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太守没有猜错,陈羿如果愿意,要写出不朽之作,的确是不难……
因为他前世背诵过的,自然是历尽千年大浪淘沙,从数十万诗篇里脱颖而出的精品。所以他能保证,自己不要节操的话,每一篇诗成,都能成为不朽。所以在文院亭中的大文修者扼腕叹息的那一首,在他看来却也算不上什么,最多在心里再和杜诗圣陪个不是,对抄了一半又不抄的失礼行为表示抱歉。
不能迎合考官就不能迎合吧,自己的敏感身份摆在这里,如果要遭到为难,写什么都会被为难,不过听说邹氏和沈氏的大儒也会参加阅卷,希望他们的评判能够公正。
遵循了自己的本心后,陈羿心情大好,既然第一个题目对他来说太过敏感,他便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第二个题目。
第二个题目是:以海波,风波为切入点,作一首五言律诗。
东海城濒临大海,这个题目很是应景,从记忆里,陈羿了解到,一般来说秀才试的诗题会有两道,一题由学宫选定,一题由当地大儒决定,这一题,自然是本城的老城主邹引弓老爷子选的题目了。
陈羿扶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念叨道:“海浪,风波?”想到要写关于海浪风波的诗,他却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自己父亲的封号:“伏波将军”。
大雍王朝四大将军,分别是度辽将军,坐镇北境幽州,防御五胡和夸父巨人;定羌将军,坐镇雍州,负责防御西方的玉门天险,以及攻打西蜀国;楼船将军,坐镇长江沿线,扼守三峡,防御楚南国;还有就是伏波将军,坐镇徐州青州两地,负责海岸防御。而防御的主要对象,一是六国遗民流亡海上的残余势力,二是海底的鲛人,它们人身鱼尾,常在夏天随着海潮入寇海滨地区。
陈羿之前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诗中伤了父亲而选择放弃,现如今却心有所感,很想为他作一首诗,他这一思量,却是想起了一首明朝爱国将领戚继光的五言律诗。
戚继光在明嘉靖年间坐镇沿海,防御倭寇,和陈太忠的职位何其相似,他们的心境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吧。目标选定,陈羿便将第二张空白的卷纸铺开,心中对戚少保默念抱歉,再三致敬后,开始提笔写下了四个字:
《韬铃深处》
这首诗恰恰是戚继光年轻时写的,一则写出了他愿为国平海寇的志向,二则恰到好处地描述出了他壮年后的写照。陈羿以这一首略显稚嫩却气势十足的诗篇献给自己的父亲,却也恰到好处。
他那极有武者架势的瘦柳在洁白的卷面龙蛇飞舞,倒也为这首武人所作的诗增色不少。
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辑客,挥麓坐谈兵。
去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前三句,不见有多么精妙,甚至还有一些年轻人故意用典用词的造作。然而最后一句,一个立于艨艟,手握长剑,斩鲨破浪保卫海岸线的忠勇大将形象顿时跃然纸上。这一句,吸引了将近一斗半的元气凝结,在陈羿一笔挥就后,那些半空中的元气迅速吸附着在墨字上,让它们显得更加锃亮!
如果是一个培育出了念力的大诗人,最后一句对着海波一吟唱,甚至能将滔天巨浪击碎压平!
陈羿长舒了一口气,陈太忠的巡海卫队虽然保卫了青州徐州海岸数百万人的身家财产,但也因为统一战争时杀戮太重,在民间名声并不好,所以诗中还有隐隐为陈太忠正名,并对他尚未封侯鸣不平之意。
他心里嘿然:“嘿,我既然不能讨好洛城学宫,那讨好下自己的父亲也未尝不可。”
原本陈太忠已经封侯,但在十八年前攻略青州的羽人属地时,却放走了羽人王族,回来时还带着一个人羽混血儿,据说是和一个羽人贵族女子所生。于是他是否中了美人计,是否故意放水,就成了朝廷多年来严加质问的事情,他的侯爵被削夺,而那个孩子,正是陈羿。
因为这回写得很快,如同疾风劲浪,所以除去文院小亭那几位对元气波动极为敏锐的大修行者,巡查的考官,还有考房末排的涂山秀外,倒是没有太多的人察觉。
陈羿满意地将这首诗又看了一遍,觉得再无问题,虽然它没法像上一首那样,能凝结出三斗的元气,但也能评上甲等佳作,这个案首,自己已经志在必得,明天的射箭,更是不必担心。
他收拾好书箱,起身轻敲考房的木门三下,示意自己要交卷。
被念力锁住的木门应声而开,而当陈羿前脚刚一踏出考房后,三道心念之力就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正是那三个对陈羿满怀好奇的考官。之前陈羿一个刚启蒙的童生,作诗凝结出三斗元气,已经是徐州闻所未闻的事情,谁知在那诗写崩后,又立刻做出了一首才高一斗半的新篇,这种急才,不得不让他们骇然。
考官甲:“别挤,我年纪最大,我先看!”
考官乙:“你这是倚老卖老么,我还修行的等阶最高呢,应该我先来!”
考官丙:“二位不用争啦,那后生的卷纸已经自己飞起来了,看来有其他人想先睹为快。”
考官甲,考官乙:“什么!”
三位考官的念力还没有来得及抢着阅览这张卷纸,它却已经无风自起,朝天空中飞去,停留片刻后,又轻轻地飘回了文院卷库中……
……
陈羿走出了考场,看着已经放晴的天空,活动了一下身体,长呼了一口气。
“终于考完了,虽然来到了古代,还是个异世界,但考试这玩样,真是没有什么区别啊,都能把人折腾半死。虽然明天还有一场射术考试,但那个并不比出名次,也不计入总分,只需要十箭中六,就算得及格了。”
这时候多数考生尚未完成交卷,陈羿看着清静空旷的文院,一边欣赏着里面的桃李花开,一边踱步而出,不过,他总觉得那处桃林中的小亭里,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羽生兄,这么快就考好出来啦!”
快走到门口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表字,回头一看,却是高瘦的郭开和矮胖的方远肩并肩走了出来。
陈羿朝他们行了一个同学间的平礼,说道:“启之兄,致远兄,我只是稍微早了一点而已,你们考得怎么样?”
郭开情绪不高,一直摇头哀叹,他的四书六经试还行,但作诗考砸了,只希望不要评成丙等丁等。方远倒是兴致勃勃,考过就忘,毕竟他家以经商为主,即便考不上秀才,凭着一个童生的身份,也能够摆脱商贾贱籍了。他已经在张罗着今天去哪里吃上一顿,明天再去哪家青楼好好庆祝一下。
三人说了一会话,刚要一同走出朱红的文院大门,去寻个馆子搓一顿,却听到了身后又传来一个傲慢的声音:“哟,长短筷子,外加一颗圆卤蛋,今天的晚饭可不怎么好吃啊……咦,原来是你们啊,哈哈,看错看错,三位竟然已经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哭晕在考房里了呢,怎么样,这回是要考两百名,还是三百名啊?”
却是一身锦袍的柳鸣,他依然一脸得意,身边围拢着几个士族子弟。
去年陈羿和郭开都参加了秀才试,一个三百多名,一个两百多名,都是落榜生,而柳鸣却是头一次参考,自然要抓住这一点羞辱他们。
“柳公子忘了么?你我可是有赌约在手的,我要夺的,自然是那案首的位置。”陈羿收起了笑脸,冷冷地说道,他对这个猖狂的士族子弟可没什么好脸色。
柳鸣更是捧腹大笑,他受楚南国名士放浪形骸的影响太深,连读书人的矜持礼节都不顾了,他说道:“陈羽生,我还以为你要直接认输了呢,没想到现在你还嘴硬,一百道四书六经,可是比去年还难,你做出了多少题啊?作诗,本公子可是凝结出了半斗元气,你呢?你的那俗不可耐的烂诗,恐怕一丝一毫的元气都不会依附吧!”
郭开和方远相视一眼,满是震惊,一般的文修者,作诗能凝结出一斗,已经是上佳,而柳鸣没有培育出心念之力,却已经有半斗,这是他们根本无法想象的,看来这场赌斗,陈羿凶多吉少,真不知他会如何收场。
陈羿却扶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微微一笑,说道:“噢,只有半斗么?真是好多,我只能说,望尘莫及了,不过至于谁输谁赢,到后日放榜时才能见分晓。更何况,说不定柳公子你今晚吃寒石散御女过多,明日拉不开弓也说不一定呢,恕不奉陪,启之兄,致远兄,我们走!”
柳鸣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身影,鼻子里狠狠地哼了一声,他刚要转身,却看到一个穿紫红色官袍的中年人正急急地朝自己走来,却是自己的叔叔,东海太守柳安。
柳鸣眉飞色舞,从小他就被这个叔叔溺爱,今天他作出了半斗的诗,可以好生向叔叔炫耀一下了,顺便打听一下那个作出一斗诗篇的人是谁,对自己夺得榜首有没有威胁。
至于陈羿的成绩,柳鸣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的,他相信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天资,陈羿那诗文水平,他在之前的东海童生诗会上是见识过的,太一般。
然而不等他说话,面沉如水的柳太守却已经用上了心念之力,在他识海里痛斥开了:“你这个不肖子,做什么不好,偏生要与那陈羿赌斗,还把家传的文宝压上了,你可知道,他今天竟做出了才高一斗半的诗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