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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灯火阑珊处


  <1>

  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却因为临时送进来的有着攻击性倾向的精神病人而晚了一个多小时。

  等到陆修时回到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才看到放在办公室桌面上的手机已经显示了无数个未接来电以及短信息。他大致看了眼,便立马抓起衣架上的外套往医院外走去。

  其间,他对自己桌面上摆放的物品陡然心存疑惑,却又说不出具体奇怪在哪里。只是一个转身,他又似乎忘了这种从心底里滋生出来的不和谐感。

  陆修时驱车前往祝则清发到他手机上的定位地址,本来约好一同前往死者魏奇明的家里,找赵晓娜探个虚实,顺便来个里应外合。

  但祝则清这个急性子并没有等他便自己一个人来了,按理他应该再带上一个同事,可毕竟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陆修时下车,先是环顾了下魏奇明家的周围。这是个小镇里头的别墅区,附近仍旧有未装修的空房子,门前已经长满了杂草,就连道路也界限不清。

  魏奇明的家就在这别墅区的最后面一排,后面是空旷石子地,目前处于闲置状态。

  有几个隔壁邻居正好晚饭过后出来散步,路过魏奇明的家,也是一副惋惜的表情。看到陆修时站在那里,竟然想当然地觉得他是警察。

  “警察同志,凶手抓到没有啊?”一个剪着短头发的约莫五十岁的妇女满脸恐慌地问道,“我们住在这附近都要吓死了,治安这么不好,多加强夜间巡逻啊!”

  旁边另外一个大妈也说:“他们一家人好端端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太可怕了!你说小娜一个人多可怜!”

  这些大妈也倒是懂得多。陆修时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帮祝则清做个调查好了。

  “魏奇明为人怎么样?”他问。

  短头发的大妈叹了声,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模式:“他人可好了,总拿些家里的菜啊、鱼啊给我们吃。可听老婆话了呢,今年才生了个儿子,可高兴了。”

  “是呢,他人啊好得没话说。还爱钓鱼,钓上来的鱼也是分给邻居吃,说是小娜不爱吃。你看看,多好的人。”

  “是啊是啊。”

  两个大妈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可欢了。

  陆修时点点头,又问了句:“他平常去哪儿钓鱼?”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们都是孩子买了房子在这儿,所以过来住,认识他们的时间也不长,也就半年。”

  “不过,我听另一个邻居说,他们啊本来都想搬家了,说是有了孩子想要回到乡下住,让爸妈也一起照顾。你说,突然就出了这种事,老人家该多难过啊。”

  陆修时也没有打断她们,听完只是说了声:“谢谢。”后就转身走向了那打开的大门。

  搬家?陆修时浅浅地勾起嘴角。这里的房子明明也是新房,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搬家?搬家这个念头真的是孩子生了之后产生的吗?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局里的法医精神科顾问,陆医生。因为一点事情耽误,来晚了。”

  陆修时前脚刚踏进去,里屋坐着的祝则清马上站起来给一边脸上带着淡淡忧愁的赵晓娜介绍道。

  陆修时听到“法医精神科顾问”这几个字的时候眉毛抖了抖,想着还是去向局长要点薪水才是。

  “噢。”赵晓娜点点头,拉开椅子让陆修时坐下,“我给你倒杯茶。”

  “不用了。”陆修时摆手,只是同祝则清坐在了一起。他看了眼身旁的祝警官,似乎已经问了很多问题。

  “有些事情还是想当面找你了解一下。”陆修时单刀直入,说话间细细观察着赵晓娜的反应以及肢体语言。

  她坐在他们的对面,身子靠后,左手慢慢地搓着右臂,没有看陆修时,说话的时候也似乎在强忍着悲伤。

  “该说的我都已经向祝警官说了……”她轻轻地说着,却抑制不住泪水,赵晓娜应该哭了无数次了吧。

  祝则清看着她哭得伤心,抽了几张纸巾递了过去。然后又看了陆修时一眼,意思是“狠话就你问吧”。

  “魏奇明和孩子失踪那天,你在哪儿?”

  “我去医院做检查,生完孩子之后身体一直都不好。”赵晓娜擦擦眼泪说,“我有病例本可以拿给你看看。”

  回答得挺溜,都不带思考的。陆修时点头说:“不介意的话就拿给我看看吧。”

  赵晓娜短暂地愣了下,起身就走到客厅的电视机旁,蹲下拉开旁边茶几的抽屉,将病例交给了陆修时。

  “你能再重复下魏奇明打给你最后一通电话的内容吗?”陆修时翻了下病例,合上,继续问。

  “他说他抱孩子去公园逛逛,别担心。”说这话时,赵晓娜还是声音颤抖,哭腔严重。

  “哪个公园?”

  “就家附近这个公园吧。”赵晓娜回答这个的时候有点迟疑,似乎是不确定目的地。

  “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上了是吗?”

  面对着陆修时的步步追问,赵晓娜都是边抹眼泪边回答:“嗯,到了晚上打电话也打不通,我有点急。但又听说人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报警。”

  祝则清此时又递过去一张纸巾,补了一句:“你难道不知道孩子失踪不需要等二十四小时吗?可以直接报警。”

  赵晓娜接过纸巾的手悬在了半空中,最后还是接过了纸巾,抹了把眼泪。

  陆修时起身把病例交还给她,说:“今天已经不早了,我们就先走了。”

  赵晓娜也起身,随着他们走了两步之后,陆修时却突然回身,看着旁边的餐桌问:“听说你不爱吃鱼?”

  “啊?嗯,是的。因为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喉咙,怕了。”赵晓娜眼睛眨了眨,看了下自己摩挲着的手指,说。

  “魏奇明钓鱼喜欢去水库还是别人家承包的鱼塘?”

  赵晓娜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突然后退扶住了一边的椅子,身子摇摇晃晃的,脸色很不好。她闭着双眼抱歉地说:“不好意思,突然有点头晕,耳朵也嗡嗡的,这几天老是这样。”

  “那你早点休息。”陆修时没再继续问,和祝则清一起走出了门。

  到了外面,见到那两个大妈还在唠嗑,身边又多了些另外的老头老太,似乎在争辩着什么。

  “她会吃的,怀孕的时候魏奇明给她熬过鱼汤的。我看见她倒垃圾的时候有鱼骨呢。”一个干瘦的老头子斩钉截铁地说道。

  短发大妈摇摇头说:“女人怀孕的时候嘴巴很刁的,口味也会变奇怪啊。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大妈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陆修时这会儿没再搭理,和祝则清一前一后上了车,驶出了这个地方。

  车上,陆修时单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道路对祝则清说:“鱼。”

  “什么,什么鱼?”祝则清不解地反问。

  “魏奇明胃里的鲈鱼与他爱钓鱼的事实之间可能有联系。而且赵晓娜并不是不爱吃鱼,我在她饭桌上看见了还没擦干净的几根细小的鱼刺。你去查查魏奇明生前经常去钓鱼的地方,爱钓鱼的人总是需要发烧友的。”

  祝则清拿出工作日记将陆修时说的记录了下来,他侧了下身子又说:“对于你最后提出的问题,我觉得赵晓娜在回避。”

  “太过于巧合的东西都存在疑点。”陆修时也认同,“偏偏在那个时候眩晕,她病历上可没有写‘疑似眩晕症’这几个字。”

  到了十字路口,陆修时打了方向盘。祝则清则对着工作笔记上那几个罗列出来的疑点愁眉不展。

  <2>

  街道两旁,路灯已点亮,形形色色的路人也已渐渐地隐入黑夜,彼此都看不清身上的色彩。

  时间即逝,稍不注意,就过了饭点的时间。陆修时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对着眉宇间很是焦灼的祝则清提议道:“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

  祝则清站直身子,长叹了一口气,望着手上记录走访的小册子不甘心地说:“我回局里开个会。”

  陆修时四下张望了会儿后,轻描淡写地说:“先吃饭。”

  “你去吃吧,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祝则清说着面带愁容又急切地想要四处奔波。

  陆修时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后衣领,脸色一沉,不管不顾地拽着祝则清道:“给我滚去吃饭!”

  两个人推推搡搡地来到附近一家比较简单干净的餐馆,刚准备抬脚进去,陆修时忽而站定在门口,目不斜视地盯着不远处一个靓丽的身影出神。

  “怎么了?”祝则清见陆修时神色严肃,马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顺着他的目光追随了过去。

  只见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简约格子衬衫,搭配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长相清新脱俗的姑娘驻立在街边一侧,身旁立着一个行李箱,两眼仔细地审视着墙上贴的各种房屋出租的信息。

  “陆爷你……”祝则清在知道陆修时看见什么之后,甚为吃惊。这个平时比他还禁欲的精神科医生居然当街欣赏起了美女?!

  陆修时扫了眼他脸上惊诧的表情,冷淡地说了一句:“我在看一个女人,”停顿了一下后,他似是低低地笑了,“而且我还要过去和她说话。”

  “陆爷,你控制住自己!”祝则清边调笑着,边跟着他走了上去。

  “想好要到我家来洗澡了?”陆修时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站定在她身旁,之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样一句话。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把毫无心理准备的顾槿夏愣是吓得后退了两步,在见到来人是陆修时之后,她捂着胸口的手感受到了心脏更为剧烈地跳动。

  一旁的祝则清吓得也不比顾槿夏轻,他微张着嘴,压根没想到陆修时会如此语出惊人啊。他细细打量着姑娘的表情,看起来除了有点害羞之外,并没有怎么惊慌失措。

  顾槿夏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注视着陆修时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小姐,我作为打招呼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陆修时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地再次发起了进攻。他瞥了眼那行李箱,挑眉道,“只是洗个澡,这阵势也大了点吧。”

  “当然不是!”顾槿夏被陆修时淡定的样子急红了脸,只能暗暗捏着拳头表示抗议。

  陆修时看着她的样子,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的行李箱,转身对身后云里雾里的祝则清说:“这顿我请。”

  “啊,我没意见。”祝则清挠挠头,可疑地回望着顾槿夏。最后还是拖住陆修时奇怪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的病人了?”

  听到这样的结论,陆修时深深佩服这位警官的逻辑推理能力,视线直直落在顾槿夏身上,心里有好多个回答百转千回,但最后他还是如实地回了三个字:“她不是。”

  本来不想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间去,可这明摆着已经对她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于是顾槿夏闷闷地出声道:“我看起来像精神不正常的吗?”

  祝则清急忙将食指往回指向自己,承认道:“我……我不正常。”

  于是,顾槿夏在陆修时挟持了她的行李箱后不得不跟着他们两个进了餐馆,推辞不下,她只好坐在了陆修时旁边的位置,然后看着两个大忙人用餐。

  “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吗?”顾槿夏吃惊于他们的饭量,有些尴尬地问。她自己倒是吃完泡面出来的。

  陆修时吃得不紧不慢,时不时还关心下顾槿夏需不需要吃点什么。眼下听见顾槿夏好奇地提出问题,他拿纸巾轻擦了下嘴唇,对着顾槿夏说:“你先告诉我,你大晚上拎着行李要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顾槿夏几乎是脱口而出,并没有考虑什么,即使旁边坐着医生和警察。

  “嗯?”他语气平淡,却让听着的人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顾槿夏突然有点懊恼,总不能把她被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吧。肯定会被这个变态医生给笑死的,说什么都不能坦白。

  “嚯,这年头居然还有在陆医生面前酝酿谎话的人啊。”这时候,一直埋头吃饭的祝则清冷不丁地放了冷箭。

  于是——

  “我今天才知道自己被无良的房东给骗了,交了三千押金也全部被卷走。原来我认为的房东不是真的房东,他也只是个租客,合同也是伪造的。他把我骗进去之后,又接连骗了好几个,于是那个狭窄的房间里头现在住着七个倒霉鬼等着骗子房东出现还他们钱。我因为不堪重负,只能搬出来了……”顾槿夏碍于祝则清的大实话,紧张到一口气把话给说完了,完了直接把放在陆修时面前的一杯水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

  陆修时听后,注视着顾槿夏的眼神变得有些异样。奇怪于自己内心的小波动,他假装平静地问道:“报警了吗?”

  “嗯,也已经做过笔录了。但那个骗子是外地的,估计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吧。”顾槿夏无不遗憾地说。

  随后,陆修时指指眼睛发光的祝则清说:“他是警察,有什么消息可以让他告诉你。不过,等他告诉你的话,估计应该是出命案了。”

  顾槿夏:“……”

  祝则清听见好哥们终于介绍了自己,兴奋道:“虽然我主要负责一些重大案件,但是我也会帮你留心的。对了,你电话多少,叫什么名字?”

  顾槿夏怔了下,想着祝则清这样的职业习惯和陆修时的职业习惯简直如出一辙啊。上来就先摸底细,好在上次陆修时没有顺便摸下她祖宗十八代的底细。

  “我叫顾槿夏,号码是……”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医生和警察提出的问题让她没办法无视。为什么她会一次性碰上两个分别从事这两项骇人职业的人?

  “有消息你打我电话就可以了。”这时,陆修时出其不意地打断了顾槿夏的话。

  祝则清狐疑地瞄了眼陆修时,那极力克制又显而易见的私心完全写在了脸上。等等,这姑娘刚刚说她叫什么名字?

  “你难道是徐嘉澍的新助理?”祝则清猛然间回忆起来,震惊地问道。

  顾槿夏点点头,看着祝则清吃惊的样子有些不解。但此时此刻,她也意外地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噢,原来你们就是徐律师说的非人类。”

  “什么?”轮到陆修时和祝则清异口同声了。

  然后,顾槿夏又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没办法,谁叫对面坐着的就是警察!这场景,要是她后面是一堵墙,墙上再贴上几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字,直接就成了审讯室了!

  听罢,陆修时和祝则清交换了下眼神,祝则清立马双手握拳,捏着手指关节嘎啦嘎啦作响。他平静地说:“我等会儿去掐断他脖子。”

  “嗯,弄干净点。”陆修时起身付完钱,相当配合地来了一句。

  “OK。”

  这让一旁无辜的顾槿夏被吓得彻底石化。

  饭后,祝则清没有回家,还是固执地打车回了局里。顾槿夏则莫名其妙地再次坐上了陆修时的车,她双手不安地抓着安全带,偏头问正准备开车的陆修时:“我们去哪儿?”

  “安顿你的地方。”说着,陆修时就踩了油门,渐渐地驶向了旁边的大道上。

  一路上顾槿夏的心思显然在别的地方,这个陆医生明明长着一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为什么感觉好像对她有点热心过头了?

  会不会遇上了什么传说当中的变态医生,想要拿她做人体试验?

  想到后面,她觉得越来越恐怖,越来越瘆得慌。以至于,陆修时说“到了”,顾槿夏还愣在副驾驶位上,胆战心惊。

  “我没有任何不良癖好。”陆修时见她一脸担惊受怕,唯恐自己一口吃了她的表情,非常不乐意地做了个保证。

  第一时间得到了一个口头保证,顾槿夏安心了不少。于是望着这有些偏远,但房子看起来又特别高大上的地方,她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儿?”

  “我家。”

  “……你骗人!”

  被骗进了他家房门的顾槿夏亦步亦趋跟在陆修时的身后。客厅的灯被打开,陆修时把行李一放,就开始随手脱衣服。

  顾槿夏还来不及惊诧这房子的奢华,就被陆修时毫无顾忌的举动给吓一大跳,她此刻还站在玄关处,却惊慌失措地背过身去。

  “要不然我还是去找找别的地方吧。”顾槿夏面红耳赤,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她支支吾吾地问,“这附近有什么酒店、宾馆之类的吗?”

  “床上的被褥和枕套都是新换的,睡衣我想你自己带了。浴室里的毛巾在镜子边的柜子里,洗簌用品在洗手台的下面。”陆修时压根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又折回来站在她的身后,简单地交代了几句。

  顾槿夏心怦怦地跳着,难以抑制地紧张。她窘迫地回过身,看见陆修时只是脱了件外套,身上还穿着件衬衣,只是解开了最上面的两个扣子,健康性感的胸膛若隐若现……

  “我现在要去洗澡。”陆修时说话间,意外地发现这个本来害羞的女孩子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盯着他的胸膛看。于是他上前弹了下她的额头说,“卧室在那儿。”

  这一亲昵的动作令顾槿夏彻彻底底地慌了手脚。她立马绕开陆修时,退到客厅中央,一把拉过自己的行李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在哪儿?”她硬着头皮问,心里只想着快点把羞红脸的自己藏起来。

  陆修时仰着下巴,抬手随意地指了下。于是,顾槿夏便迫不及待地绕过那个开放式的书房,噔噔地往尽头走去。

  刚走进去没几秒,顾槿夏又憋红着脸跑出来,神色慌乱,语无伦次道:“那不是……我不能……你……”

  还在浴室门口徘徊的陆修时看着顾槿夏极度没有安全感的样子,便宽慰道:“我晚上要去医院,有事情没有解决。今晚你一个人睡。”

  一个人睡?顾槿夏陡然间精神了,安心地展露笑容道:“陆医生还要回去工作啊,真是辛苦呢。没事,我一个人睡完全没关系。”

  陆修时盯着她,像是想要再多说什么,但短暂的皱眉之后,他放弃了,自顾自地进入浴室洗澡了。

  顾槿夏耸耸肩,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庆幸。这卧室显然是陆修时的,床是简单的黑白色调,卧室里摆放的东西很少,就连电视都没有。

  等到陆修时洗完澡出来,裹着浴巾的他直接打开门走进了卧室,迎接他的是酣睡中的顾槿夏。她歪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缩着脚,像只被遗弃的猫咪,惹人怜爱。

  陆修时头发还有些濡湿,他打开衣柜,解下浴袍,换上了一身干净整齐的衣服。他走到床前,细细打量着顾槿夏。

  “怎么好像比上次见面的时候又漂亮了。”陆医生也有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他俯身,轻轻抚了下她的秀发,然后……对着她的脑门毫不客气地弹了第二个脑瓜崩。

  “嘶!”顾槿夏直接从梦里痛醒,她捂着额头,疲惫地坐起身,看见穿戴整齐、英挺帅气的陆修时忙站起身,相当清醒地说,“你洗好了啊。”

  陆修时这时候却心猿意马地想着,刚刚为什么要弄醒她?但事已至此,他只好说:“洗完澡再上床睡觉。”

  “噢。”顾槿夏像是个听话的小孩。没办法,寄人篱下,总得乖巧一点。

  “那我出去了。”陆修时隐约有些不放心,叮嘱道,“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在我没有回来之前,不准离开这里。”

  顾槿夏仍旧是百依百顺,反正现在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也不会少块肉。至少目前看来,是不会少块肉。

  外面,已然天黑。陆修时锁好了门,站在门口抬头仰望月亮,清冷皎洁。如此美景,他却无心欣赏,只想着如若明早回来看不见她的身影,他将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3>

  清冷的大街,寥寥无几的人,十字路口红绿灯那儿才刚刚开过去一辆救护车。

  “修时,我回去开完会,手上堆积了关于那个小村子的信息,你帮我筛选一下?”

  这大晚上的祝则清还在警局和医院来回跑。他其实很清楚,这案子一日不破,他就一日没有安生之日,同样的也包括陆修时。

  “你看我现在像是有时间听你讲案子吗?”陆修时穿着白大褂,手拿文件夹站在病人中间,斜视了他一眼。

  现在这个点,陆修时正和看护人员一起检查精神病患者的情况。再过一会儿,自由活动的病人就该回病房休息了。

  这不,有个强迫症患者坐在大厅的凳子上,抬着自己的右手,食指从左至右移动着,嘴里念叨着:“1、2、3、4……”

  祝则清无奈暂时收起手里的文件夹,顺从地跟在陆修时的身后,俨然一个实习医生的姿态。面对着病人怪异的行为,他好奇地问道:“那家伙在数什么呢,这么没完没了的?”

  陆修时写完最后一个句号,合上了文件夹,将钢笔插回白大褂的上口袋,看着那个坚持不懈数着数的病人说:“强迫症患者,一定要数满每个人在这大厅里走路的步数。一旦错了,他就要从头来过,直到他数到一百为止。”

  “嚯,这什么毛病。”祝则清佩服地点头,继而又突然自我肯定道,“那他不是和我的破案精神很一致吗?只要命案一日不破,所有线索都可以推翻重新来过,直到找到决定性证据为止。”

  陆修时觉得甚是好笑,抬起拿着文件夹的手,轻拍了下他的胸脯,戏谑道:“所以本质上来说,你也是个精神病患者。”

  “本来疯子和天才就是一步之遥的距离。”祝则清耸耸肩,也一副“你损我,我没意见”的淡然表情。

  “陆医生,接下来这里交给我就好了。”待陆修时检查完最后一个病人,旁边的护士便接着准备下面的工作。但八成是看一个警察成天追着陆医生要谈论案情,也是觉得可怜。

  陆修时朝说话的护士点点头,便示意祝则清和自己一起到办公室去。

  长长的走廊,护士和看护人员来来往往,还有那些总是陷入自己幻想世界里的病人。他们正常或者癫狂,无非都是对这个世界的另类控诉罢了。

  “那些新警几乎把那个村子里屁大点的事情都给记录下来了。什么田里的青蛙叫得太响没法睡觉请求帮忙的警情;什么阳台上晾着的内衣裤被风刮到臭水沟里非要认定是隔壁偷的要求立案侦查的……你听听,这些都是什么鬼?”

  祝则清没忍住,直接在走廊上和陆修时念叨了起来。陆修时对于这些没什么用的信息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兴趣,只是隐隐地替祝则清感到辛苦。

  此时,迎面走来的两个小护士正悄声说着什么,没有注意到陆修时和祝则清,直接碎碎念地和他们擦肩而过。

  陆修时只听见了一句——“啊,廖医生的那个病人还没诊断出什么来就出院了呀?怎么这么奇怪?”

  这些闲言碎语就像是轻飘过柳树的风,杨柳轻轻荡起,再度垂下回归常态,就没有风来过的痕迹了。

  关上办公室的门,祝则清就一屁股坐在了陆修时办公桌对面的位置,手里还是拿着工作日记本,一页页翻着给陆修时念排查出来的信息,念到口干舌燥才翻过去三页。

  陆修时好心地替他倒了杯水,却并没有打断他,只是瞥了眼放在桌上的手机,安安静静的。

  “还有这种花边新闻,你听啊。说什么村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做了别人的小三,最后被原配打了,你说这种信息有什么用?”祝则清烦躁地抬手弹了下纸张说。

  “有用。”陆修时突然出声打断了祝则清准备翻开下页工作日记的动作。

  祝则清愣了下,抬头与他对视。

  在他们三个人中,一直以来唯有陆修时随时都保持着清醒,他的脑子任何时候都在飞速运转着。所以,他的眼睛总是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耳朵也总是能听见别人听不到的内容。

  “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陆修时没有给祝则清提问的机会,单刀直入地问了句。

  祝则清“哦”了声,往下翻了翻,看见“小三”两个字上被打了个圈圈,圈圈又被箭头引到了另外几个字上。那几个字很小,但清晰地写着:不知所终。

  这四个字让祝则清脑子顿时嗡了一声,破案有时候靠着直觉很不应该,但是坏的预感总是能让人为之一振。

  “去查查那个女人。”陆修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冷静,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随后又提醒,“你有查过赵晓娜和魏奇明生前的夫妻关系怎么样吗?据我所知,邻里对他们的夫妻关系评价都挺好的。”

  “魏奇明在未婚之前是个花花公子,什么事没做过。他的社会关系其实是比较复杂的,是情杀也没准。据说婚后也经常偷腥,这个赵晓娜也是能忍。”祝则清对这个滥情的男人也是无语。

  陆修时对此并不认同,正色道:“可我得到的信息并不是这样。按照邻居们的说法,在家里赵晓娜是掌管全部事务的人,魏奇明就像是附庸。”

  “嗯?”祝则清怔了怔,随即警觉起来,“矛盾双方必然有一方是假的。”

  陆修时点头,又说:“也有可能两者都是真的,只是时间前后的问题。”

  祝则清明白地点头。他能感受到这些,尽管陆修时得出的推论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着,但他就是知道这案子好像出现了转机。

  “还有就是你让我查的魏奇明钓鱼的地方,他经常去的地方有两个:一是大黄山那边的水库,二是朋友家承包的鱼塘。但三年前,魏奇明名下也有一个承包鱼塘的项目。”

  “三年前。”陆修时皱眉。

  “三年前?”祝则清与此同时也重复了一遍,连忙翻开了工作日记,唰唰翻了几页之后,停在了“小三”那页,在“不知所终”的右下角就有“大约三年前”这几个字。

  “陆医生?”这时,有人叩响了陆修时办公室的门,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神明一般。“廖医生已经过来接班了,您可以下班了。”推门的小护士面带微笑地提醒道。

  陆修时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这个时候,祝则清也本该在局里的宿舍睡觉了,居然陪着自己到了现在。

  “谢谢。”陆修时礼貌地对那个护士点头致谢,待护士关上门走后,顺手就脱下了白大褂,挂在了椅子扶手上,对祝则清说,“我送你?”

  “不用了,我开车的。”祝则清同时也起了身。

  陆修时边换外套边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屏幕一亮他竟看见了来自Summer的一条未读短信。在看见的一刹那,心跳不自觉地加快。突如其来的紧张感是陆修时未曾有过的,他来不及看内容,只是加快了整理的动作。

  “对了,罗蔓还说魏奇明穿的鞋子脚后跟有很新的磨损情况,也就是说在魏奇明失去意识之后,凶手是拖着他前进的。”

  “嗯,我现在终于能肯定地告诉你凶手是一个人。”陆修时面露轻松,过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了进展,“还有……”

  祝则清洗耳恭听着呢,立马凑上前期待万分地等着他说出下面的内容。

  “我先走了,有急事。”

  陆修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急切了起来。顾槿夏突然发短信给他,不知道出什么事了。要是出事就应该打电话,她为什么发短信?而且这条短信是在四个小时之前发的,这四个小时要是出点事简直绰绰有余。

  想到这里,陆修时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到吸了口冷气。他正风尘仆仆地往医院外面赶,迎面就差点撞上了满面春风的廖医生。

  “陆医生上次代班的人情我还没还呢,什么时候有空请你吃饭吧。”廖医生说起这个倒也是非常不好意思。

  陆修时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顾槿夏可能在浴室里滑倒了,或者被门槛崴伤了脚,又或者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总之,情势不容乐观!谁有空和廖医生吃饭啊!

  但是……

  “廖医生,你最近新收了什么奇怪的病人吗?”陆修时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很早之前就有的一个疑问,又只好站定追问了一句。

  廖医生歪了下脑袋,沉思半晌道:“没有什么奇怪的病人。怎么了?”

  “没事。”陆修时颔首就准备走。

  “嗯,仔细想想有是有一个,但不是奇怪的病人。就是大街上突然抢走了人家的孩子,被派出所送到这里来。但是我诊断不出什么问题来,估计只是受了点精神刺激。来了不到两天,精神测试分析都通过了,就出院了。”廖医生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有些不解地望着陆修时。

  陆修时微微蹙眉,不确定道:“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是叫……”

  “廖医生,快来,你的病人马美丽又开始犯病了!”

  走廊那边,护士有些焦急地低声喊了句。廖医生抱歉地对着陆修时说了声“下次请你吃饭啊”的话后就匆忙小跑了过去。

  陆修时望着那跑起来略滑稽的背影,捏了捏了鼻梁,眨眨酸涩的眼睛,转身也快步地走向了停车场。

  平时回家要开二十分钟的,今天十三分钟就到了。陆修时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但同时又紧张得不知所措。

  在玄关处换了鞋,连灯都没有开,陆修时就直接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也就是顾槿夏此时睡觉的地方。

  他依然没有开灯,因为卧室的床头灯还是微亮着,泛着浅浅的淡橘色的光芒。这光芒将床上睡得安稳的姑娘静静笼罩着,给予她安全感。

  陆修时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环顾四周,顾槿夏的行李箱还是锁好放在了床边地上,看样子她也只是借宿一晚,并没有多想其他的。

  看到这原封不动的行李箱,陆修时竟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没想过接下来怎么安排,但现在他开始想了。

  退出卧室时,陆修时顺便拿出了一条毯子,重新回到客厅,缓缓地躺在了沙发上。回想自己做的一系列头脑发热的行为,多少觉得有些惊讶和可笑。

  他的手背覆盖在眼睛上,再一次长叹了一口气。片刻后,他想到了手机里顾槿夏发的短信,才拿出来点开看。

  “陆医生,我能借用下你的厨房和你冰箱里的火腿肠吗?我数了二百八十只水饺,还是饿得睡不着……”

  嗬,原来是饿了。

  陆修时意外地笑了。此时,他能想得到的安排就是明天要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