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县令王安说道:“这字里行间,有筋有骨!极佳,极佳!就冲这字,我都想评他一个甲上!”
柳太守斜眼看了王县令一下,心里徒然冒火,他带着一丝不满斥责道:“王县令,主考的老城主和我们两个辅助还没开口,你急什么!”
王县令这才发觉自己僭越职权了,连忙给在场的几位赔罪,又偷眼看了一下半空中的墨先生投影,却见她依然面色冰冷。
邹老爷子笑了一下,说道:“无妨无妨,王县令也是在提出自己的意见,说实话,老夫也和你一样作此想,哈哈。”他一边说,还一边无法抑制地用手在半空中临摹起陈羿的字体来。
柳安收起脸色,改为陪着笑说道:“呵呵,是我太刻板了,老城主,您把下官的胃口都吊起来了,就读出来让我们看看这诗句能不能和他的字相媲美吧。”
邹老爷子也察觉到自己在这临摹一个童生的字迹不妥,只好强忍下来,想着改阅完毕再作打算。他微微点头,开始念出了诗句的选题和名字。
“选的是第二道,海浪与波涛,但名字却是……《韬铃深处》?”
“嗯,韬铃即是兵书的雅称,奇怪,这和海浪怎么能扯上关系呢,邹老爷子大为疑惑,继续读了下去。
“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辑客,挥麓坐谈兵。”
“去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众人闭眼赏析,但这首诗前三句似乎并不出奇,也仅仅是那句“星含宝剑横”微微出彩,按理来说,应该不值一斗半的元气啊。
柳太守心中暗暗高兴,甚至有些后悔之前捧了那个涂山秀的诗,给他轻松得了甲上,这陈羿似乎写偏题了啊,一旦偏题,就绝对得不了甲等,纵使你才高三斗,也无济于事了。
然而当邹老先生念出最后一句的时候,众人彻底沉默了。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好一个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邹老先生大手一拍,说道:“壮阔的胸襟气度一览无遗,就凭这一句,此诗可得甲上!”
沈道之捋须表示同意:“若是一般人作的,或许还没那么多深意,可这陈羿是伏波将军之子,这最后一句顿显赤子之心,可见其纯孝啊……”他却是叹了一口气,大雍王朝横扫六合后,原先的北方六国臣子都成了亡国亡君之人,如果过分强调忠义,真让他们无法抉择是从先君而死还是效忠新君,于是大雍改为大肆宣扬孝道。
王县令也忍不住插话道:“陈羿这是在为伏波将军鸣不平,外加请命啊,这诗由他一个将门之子做出来,倒也合情合理,一定是平日耳喧目染,才能厚积薄发。”如果能在所辖的地区出了一个作诗甲等秀才,也算他一项政绩。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弄得柳太守大急,但自己避嫌,又不好再次出面反对,只能在改阅儒经卷的结果出来以后,再作打算了。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女儒士墨先生说话了:“之前那一首《悲悯》,中间两句可以作为诗人以心念之力止战时吟诵的诗句,而这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改造一下后吟诵出来,也会有平息风波的效果。所以这两首诗,我会推荐给学宫的诗刊《雅骚》,下个月刊发出来,让各地诗人传诵使用。”
在场的众位文修者面有喜色,徐州虽然号称人文鼎盛之地,但一年能入选学宫诗刊《雅骚》的也没有几篇,这次秀才试一次出了两首,也算是能让徐州文名大增的事情。
按墨先生的意思,这两首诗都可以评为甲上,再无人有异议。
于是陈羿这首诗的评语是:“字体刚毅有力,为父请命,情真意切,可见纯孝,末句忧国忧民,了无私心,可评甲上。”
看着尘埃落定,邹老爷子笑着点点头,赞道:“《雅骚》可是学宫诗词社的月刊,每月入选的都是九州各地名篇,作者要么是诗词大家,要么是进士,学士,大学士之辈。两个童生在秀才试的作品能被选上,也是多年未闻啊,哈哈,老夫也仅仅是年轻时上过两次,老了老了,才思枯竭,果然要给年轻人们让路啊。”
众人又说了一堆邹老城主老当益壮之类的话,柳太守则心不在焉,只能寄希望于陈羿把儒经考砸了。
与此同时,儒经的阅卷也接近了尾声。
千余份试卷已经按照成绩依次放好,大文修者们移步过去,却看到为首的两篇是并列排位第一的。
“邓学督,这是怎么回事?”邹老先生好奇地问道。
“禀老城主,这次阅卷,共有两百人答对七十道以上,可得丙;有八十二人答对八十道以上,可得乙;十二人答对九十以上,可得甲下;只有两人,答对九十七道,并列甲上!”
“噢!今年的试卷要难于往年,竟然还有人能得九十七的高分,实属罕见,罕见,快些拿过来看看。”
当那两份卷章被传递过手中时,众人都意味深长地笑了。
儒经卷的童生名字被学宫大儒以心念之力糊名,无法知道是谁,但两人字迹极为独特,一个清灵俊秀,一个刚毅如骨,很容易判断出来。
在复查和解开糊名的法术后,得了九十七分甲上的,正是涂山秀和陈羿,而柳鸣,得了九十二分,评为甲下,位列第三。邓先生见陈羿得了甲上,愣在了原地,看着那墨卷的内容和上面的字迹,若有所思。
邹老先生又想到了一个难题:“这两个后生,诗作也好,儒经也好,成绩相同,评价相同,那这次的案首,究竟应该给谁呢。”
众人看法不一,柳太守几次想出面说话,建议把案首评给涂山秀,弄一个陈羿和柳鸣赌局双输的局面,但碍于自己的身份需要避嫌,不能表露得太明显。
众人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墨先生,但墨先生的决定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她朝身后的黄衣少女邹若之看了一眼,说道:“若之,你来定夺。”
虽然知道这是给弟子邹若之一个锻炼的机会,但让一个十六岁的豆蔻少女还决定一郡大事,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邹若之心里似乎早就有了决断,她淡淡地说道:“古人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既然是评分分上下,那就得按照分数来,既然两人同等,为什么不能并列案首呢?”
“可这以前从未有过啊。”王县令出言反对。
“有过,战国时有过三个例子,分别是幽州云县,扬州吴郡,雍州陇西,都有过并列案首的事迹。”邹若之毫不犹豫地就指出了相同的案例。
众人在为邹若之的记忆和事无巨细而惊讶之余,也同意了陈羿和涂山秀并列案首的提议,柳太守急的直跺脚,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明天陈羿的射科考砸了么?去年他似乎就是这样的。
正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学督邓先生却说话了,他站到了大厅中央,高声说道:“墨先生,老城主,太守大人,下官有不同的意见,我认为这个陈羿不能得案首。”
柳太守大喜过望,他知道邓先生与陈羿曾有过一次过节,并不愿意陈羿夺得甲上,他连忙赶在主考训斥之前站出来接话:“邓先生,我相信你这话不是无缘无故的,请说一说理由。”
邓先生花白的胡须微颤,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下官认为,陈羿在这次春闱里,有作弊的嫌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