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院内,一声灌注了元气的洪亮嗓音呼喊道:“卯时三刻已到!东海郡春闱开场,诸位童生携带文书证明,按照各县顺序领取考牌,依次入场!”
还在围观这场争斗的童生们恍然,原来已经到了春闱的时间了,不少平日里觉得自己没复习好的童生,本来打算在文院外临时抱佛脚翻阅下儒经的,却被陈羿和柳鸣的争论牢牢吸引,这会才大呼后悔。不过也有人脸上全是满足的神情,即便是没考上秀才,在见识了这场寒门对士族的酣畅淋漓的驳辩后,也能回到乡下和那些不可一世的乡绅们显摆显摆,教教他们贫贱者最能骄傲的道理!
当然,他们直接忽略了陈羿的伏波将军之子身份,反倒将他隐隐看作是在场数百名寒族子弟的领袖了!
“嘿,这个柳鸣据说十多岁就启蒙了,而且还接受了四品大文修者柳太公的亲自教育,怎地却是如此不堪,连《史记》里的典故都不清楚,活该被陈羿羞辱一场。”
“今天陈羿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不知道他会考到什么成绩。”
“去年他就参加了秀才试,不过只考了三百多名,离一百名的录取名额远着呢,今天瞧这架势,应该能行吧,嗯,真希望他能考上。”
寒门子弟作此想,而那些穿着锦袍的士族子弟脸上则有些挂不住。原来东海城里,分别有邹,沈,柳三大士族门阀,今年邹沈两氏都没人参加春闱,他们就隐隐以柳鸣这个“东海第三才子”为首。如今他竟然被陈羿像是老子训儿子一样,用士族最擅长的引经据典骂了一通,他们的脸上也跟着无光。
柳鸣俊朗的脸有些扭曲,一阵青一阵白,他感觉到了周围异样的目光,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挽回名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羿走开!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又引元气入肺腑,为自己壮势,随后大喝了一声:“等一下!”他力图让所有人都听到,来见证他的反击,见证他的发出的挑战,陈羿要是不接受,那就是认输,要是接受了……嘿嘿,更要他好看!
陈羿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柳鸣还要干嘛。
“你总不能放着春闱不考,在这里和我来一场驳辩吧,似乎这些士族公子学着楚南国的名士,常吃五石散这种毒品,脑子都有点问题,难说还真做得出来,可我却不愿意陪你撒疯。”
心里这样想着,陈羿的话语就有些不耐烦:“有事快说,没看见我们正忙着么?”
本来觉得自己向陈羿挑战,是类似不耻下问,但他的反应却让柳鸣差点没被噎着。周围还没前去排队的童生眼看战端又起,就纷纷停了下来,只有那个白袍俊公子头也不回地朝文院大门走去,因为数百步内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尖耳朵里。
柳鸣又摆出了士族的高傲模样,他沉声说道:“陈羿,刚才是我大意了,不过,你能耍小聪明胜过我一时,可在这漫长的文修之路,还有这科场上,比的可是真本事!你可敢和我赌斗一场?”
陈羿瞥了他一眼,不顾胆小的郭开猛拉自己的袖口,问道:“赌什么?怎么赌?”
“就赌这场春闱,我赌自己能一举夺得案首,而你!我赌你上不了前三十名,我输了的话,会给你三样柳氏至尊的文宝!而你输了的话,要亲自赶着马车,让我踩着你的背蹬车,还要为我做一回车夫!带我游遍东海城!如何?”
哗!周围的童生们听到有人要为春闱赌斗,立刻也兴奋起来了,谁说读书人不好争斗,只是争斗的方式不同而已。除了比考试成绩,还有斗诗,斗文,斗身边的佳人婢女,斗园子……总而言之,文斗的剧烈程度和种类绝不逊色于武斗。
而柳氏的三大文宝,更是整个徐州都知晓的:一件是青丘狐毫笔,一件是蜃楼彩锭墨,一件是用他山石做的镇纸,对于文修者来说,都有非比寻常的妙用。这三样往往是传给嫡长子的,这个柳鸣,却是把看家的宝贝都祭出来了,只为引诱陈羿和他一比高下!
柳鸣之所以选择这个赌法,心里却是有计较的,他心里暗自想道:“我柳氏儒学世家,家里几个长辈也参与东海郡的春闱招生,我当然知道今年全郡都没有什么有才气的童生,加上沈家公子免试成为秀才,所以这个案首的位置,十拿九稳!”
而去年陈羿的排名在三百左右,按柳鸣猜想,东海郡千余童生考试,启蒙的大概也有一百多人,而秀才的名额也只录取一百。按陈羿的天分,即便他启蒙了,也排不上前五十!但他出于谨慎,说了前三十。
听到这个赌斗后,陈羿沉默了片刻。
周围的童生,出身士族也好,寒门也好,都把目光对准了陈羿,期待着他的答案,他们已经隐隐将这件事看做了东海郡的士庶之争的缩影。
柳鸣以为自己将中了陈羿的要害,胆气越发壮实,就得意地激道:“怎么,怕了么,陈羽生,其实你一个武夫的私生子,能考上百名左右,勉强当一个秀才,也足够安慰后半辈子了!哈哈,寒门就是寒门,武夫就是武夫,哪里能和我们这等传承千年的书香门第相比!哈哈哈!”
周围的寒门子弟脸色都黑了下去,却无法反对这个事实。虽说九州每年都会产生不少寒门大儒,但总体而言,还是占据了更多资源和拥有知识垄断的士族更有优势。而修行之路上,在孔圣孟圣等相继仙逝后,儒学士族的垄断越发明显,正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也是许多县上的寒族挤破脑袋想拜入柳氏门下的原因。
武夫的私生子?天生就比人低上一等?陈羿又想起了让自己启蒙的那句话,那句自己领会悟出的人生格言:“诸物有灵,生而平等,人人可以踏上文修之道,成圣封神。”
“笑话!我是要成为儒圣的男人,岂会怕你一个小小的春闱秀才试?我上辈子考的试,比你爷爷你爸爸你加起来还要多哩!”
陈羿的嘴角露出了微笑,他扶了扶不存在的眼镜,朗声回应道:“好,我就和你赌,不过赌的不是什么前三十,我和你赌的是!我们谁能夺得春闱案首!”
哗!在场的童生们再次发出了唏嘘声,案首啊!陈羿和号称东海第二才子的柳鸣比案首啊!寒族士子气壮之余,也有隐隐的担心,陈羿行么?而士族的子弟们则眉飞色舞,虽然刚才柳鸣大失水准,但他们认为这只是昨夜寒石散吃多了的问题,柳鸣的才气还是全城皆知的,他们已经认定,陈羿这回百分百输定了!
“到时候啊,我们就在东西大道的青石板路上带着妙龄女伴,摇着雉尾折扇,看他为柳鸣赶车的笑话了!”
已经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的白袍美男子停了下来,侧着微尖的耳朵听到了这场争夺案首的赌斗,他微微皱了皱眉,嘴角露出了一丝轻笑。这一笑是否倾国倾城不知道,却把他前前后后的童生们都倾倒了,呆若木鸡,连门口检查文书的考官呼喊他们的名字,都恍若未闻。
那白狐儿脸的美男子轻声自言自语道:“可惜这一次,你们两个都要输了,因为我参加了春闱,所以案首就是我的囊中之物……那个紫眼睛的少年倒是挺有趣,可惜我身上也有一场赌注,没法让你了。”
他的桃花眸微眯,站到了文院大门口,将代表了身份和童生身份的文书递交给门口的考官。
春闱的辅助考官至少是培养出了心念之力的文修者,却也对他那天人一般的模样怔了一怔,好容易才稳定心神,念着文位上的名字:“涂山秀?青丘县人士?”心里想着,好奇怪的姓氏。
考官又将他的画影图形检视了一遍,说道:“没有问题,这是考牌,请入内等待开考。”
白袍美男子跨入了桃李花开的文院,如同一尾白狐轻轻跃入了五光十色的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