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是兔毫笔，墨是烟墨，纸是本地的竹纸，都是普普通通，不名贵也不寒酸的东西。字是有劲骨的瘦柳体，内容并不艰涩难懂，在儒生们看来如同大白话。但当陈羿写下这些铁笔银钩的字后，它们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和光晕，映得这间屋子更加敞亮了！
陈羿有着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又不是愤青，对华夷之辩十分不感冒，而进入这个陈羿的内心世界后，他对他这些年来的遭遇深表不平。同样是将军的孩子，为什么就要受到不同的对待，我的罪，就是生而为羽人的儿子么？而前世自己也没少因为身世而被人欺负，我的罪，就是生而为孤儿么？
人的出身，没办法选择第二次，陈羿的过去，只能忍气吞声地等待，等待他做出改变命运的选择。而两人都选择的道路就是读书，哪怕再讨厌那些艰涩的儒经，哪怕遇到再多的障碍，这种理想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陈羿想大声告诉陈羿，即便自己是一个羽人女子的儿子，即便自己是一个孤儿，但自己和曾经的诸位同学，和家中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和地球乃至九州大陆上的万万人类，在本质上没有丝毫的不同！
孔圣说，人人都有接受教育的资格，凭什么我不可以；荀孟说，人人都可以成圣，凭什么我不能！？
伏波将军陈太忠和陈羿约定，要他成为上三品的大修行士，可现在的陈羿却觉得，要做就做一品的圣人，做什么三品！
我的目标，就是要成为一代文圣，文动九天！
陈羿心情激荡，心脏跳得极快，但他很快赫然发现，自己的周围仿佛都静了下来，静的能让自己听到每一声强劲有力的跳动。
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彻底停住，唯一能动的，就是陈羿的思绪。
陈羿写完字后抛出的兔毫笔不动了，它就在触地前的一尺处停住，仿佛被心念之力消除了下坠的重力。窗檐上正要展翅而飞的黄鹂鸟不动了，它张着嘴，鼓着翅膀，竟然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正在开门进来的郑小霞不动了，她表情凝滞，黑瘦的脸上满是困惑，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片刻的宁静后，就是一阵阵的喧嚣，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扔进了一块巨石的水塘，开始了波动共鸣，而陈羿也恍然感知到了某种永恒的存在。
世界从此大不相同。
这一切，只代表着一件事情。
那就是是悟，是启蒙。
人有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五感足够凡人了解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
然而有一种物质，凡人看不见，听不清，闻不着，尝不透，摸不到，但它却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是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本原：元气。
是的，陈羿感知到了天地元气，它无处不在，桌椅上，灰尘里，光晕中，发际间。它们是细密的光点，以惊人的速度朝自己涌来，调皮地渗透进陈羽生的皮肤中，化作热浪，顺着血液经络直冲眉心。
双眉之间，是被称为识海的地方，依托于人脑百会穴之下，印堂之后深处。每个人都拥有，但只有通过文道修行的儒士，才能借助汹涌充沛的天地元气冲开那个神秘的地方，主动加以运用。
周围的一切开始模糊消散，窗外的雪地消失了，小霞消失了，瓦屋消失了，眼前的纸上的字也消失了。那些墨迹一点点挥发，变成一团黑雾后趋于无形，连陈羿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与这个雾蒙蒙的世界同化，你我有我，我中有你。
就在这时，陈羿听到了天地的呼吸，伴随着这神秘而醇厚的节奏，他的思绪看到了自己的识海。
它并不是一个限定的空间，而是两条清澈的河流，它们并行蜿蜒流淌，最终汇聚成一条宽阔的大江，又继续东流，几乎看不到尽头。陈羿前世今生曾经学过的知识，那些只有一点印象的东西，现在都清晰无比地出现在自己识海中，以闪烁的晶莹光球形态，静静地飘在江河中，等待他提取使用。
“知识就是力量”，陈羿前世背过的名人名言是这么说的，而现如今，在自己的识海深处畅游的陈羿不得不感叹，果然如此，知识越多，识海就越是充沛，培育出的思想力量也越强大。
识海可以随着知识和道德修养的提高而增大，那些无尽的知识都汇入这里，掌握的知识越多，心念之力，也就是思想力量越强，但识海最初的大小却决定了一个人未来的潜力。
刚才看的《说文解道》里是这样形容的：普通人的识海，小如水盆，小儒的识海，只像一方小池塘，大儒的识海，宽阔如湖，夫子的识海，则是一望无际的大洋！
如果是两条交汇的河流，那又是什么情况？书上没有说，但陈羿心中还是十分喜悦，河流看上去至少是与湖泊一个级别啊，甚至比一潭死水要好得多。这也预示着自己的潜力还是不错的，只是开发不足而已，朱熹不是有首诗么：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自己这个书上不载的识海，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妙用！
从今以后，谁还敢说我是废物！
那书上还说，启蒙可以明目开窍，大幅提高记忆力和分析能力，用儒经上的话说，就是见另一方天地！果然，缓缓睁开眼后，陈羿眼前的整个世界变得焕然一新，透亮无比！
而之前似乎停止住的时间，也慢慢地恢复了原状，其实刚才的种种，只不过是一瞬光阴的事情。
甫一睁眼，刚才被定在门边的小霞就腾腾腾地跑了过来，眨巴着眼睛，像是看一只陌生的动物似地，盯着陈羿左看右看。
陈羿被她盯得头皮发麻，不由得问道：“小霞，你这是做什么？”
“额……没什么，就是觉得少爷你，似乎又有些不一样了……啊咧！少爷你又敲我！”
陈羿赏了小霞一个爆栗，将这个话题揭过，他想先不告诉她这件事，等半个月后考上秀才了，再一起说出来。因为自己现在首先要面对的，是那个顽劣弟弟陈布的刁难。
不过他心里却是奇怪，自己启蒙应该是一种静悄悄内敛状态，小霞怎么会有感觉，难道是女人的直觉？
“嗯，时间不早了，我得去练武场，不能食言。”
小霞揪了揪裙角，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只能挥了挥小拳头，为陈羿鼓劲。
草草地梳洗后，陈羿便推开咯吱作响的脱漆木门，走出了院子，与陈布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他打算先去练武场温习一下箭术，一边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一边想着对策。
启蒙，能让人耳聪目明，思维清晰，但对身体素质却没有什么提高，所以自己这一次，只能智取，不能和他蛮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