心思讨巧。凌王不来,她便自个儿打发时间,也不知寻个借口去请去黏。晚膳事件出了之后,她提议是不是稍稍等一等,反正没差多久,结果被她一句“不知者不怪。爷都没说,我们瞎凑合什么”给堵了回去。
入府十年,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主子。瑗秋看了眼君凌逸,见他板着脸不说话,还道他动了怒,熟料后者只是瞪了若冰一眼:“吃饭。几个字招你那么多话。”
若冰撇撇嘴。
瑗秋长吁一口气,留下堇色伺候,领人退了出去。
时值入冬,屋里暖炉燃得正旺。若冰蜷着腿,身上裹着长至脚踝的狐裘,里头只一件雪白的丝质长袍。记得头回来,她也是差不多的打扮。没穿鞋袜,素面朝天,眼睛亮晶晶的。见他皱眉,女婢手忙脚乱帮她束好发髻换了衣衫。后来,她依旧我行我素,闹得前几回,他每每吃饭之前都能看到一场换装记。再后来,她见他不支声,便大着胆子少弄个一样两样,几次下来,不知不觉就又给养回去了。——随便,似乎是她的习惯。
摇了摇头,君凌逸放下筷子,吩咐堇色去拿棋盘,自己到书桌前坐下。“这才几天,怎么屋里乱成这样?!”
若冰叫人撤了晚膳,然后跟过去:“爷莫不是忘了,是谁叫人将东西挪过来的。”
先前君凌逸恶她极深,罔顾规矩仍将府中诸事交由淑宁掌管。如今淑宁有孕,且不久就要待产,里里外外多有不便,是以君凌逸便让人把账册卖身契之类的东西送到了这儿,说是叫她先熟悉熟悉。当时淑宁也在场,脸是一阵青一阵白的,若非碍着君凌逸,怕是气得连银牙都要咬碎了。
想到这儿,若冰故意问:“爷这么做,不怕淑妃吃味么?”
君凌逸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狗熊掰玉米的故事听过吧,她不笨,知道什么比较重要。而你,平日懒惯了,找点事做,不好么?——你先还是我先?”
虽说这对一面倒的局面无所裨益,但若冰还是毫不客气地抢了先手。其实她的棋艺不错,对输赢看得也不重,本来是谈不上动气不动气的,可某人偏偏就是有本事叫她恨得咬牙切齿。你说赢就赢吧,干嘛每次就赢个一目半目的,有时候她气极,故意找死,他也跟着耗,就是不让人死痛快,真真郁闷。
“爷,每回都是你赢,多没意思。”
“那做点别的。你还会什么?”君凌逸难得的好说话。
若冰想了想,然后很汗颜地发现,除了棋,她还真找不出什么她精通的用来消遣的东西。
这个反应,君凌逸并不惊讶。他知道她爱看书,但偌大的书架,除了《毛诗正义》和在末页画了乌龟王八的那本《女诫》,其它全是花花绿绿的志怪传奇话本小说;他知道她琴艺尚可,偶尔也零零碎碎弹些曲子,但比之淑宁徐常玉,实在所距甚远;他知道她书画不俗,尤其一手狂草,写得是恣意潇洒劲骨奇佳,颇有张旭之风,但论到品鉴字画,偏又一窍不通;至于女红,他连针线都没见她拿过,更加不抱指望。
“你这人,旁的还好,就是做事不肯用心。前些个不是叫人拿了残局谱给你,你若是肯花上三分工夫,现在也不会抱怨总输。”
若冰“哼哼”了两声:“我就是说说,又没别的意思。下棋这东西,玩玩而已,输就输了。反正是输给爷,不丢人。”
君凌逸拿她没辙:“孺子不可教。你这人——算了。这两天,箭也没好好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