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君宸逸说了什么若冰不知道,只记得自己无意识地点头,无意识地微笑,然后逃也似地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耳边是街市的喧嚣,她看见满目琳琅,心却一片荒芜。
觉察到若冰低迷的情绪,堇色有意说起刚才见闻:
“小姐,棋盘街多了好些卖面人儿的。我要了一个,你看看像不像?阿卫说很像。”
“小姐,尝尝这个,徐记新出的杏仁酥,阿卫都说好吃。”
“小姐,集市上有庙会社火,那人踩着这么高的高跷,不对,是这么高……”
堇色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一面献宝似地将东西一样一样拿给她看。瞧着跟前有用没用快堆成小山的物什,若冰忍俊:“这么多,不怕把你家阿卫吃穷了?”
堇色红了脸:“什么我家阿卫。这是我掏的钱,阿卫买的是这个。”说着,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支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玉簪来。
若冰接过一瞧,故意连连摇头:“看成色,顶多二钱银子,还不如我送你的。”
“那不同。”堇色立马跳出来反对。
若冰见她梗着脖子一脸骄傲,不由起了戏谑之心:“哦,那是怎么不同?”
堇色语塞:“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样。小姐你明明知道。”
若冰笑意愈深:“是是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哪个少女不怀春,改明儿我就给你备嫁妆去。”
“小姐!你净胡说。”堇色急了,“人家那是,那是有阵子不能过来,给我赔礼的。”
“嗯,顺便睹物思人。”
“小姐!”堇色怒极,可偏又说不过她,憋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是真的。大理寺拘了人,五王爷要去审。喏,就是那个前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柳姓采花贼。”
若冰还倒自己听错了:“你说,谁?姓柳的?”
堇色点头:“是啊,还是相府送过去的,怎么小姐你不知道?”
若冰的脑袋“轰”一声炸了,莫非真是柳七?的确,柳七偷入相府不是一回两回,虽说她相信他的身手,可以云慎远的老奸巨猾,阴沟里翻船也不是不可能。况且,她已经几个月没见着这厮了。
“调头,回宸王府。”
堇色被若冰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落了点东西。”
堇色“哦”了一声,继而重新端详起手头的簪子来,越看越是欢喜。忽的,马车一顿,布帘打了个旋儿,她只觉眼前一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覆住了她的唇。
“王妃?”
听见响动,驾车人缓了缰绳。堇色亦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她的脑中瞬时掠过千般猜测,不料若冰面无表情扔下一句“没事,东西找着了,咱回吧”,便往里一歪,躺下了。而肇事者本人,摸了本书往脸上一盖,也眯着眼睛打起了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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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他谁啊?”看着熟门熟路拐进自家院里,又对着若冰“上下其手”的某人,堇色的好奇心膨胀到了极点。
这厢若冰正看书看到兴头上,漫不经心道了一句:“这个人你也认识。——喏,就是前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臭名昭著的柳姓采花贼。”
堇色张大了嘴,可细细咀嚼又觉得不对:“不是被抓了么,没听说人跑了啊?”
“嗯,他们是一伙儿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赶紧找人去大理寺,就说还有漏网之鱼,叫他们来拿人。”
“卿卿,你不能这样!”别看若冰说得云淡风轻好似玩笑,但柳七知道她是动了真怒,而她一旦动怒,是绝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眼瞅着堇色半信半疑就要动作,柳七软了腔调,可怜兮兮拉了若冰衣袖,差点没将人挂在她身上:“好卿卿,咱们这么多年情分,你当真这么狠心?”
“卿卿。”
“卿卿?”
“卿卿!”
若冰没理他。亏她对他掏心挖肺,还想方设法帮着赢得美人心,他倒好,满口的谎话,名字兑了水分,家世背景语焉不详,就连职业,都是偷了别人的,怎不可气!
柳七没辙了,挑了眉毛撩袍往塌上一坐,一副你爱怎样怎样的态度:“得,你去。等人来了,我就告诉他们,我是你姘头!”
若冰翻书的手奇异地抖了一抖。
“你胡说!”短暂的石化过后,堇色义愤填膺地握了拳头反驳。
柳七嘻嘻笑着:“谁胡说了。我想想,你胸口有颗痣,背上有九道疤,一处是剑伤,其余是灼伤。卿卿,我说得对与不对?”
若冰“哼”了一声。
柳七似觉得不够,故意看了眼堇色道:“卿卿,红杏出墙要浸猪笼的。”
堇色彻底蔫了。不过片刻,她已经历了由好奇到惊奇再到震惊的巨变。怪不得小姐对姑爷不冷不热,原是心有所属暗度陈仓多时。你看,都让叫“卿卿”了,还“坦裎”相见了。如今这两人,一个眉眼含笑无理取闹,一个冷冷淡淡口中含嗔,分明是冤家斗气。
堇色游魂一般荡了出去。若冰心知她想歪了,但柳七之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又或者,她根本不知从何讲起。
一失足成千古恨,交友不慎,悔之无用。
就这样,柳七厚着脸皮赖在了王府。若冰知赶他不走,便也由着他去了,好在院里伺候的人不多,她与其她女眷的交情又差得可以,凭柳七的耳力和躲藏功夫,倒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柳七见若冰反应平淡,还以为她要伺机报复,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就连吃饭也必拣她动过箸的那些,若是独食,还要拿银针试过,看得若冰心中好笑。她虽然小气睚眦必报,但不是认死理的人。生气归生气,可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前科太多,她本就对他的诚实不报任何指望。那日委实是担心过了,后来得知真相,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白费了心思,这才心里不舒服。况且,如今战事正酣,朝局诡谲,秦素桐又出了这样的事,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同他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