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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不朽之作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陈羿落笔如刀锋加诸泥范,其力道之重,使得八个墨字几乎就要脱纸而出,化作强弓劲弩,挽如满月,直射天穹!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他提笔如勾,写下了第二句,而天空上的元气云雾,竟然也聚集得越发紧密,并蓄势待发,似乎是一杆长箭,被无形巨手操纵着,已经瞄准了目标。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笔梢尽处,顿现金石之意,如同斩落敌首的铜钺,又宛如分割疆土的玉斧,刚才随着诗势飞腾向上的元气,在这一巨大转折之后,开始慢慢盘旋下沉,如同掠食的苍鹃。

“苟能制侵陵,岂在……”

聚集在半空的元气已经大半下坠,只等最后几个字一挥而就,就将要向下附着到那些墨迹未干的卷纸上。

亭内的大文修者们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们已经全部站立起来,焦急地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柳太守已经查探到,元气波动的考房,正是那个他瞧不起的陈羿,脸上顿显不甘之色,而一旁扎着道髻的沈道之表情玩味。只因为天空中还有来自学宫的上三品大儒监视,他们不敢,也不能去窥探陈羿写下的内容,只能强忍着心痒,或许还有惊惧。

或许是触动了心事,须白如雪的邹老爷子则发出了感慨:“世间万物,也包括万物的本质状态元气,都会不由自主地去寻求永恒,也就是不朽。”

亭内没人接话,众人只是静静地听着,邹老爷子在东海城的威望,也只有柳太公能一比,他的教诲,可不是轻易能听到的。

“盲眼的儒学半圣左丘明在《春秋左传》里曾经这么自问自答过。”

“人如何才能不朽?”

“答曰:世上有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

“其一,为天地竖立下道德楷模,也就是成为圣人,足以在天地间不朽。”

“其二,为百姓造下救世之功,足以在历代百姓心中不朽。”

“其三,留下传世的佳作名篇,镌刻在汗青上,传达在芸芸众生口中,也足以不朽。

“所以天地元气才会选择附着在一些能流芳千古的佳作之上。此时此刻,连没有思维的它们都明白,这个小后生写下的诗,足以传世啊!”

邹老爷子微微叹气:“今天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我东海城,我徐州的青年才俊,果真像那流不尽的江水,后劲十足!”

邹老爷子的夸赞字字敲在心房,柳太守的脸,越来越黑了。

考场中也隐隐有一丝骚动,却再没有考官去喝止考生肃静,因为他们生怕打扰到了这历史性的一刻。

然而陈羿那坚毅的手腕,也忽然一顿,不动了……

大文修者们左盼右盼,那些原本就要水到渠成的元气却猛地一停,如同被紧紧勒住了缰绳的奔马,它们停留在半空,久久没有降下。

文院里的众人也感知到了异常,他们不由得心里一紧!或者一松。

这是文思枯竭,最后一句落不了笔了么?

柳太守捏紧了拳头,他可不希望陈羿破天荒地赢了自家的侄儿;考房中,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引来了这澎湃的元气云雾,但柳鸣也已经脸色煞白,他清楚,要是让这首诗做成了,自己的案首可就岌岌可危!在考房的末排,俊美无比的涂山秀则眯起了眼睛,等待着,期盼着。

众人心思不一,而陈羿却已经满头大汗,他之所以停顿,却是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我一心想要迎合考官,却忽略了自己的身份。”

他扶了一下不存在的眼镜,继续想到:

陈羿是谁?他是王朝四大将军之一,伏波将军陈太忠的儿子。

他现在要写什么?要写一篇批判王朝穷兵黩武的诗篇,矛头直指的,不就是包括父亲在内的四大将军么?

虽然这首诗宣扬的以战止战确实是正论,但却不应该在此时此地,由他写出来。

更何况,好巧不巧,杜甫这首诗篇最后一句是:岂在多杀伤。

而陈太忠有一个外号:陈人屠!

这外号是二十年前,陈太忠为大雍横扫六合,出征徐州时得来的,只因为当时徐州的宋国反抗顽强,在名为瓜步的战场上放置了二十万大军,抵挡陈太忠精锐。

那一战,二十万徐州子弟被全歼,陈太忠没有丝毫留情,瓜步战场流血漂橹。虽然是各为其主,陈太忠在战争中也没有屠城的恶行,但因为瓜步之战太过惨烈,徐州几乎家家素稿,才送了他这么一个称号。

真假人屠不论,但此时此地,陈羿如果大刺刺地在春闱时把这诗写完,无论得了什么成绩,无论考不上秀才,他都是在打大雍王朝的脸,在打四大将军的脸,更是在打父亲陈太忠的脸!

一个不孝的罪名跑不掉了,一个背叛家族,背叛大雍王朝军方的罪名也跑不掉了。

当然,陈羿心里最在意的,却还是父亲对自己会是如何感观,诗里或明或暗地讽刺他,他可做不到。

他已经不是在地球上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陈羿了,他在九州有自己的身份,有自己的记忆,两个陈羿的内心,他都必须尊重。

而陈羿心中最崇拜最遵从的,却是父亲陈太忠。

虽然陈太忠从小到大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看,在他冠礼前后也没有履行过父亲的责任,不教他任何事情,对他被主母和弟弟敌视孤立欺辱不闻不问,但陈羿就是很尊重他。

这种尊重来源于血脉中的根深蒂固,也来自于小时候的那次刺杀,陈羿清楚地记得,那些武艺高强的刺客以伏波将军全家为目标,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思前来。而陈太忠,却将其他人丢在危地,只为了护得他的安危。

从那天起,陈太忠的形象在陈羿心中就已经定了型,他畏惧,外加崇拜。父亲是上三品的武修巅峰,父亲那强大的力量压在陈羿头上,是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一座大山,也是护得他安危的一座堤坝。如果自己的这首诗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来中伤他,陈羿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他选择了停笔,所以他还要选择放弃,选择放弃笔下这首足以不朽的诗篇,放弃头顶三尺外将要投怀送抱的天地元气。

“刷!”一声裂响,那张写满了有力大字的卷纸被陈羿一撕为二。

空中的元气云雾发出了无声的哀鸣,它们一如那被撕裂的卷纸,开始分崩离析,从哪来,回哪去,不出片刻,便已经烟消云散。只有剩余不多的,依然带着某种期盼,潺绕在陈羿考房的上空。

陈羿看着眼前被撕裂的卷纸,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想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那些被自己妹妹碰巧看到的诗句。

销赃,就要销得干净利落,不留隐患!

他看着手里的废卷,犹豫了片刻,终于张开了嘴,将它嚼入口中,一吞而下!

那些原本还带着希望的元气彻底绝望了,它们化作轻烟消散,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这是……”东海县令王安脸上再次堆满了不可思议,这种情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即便是那童生才思枯竭没法写下去,但只需要切题,也至少有一半的元气会凝结到卷纸上啊!何必这么破罐破摔,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刚才难得大发议论的邹老爷子眉头紧锁,他开始有点看不透陈羿这个小后生了。

柳太守心中则大喜过望,脸上却还刻意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大摇其头,为徐州少了一篇不朽名作而惋叹。

考房中,柳鸣则整个人瘫倒在椅子上,他擦了擦汗,心中大呼幸好,这一回,能和自己竞争的只有之前那个才高一斗的家伙,少一个竞争者,就少一份压力。

“你是傻子么?”柳鸣朝着那个无名英雄比了比小指,“怎么这么笨,竟然把大好的一首诗写崩了!”

考房末排,涂山秀的眼睛越眯越细,他忽然觉得这个无聊的人类科举开始变得有趣起来,除了那个名叫若之的人类女孩外,自己似乎又找到了文修之路上足以对敌的敌人。

小亭内,邹老爷子遗憾地拂袖转身,沈道之依旧变得淡漠,王县令急得抓耳挠腮,柳太守则面露喜色,他刚要再次入座,却听到扎着道髻的沈道之再次“咦”了一声。

柳太守心念微动,却愕然地发现,那个名叫陈羿的后生考房上空,竟然又开始集结起一层元气,估量着至少有一斗半之多。

柳太守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开玩笑的吧,难不成,这个陈羿写出不朽之作跟吃饭喝水那么容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