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一间人影稀疏的教室内已经有学生拧亮了灯光，他坐在自己的位置翻开垒得高高的书堆，开始了早自习，而教室前方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距离高考只有18天！
其中18用红粉笔描了又描。
“一天之计在于晨，加油！”陈羿挥了挥拳头，给自己鼓劲。
教室外，两个老师正在走廊上抽着烟闲聊。
“张老师早啊，才六点多就来开门啦，咦，怎么你们教室的灯已经亮了。”
“李老师早，哈哈，我们班的陈羿五点半就来啦，比我早得多。”
“噢，陈羿，我有印象，是个孤儿吧，我听说他的语文和文科综合经常拿高分，但数学英语从来没及格？”
“是啊，他偏科太严重了，语文历史极好，要考的不考的统统知道，我看都快到硕士水平了。可数学英语基础太差，否则一本轻松上，说不定还能考上名牌大学，现在他正拼命补课呢，不知道临时抱佛脚有没有效果。”
“嗯，李老师，学生的心理和身体都要抓好啊，否则复习过度，也是很伤身体的，我看他经常脸色煞白，走路虚浮，怕是熬夜太多了，你瞧，这会已经趴桌子上了。”
“咦，这个陈羿平时从来不瞌睡的，不会是晕倒了吧，我们快去看看。”
“陈羿同学，陈羿同学？糟了，还真是晕过去了，李老师，快帮我把他送医务室去。”
“陈羿，陈羿，快醒醒！”
陈羿的意识在慢慢变得模糊，世界离自己越来越远，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召唤自己回家。
“家？我从小就是个孤儿，过去的事情都记不清了，怎么会有家呢。”
……
大雍王朝，东海城，伏波将军府。
年关刚过，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然而天才蒙蒙亮，陈府中一个积雪未化的偏僻别院里，已经亮起了烛光。
破晓的时候，陈羿就自然而然地醒来了，妹妹陈嫣然就常拿他这习惯开玩笑，说他比报鸣的公鸡还准。
他当时很认真地对她说：“嫣然，书上说了，羽人真的会在清晨太阳初升时尖啸晨鸣，我也有这种冲动，只是怕吓到你们，强忍着而已。”
熟悉的高脚木床，熟悉的书架，熟悉的线装书，熟悉的青瓷与花边铜镜，熟悉的上衣下裳领口右衽。
一切都没变嘛，可为什么感觉怪怪的呢，陈羿伸了个懒腰，口中叹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咦，这是谁的新诗么，在诗文集上没见过啊，我怎么会脱口而出？”
陈羿昨晚做了一个无比悠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在一个灯火辉煌的都市里，是一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他无父无母，白天上课受同学孤立，晚上还要打零工维持生活，每个月都得考试做卷子，每天黎明就要上早自习，想通过一个名为“高考”的八股科举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时，他醒了……
陈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感觉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很成问题，像是刚骑上了一辆新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又像是脚穿进了不合码的鞋子里，憋得难受。
“等等，自行车又是什么东西？”陈羿苦恼地扶额，自己的识海里，依旧全部是那个梦里的知识，什么梦会这么真实，上清道教的圣人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我遇上了同样的事么？”
一边想着，他却拿起了床边红木桌上的纸笔，开始用一种奇怪的字体写下脑海中浮现的诗句。
“庄周，梦蝶？呵呵……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牡丹。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好诗！真是极好！比洛城学宫诗刊里的名篇还要朗朗上口！”
他一边写一边念着，心里却越来越吃惊：“这诗，哪怕是州里的举人都很难做出来，更别说我只是一个待考的童生了！而且这诗的作者似乎是……”
“李商隐？唐朝？这是什么东西，夫子在上，您老人家给我托梦了么？您都往我的脑子里塞了些什么啊？”
一想到夫子，他就想起了历史，春秋战国后面，不是大雍王朝，而是秦汉三国南北朝，这是……这一下，他的脑子更混乱了。
“等等，一切都不对劲，我的识海里像是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份记忆。我，我究竟是谁？”陈羿有些惊慌，而他真正的过去，那个普通高中三年级文科班的学生陈羿的一生，也像是沉在深潭里的巨石，在被慢慢捞起。
整整花了半个时辰，陈羿才把自己截然不同的两段记忆和两个人生组合了起来。
“我是在熬夜复习数学和英语后，直接空腹就到了学校上早自习，可正记着公式呢，就眼前一晕，昏了过去，醒来后却变成了这样。”
铜镜里的他有些瘦削，一头浓密的黑色头发，脸生得极为干净，从而将紫色的罕见眼眸衬托得格外清明。
“也叫陈羿，字羽生，也是刚满十七岁，模样上除了有双紫色的眼睛，没有戴眼镜外，也没什么不同，只是身体似乎更瘦了点。”他看着自己细细的胳膊喃喃自语道。
“这就是魂魄重生么？穿越么？也不像，这里的陈羿好好的，没有遭到什么变故，好像是做了个梦醒来一样。又或者说，地球上的陈羿真的是个梦？唉唉，想不通啊。”
“好了好了，陈羿就是陈羿，陈羿也是陈羿。”他拍了拍脑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反正记忆里两个人的性情也差不多，就当是两段不同的生活了，接下来，他晓有兴趣地回忆起了这里的历史和人文。
这是个平行的历史。
在在这个名为九州的世界里，历史细节一直和地球有些差别，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夸父巨人，羽人蛇族等亚人种。而更大的变动则是从西周时开始的，到了春秋后更是面目全非，战国持续了近千年。最终，大雍王朝统一了北方，南方则有楚南国划江而治，四川盆地则是西蜀国，而让这个历史发生巨变的人，正是儒家的孔夫子！
这也是个玄幻的世界。
在九州，从久远的古代起，武者就以丹田为基础习武练体，可以达到肉身不朽，搬山越海的地步。
而孔子周游列国后，却没有回鲁国，而是带着自己的七十二门徒，在荒凉的中州洛城山建立了一个学宫。他首偿文道修炼，拜在他门下的书生也不再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能够经过一个名为“启蒙”的门槛，就能打通与丹田相对应的识海，利用它进行修行，掌握强大的天地之力。
诗人居于边塞，口中的杀伐之词能够斩甲数千，也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书法家笔触化剑，点墨杀人，绝不比飞箭差上半分；画师作画，鱼虾入水能游，巨龙点睛腾云，各种神秘的画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在这里，知识就是力量！
“哈哈，原来我们文科生……也能这么厉害啊。”
他也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不由得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一世他有自己的父母，自己也对他们有很深的感情，这弥补了前世他内心那种空虚，而忧的是……
“大雍王朝统一北方后，在新征服的地区分别设立了四大将军，其中我的父亲陈太忠，正是坐镇徐州的伏波将军！虽然我出身将门，可只是一个庶子……不不，好像连庶子都不如，而是一个私生子，而且我的生母……是一个羽人女子！”
陈羿习惯性地去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继续想道：“现在的历史时间相当于三国，三国时的门阀汝南袁氏有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因为袁绍是妾生的儿子，所以就被袁术蔑称为‘小婢养的’。我在伏波将军府里的待遇也差不多，父亲常年不在，主母沈夫人很讨厌我，弟弟陈布天天和我为难，我就被赶到这个偏僻的别院，身边只有马夫老郑和小侍女郑霞，这春寒料峭的，那些狗仗人势的下人竟然连炭火都敢克扣，真是岂有此理。”
“而陈羿的愿望，就是参加儒家学宫举办的科举考试，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进士，做官，修行，摆脱这种困境。可惜他虽然还算聪明，但是起步太晚，童生倒是轻易考上了，但秀才就有些难度，目前他已经考了一次，不幸落第，而今年郡上的春闱就在二月初一，也就是说，在十八天以后！时不我待啊。”
“嘿嘿，十八天？前世的高考也是只有十八天，看来我就算是穿越了，也逃不过考试的命啊。当然，最好的就是，不用再考数学和鸟语了，哈哈。”陈羿像是摆脱了枷锁，兴奋了起来，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不能高兴得过早，虽然前世我是语文和历史的学霸，传世的古文也看了七七八八，甚至为了考历史系，还翻阅过很多史料和文集。但是在这个历史和文化已经发生改变的世界，过去的东西能用上多少还说不一定呢。”
“而且九州的科举和古代中国也有些不同，只有十八天了，我必须好好了解下其中的细节才是。幸好这个陈羿对那些需要死记硬背的儒经掌握得不错，短板只是诗词和射术，唉唉，怎么你也是个偏科生呢。射术这个没办法，可是诗词，嘿嘿，我脑子里可是一个大诗库啊！”
陈羿又扶了扶“眼镜”，继续想道：“九州的历史上，没有秦汉三国，没有唐宋元明清，这也就意味着，古代中国的文人墨客留下的诗词歌赋以及那些传世的名篇，这里几乎都没有重复的！”
这里有孔子建立的文修体系，诗词也好，思想也好，都可以通过心念之力，化作半实质化的利器。
但这里却没有汉之乐府，没有建安七子。
这里没有北朝牧马民歌，没有魏晋名士风流。
这里没有唐诗，没有宋词，没有元曲，没有明清小说。
这里也没有那些发人肺腑的儒家理论，没有二程张载，没有朱熹，没有陆九渊，没有王阳明。
而陈羿心中，应有尽有！
“如果我利用好前世擅长的这些东西，能在这个诗词思想也能化作武器的世界得到多高的地位啊！”
陈羿回忆着这些信息，心情越发的激荡，毫无疑问，对于前世偏科到极致的他来说，这真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了阵阵吵闹声。
“钱门房，你这是做什么？大清早地在羽生少爷门前吵吵闹闹的，不行，我不让你进去！”这是一个女孩脆生生的声音，正是陈羿的侍女小霞。
一个难听的嗓门气焰嚣张地回应道：
“嘿，你这黑丫头，我只知道府里有大少爷，还有小少爷，却不知道你的这个羽生少爷，小少爷让我来喊他去练武场，你还敢拦我？瞧我不打死你！”
陈羿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吱呀作响的脱漆木门，走进了这个新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