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永远绝非想的那样美好,曾紫乔以为曾梓敖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和颜悦色,结果第二天醒来之后,依然是冰冻三尺。
吃早餐的时候,他严厉批评了她,说以后超过晚上十点钟回家,都要提前申请报告。
她无力地翻白眼,当老总的是不是都有点变态啊,晚归也要打申请报告?她有要求他每天几点回家申请打报告吗?简直是蛮不讲理。
到了公司,他看了眼薪资表,十分满意,然后对林小美说,以后全公司的薪资表都由她来做。
她真的很想骂脏话了,昨晚还叫她不要去当兼职模特,说什么很辛苦。屁啊,难道把别的部门的工作堆在她的头上就是让她轻松快活吗?果真男人酒后说的话都是屁话。
受他压迫就算了,每天对着他那张冷面孔也算了,可是为什么,还要接受常恩纯整天指使她做事的冷傲姿态,一想到这个,她体内那种莫名的烦躁就会不断地上升再上升。就好比现在,她两边的太阳穴都在不停地跳动,她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死命地勒紧了她的脑袋,像是要将她的脑袋挤爆了一样。
她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伸手拼命地拍了拍脑袋,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她坠河留下的后遗症么?
林小美走进洗手间,见她在不停地拍打脑袋,便问:“公主殿下,你怎么了?头疼?”
“嗯。”她苦着脸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用脑过度。”
“我有万金油,你要不要抹一下。”林小美说。
“谢谢,我有的。”她说。
“看你这样貌似挺严重的,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林小美又说。
她揉了揉太阳穴,点了点头,“待会吃完午饭,我就请假去医院。我先出去了。”
“你小心点哦。”林小美关照。
“嗯。”她又拍了拍脑袋,走出洗手间。
曾紫乔先去人事部领了一张请假条,填好之后,放在曾梓敖的桌子上。本想吃完午餐再去医院的,但是总是感觉头晕晕的,还是决定不吃午餐了,直接去医院好了。刚走出办公室,便碰见常恩纯。
“曾紫乔,这份资料麻烦你整理一下,待会儿下午开会的时候需要用,最好一点钟之前就给我。”常恩纯将文件夹塞进了她手中。
曾紫乔连看都没看,便说:“不好意思,我下午有急事。”
常恩纯一听,深蹙眉头,脱口而出,“你下午有什么重要的事?”
曾紫乔挑眉,常恩纯虽然平时态度冷淡,但也从不会用像现在这样审问犯人的口气来质问她。她语气有些不悦地回道:“常助,我想我的私事,应该不需要向你汇报吧。”
常恩纯脸色微变,不久便又说道:“是的,曾小姐的私事是不需要向我汇报,但是曾总曾授权给我说,如果不是很重要的私事,且没有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我是不会让曾小姐请假离开的。就算你是曾总的妹妹,请假也要按公司的规定。”
“我已经填了请假单,放在曾总的桌子上了。如果你想要补签一下字,我去拿。”曾紫乔说。
但常恩纯似乎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如果曾小姐在工作上还是像以前一样漫不经心,甚至给工作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么我会向曾总商量,是否考虑与曾小姐签订劳动合同的事。毕竟有很多时候,人不能每次都那么幸运,不要以为别人总会替你收拾干净残局。”
曾紫乔瞪大着眼睛看着常恩纯,这话听来含沙射影,明明就是指责她上次弄错合同的事。
除了工作,她很少会与她有多余的语言沟通,但她很清楚这一次常恩纯用的完全不是勾通的语气,完全是一派指责的口吻。
虽然头很痛,但她也不甘示弱,“你是指上次鑫瑞合约的事么?你不必拐弯抹角,直接说就可以了。如果真的细究起来,有没有人故意在背后陷害,大家心中有数。”
常恩纯倒也不避讳,索性挑开了说,“曾小姐,既然你今天提了这事,那我也有话直说。那份文件夹是我捡起来交给曾小姐的,也许当时不小心弄混了,但绝不是向曾小姐所说的故意陷害。且不论当时我交给曾小姐你的是什么,作为助理,你就应当有责任将所有文件过目,把关,否则的话,助理一职设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曾小姐似乎不应该把自己的错误归咎到别人的身上。整个MK的人都知道,曾小姐就是不来上班,也不会有什么人敢多问,毕竟你是曾总的宝贝妹妹,就算是做错了事,曾总也不会怪罪下来。”
几句话,四两拨千斤,被她一说这完全成了曾紫乔的错误。
曾紫乔难以置信,对,这女人说的没错,也字字属实,身为助理,对于文件不审核就交给客户,确实是她的失职。但是就算是这样,这个女人怎么能说得这样心安理得呢?
“你这是承认了?是你弄混那个文件夹,发生了错失,所以心虚地将全部的过错都推到我身上,就因为我是曾总的妹妹,所以就算我做错了事,他也不会责罚我?”
常恩纯的眉心微蹙,表情依旧冷淡,说:“我若是心虚,或是有心推卸责任,今天连拿错文件夹的事都不会提,我要强调的是核对每一份文件是助理应该做的事。”
“强调你做错的事情,要我来背黑锅?你不必强调,你这就是心虚。”曾紫乔嗤笑一声,“呵,不过难得你还能认清一个事实,就是知道我是他的妹妹,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这的确是张免死令牌。没办法,天生的好命。”
常恩纯顿了几秒,说:“曾小姐不必一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样子。我只不过是个助理,曾小姐不必处处防范着我。害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而且,就算曾小姐身份特殊,也同样不能消极怠工,只是一件私事,没有任何理由,说离开就离开,你这样的行为会让别人说曾总任人唯亲。如果我是你,曾总的妹妹,我一定不会做出让曾总为难的事情。”
曾紫乔深蹙眉头,对常恩纯的话不置可否,然而常恩纯的话也算是成功刺激了她脆弱的神经,于是她说:“那你就当我是消极怠工吧。这份资料,请你另请高明。”
话音刚落,却听背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什么重要的‘私事’?”
曾紫乔表情微滞,转过身,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她的身前,是曾梓敖。
难怪某人会字字句句挖苦讽刺,原来是有人在背后。
她嘴角微动,冷笑一声。
“我先出去。”常恩纯适时地离开办公室。
常恩纯离开办公室后,曾梓敖便看向曾紫乔,目光瞅着她肩上的包包,剑眉一挑,声音厉道:“你要去哪?”
曾紫乔嗤笑一声,抬眸看他,道:“有事。”
“什么事?”曾梓敖追问。
“不想告诉你的事。”曾紫乔接口很快。
曾梓敖寒着一张俊脸,紧握了一下拳头然后松开,说:“曾紫乔,常恩纯说你的话一点也没有说错。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就算是死猪又怎样?难道该对一个背后放冷箭耍阴招的人和颜悦色吗?对一个处心积虑坑人的女人,我觉得我刚才的态度,堪比上帝。”曾紫乔不堪示弱地回道,“我承认不核实清楚文件是我的错,我也诚恳地道歉过了,但是我也知道,这也许根本就是一个有预谋的陷害,所以是我活该。”
“常恩纯跟在我身后工作多年,我了解她的为人,她不是一个喜欢说三道四,背后玩花样的人。她为什么要陷害你?她有什么理由要陷害你?这么多年来我怎么不见别人说她陷害人?拿错文件夹的事,她也主动跟我说过了。从发现拿错文件那刻起,她就在积极弥补,而你呢,直到把文件递给到客户手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并且到现在还不认错。曾紫乔,你是不是该好好反省一下,端正一下自己的工作态度?”
曾紫乔本想说为什么要陷害她,应该问问他才对,只不过看了现在说什么都无意义了,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认定了这是她的错误,她也承认是她错了,“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再争论一些无谓的事。下午我请假半天,还望曾总批准。”
“曾紫乔,做错事就要勇于承认,而不是这么任性,为所欲为。”曾梓敖忍无可忍地说道。
曾紫乔不可置信地看他,没想到他会这样想,于是大声吼道:“我从鑫瑞出来就主动承认过错误了,工作上你见我有过任何怨言吗?你要我加班,我就加班,你要我做人事的事我就去做,你就是要我去扫厕所我也会去。任性,为所欲为,呵,随便你了,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赶时间。麻烦你让一让!”看来她连请假的必要都没有了。
她背着包包,刚迈出办公室门一步,就听到身后气急败坏的声音,“给我记曾紫乔无故旷工一天。”接着是啪的一声摔电话的声音。
常恩纯挺直着身体立在门外,神情冷淡地看着曾紫乔走了出来。
曾紫乔越过她的身体,向电梯处走去,走了没有两步,她顿住脚,回转看向常恩纯,勾了勾漂亮的唇线,冷笑一声,说:“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君子易交,小人难防。如果小人再继续卑鄙下去,就别怪我非君子了,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曾紫乔抛下话,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开办公室,离开公司。
常恩纯站在那儿,始终紧抿着唇,一声不吭。
离开MK,曾紫乔站在街头,深呼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打车去了医院。
看了医生,也做了检查,一切正常。医生说休息不好或者遇上一些心烦的事,都会导致神经紧张,内分泌失调等,建议她回去多多休息。
出了诊室,她垂头丧气地坐在长凳上,打开皮包,从中取出万金油,深深吸了吸,又抹了一些在太阳穴上,试图缓解隐隐作痛的神经。将万金油放回去的时候,不经意间又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名片。
穆挞霖,是那个救她的心理医生。
这都一两个月了,她尚未联系过他。上次将名片放进包里时,是想随时联系他,然而却被工作上的烦心事扰得忘了这事。
她看了看名片上的地址,发现居然也是仁爱医院,于是她犹豫了片刻,拿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按下一串数字键。
不一会儿,电话被接起,是一个甜美的女声。她微怔,不确定地问:“你好,我找穆医生。”
对方回答:“哦,您稍等,穆医生正在接电话。”
等了约莫半分钟,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另一个清亮的男声,“你好,我是穆挞霖,请问哪位?”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还是有些紧张,说:“穆医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多月前,你在护城河救了一个跳河的女人……”
她的话没有说完,对方在电话里笑了起来,“是曾小姐吧。你总算是给我打电话了,我等了你差不多有一个多月。”
“呃?等了我一个多月?”她惊愕。
穆挞霖连忙说:“曾小姐,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情况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比如头痛,恶心什么的。”
“恶心倒没有,头痛倒是有一点。刚看了医生,说我可能没休息好。”
电话那端,穆挞霖轻笑了一声,“曾小姐不必紧张,这是正常现象。看看医生,是正确的做法,不过不必紧张哈。”
“哦,还有件事我想问问穆医生,最近……我的脑子里会浮现一些以前的事情,不知道这是不是记忆正在恢复的迹象。”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几秒,“这样吧,不知道曾小姐方不方便,有空的话来一趟仁爱医院。我们可以当面好好聊一聊。”
“哎?我听说,穆医生好像很忙,而且穆医生的号……貌似很难预约到。”前段时间,她从之之那里听说了桑渝去看心理医生的事,而预约穆挞霖是由之之负责的。之之说这位穆医生很难约到,若是错过时间,那就只能下一次。
桑渝,也就是那个让曾梓敖在大学里追求了很久,却最终成为好友的那个跟铁打似的女人,为了寻求五年前的一个答案,她整整守候了爱人五年的时间。她很是佩服桑渝的勇气,但相比较,跳河前的“她”为爱坚持了那么多年,更是难以想象。
“那是上班时间。我私人时间约会朋友难道还需要预约么?”穆挞霖笑道。
她不禁松了口气,说:“谢谢你。不知穆医生什么时候有空?我现在就在你们医院。”她迫切地需要缓解压力,尤其是在刚才跟曾梓敖吵了一架之后。
“这么巧。刚好我现在这会儿有空。”
“那我上去找你?”
“好,上来吧。”
曾紫乔挂了电话,对着电话发呆了很久。
之之经常说,现代人社会压力太大,有事没事都喜欢找心理医生聊聊天气,谈谈风景。但别以为这聊天气谈风景就那么简单,你有空,人家医生未必有空。她算是幸运的吧,人家医生竟然愿意牺牲自己的私人时间约见她。
她叹息一口气,走向电梯。
到了十三楼心理科,见到穆挞霖,曾紫乔有些紧张。
穆挞霖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笑着说道:“喝点水,不用这么紧张,把我当朋友就行了。我可以叫你小乔吗?这样会感觉亲切一点。你可以叫我挞霖,也可以叫我阿穆。随你喜欢。”
曾紫乔握住透明的杯子,忍俊不禁。
关于穆挞霖这个名字,她也听之之提过,似乎这位阿穆先生只要遇着女孩子,都十分喜欢逗人家开心。
她喝了一口水,说:“阿穆,谢谢你。”
“放轻松,一定要放轻松。来我这里的病人和我都是像朋友一样,聊聊心事,吐吐苦水。”
她蹙了蹙眉,犹疑了片刻,说:“听说……你们心理医生会催眠……”
阿穆大笑了起来,“这只是一种帮助病人治疗的手段。你想试试这种方法,帮助恢复记忆?”
她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我……最近我的记忆力好像在一点一点地恢复,眼前常常会浮现出以前的景象,然后整个人就会有点恍惚。说得更直白一点,就是想起以前的事,我心里面就会莫名地有一些难过……偶尔还会有些头痛,然后会有些胡思乱想……”她握紧了双手中的杯子,放在下巴前,忍不住用牙齿轻咬杯子的边缘。
阿穆说:“其实,我等你找我,等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差不多也是为这事吧。”
她愕然,疑惑地说道:“难道你料到我的记忆力在恢复了?”
阿穆又点了点头,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不是我料到,而是肯定会发生这种情况。”
“肯定会发生?”她不明白。
“没什么。这种现象表示你的记忆在慢慢恢复,这是好事。不过,你确定你很想知道以前的事?你这么久都不联系我,应该还是很排斥那段记忆的吧。”
她沉默以对,的确,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非常地排斥,她是在害怕,也许是种本能的反应吧。
阿穆说:“不管你想不想知道,你都一定要告诉我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好好想一会儿再回答我吧。”
她轻咬住下唇,沉默了许久,说:“我确定我想知道。但准确地说,我是想知道又害怕知道……我想一次性恢复记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脑子里总是不时冒出一点来,这样我很难受。”说不想知道以前的事,那是种自欺欺人的说法。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她反而越来越好奇以前的生活了,一个没有回忆的人生,真的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生。更何况以前的记忆总是在一点一点地冒出来,完全不受她控制,所以不管她怎样排斥,总还是要接受现实。这样的过程真的很难受,若是能一下子恢复,一次性难受一下倒也爽快。
“你不怕我知道你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比如银行账号密码。”阿穆笑道。
“如果怕秘密泄露,那还要找心理医生做什么。”她也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想起以前的事,你一时间不能承受怎么办?”其实阿穆一直在想着另一个问题。
想到那个风高月黑的夜晚,那场坠河的意外,他的头皮就一阵发麻。那晚他本来是开开心心去游船的,谁知道遇上了她。他承认,他最爱各种美女,尤其是像曾紫乔这样脸蛋好,身材好,气质好的美女。只可惜美女拿着酒瓶,站在船舷边上对着岸边大喊发泄,以他的专业水准判断,她自杀的倾向很大。身为一个以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医者,若是放任一个美女自杀,他将会自我鄙视很久的,于是忍不住出手相救。谁知就是这样才出现了一个美丽误会,美女坠河了,貌似还是他一不小心拉扯下河的,对于这种不该发生的乌龙事件,他觉得这是他的人生污点。
假如她想起他是害她坠河的元凶,会不会秋后算账?不过,身为一名医者,他还是要接受事实,帮助病人排忧解难是本来就是医者应尽的责任,或许他没有做错。
阿穆的脑子一直在不停地转动着,面部的表情十分纠结。曾紫乔陷入自己的思绪里,完全没有留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我想我应该能够承受吧。这段时间,我也理清了很多事情,我可以预料到一些事情。”她涩涩地笑了起来,承受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多刻骨铭心的爱,她受得住。
她想知道过去的事,也许还有另一个目的。她想确认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她的情绪越来越受曾梓敖的影响,为什么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引着她。工作的时候,她甚至时常会偷偷地望着他发呆,被发现了,她又会想法子掩饰,她想知道,这究竟受以前的记忆的影响,还是因为她已经再一次对他动了心,她想知道!她真的好讨厌这种感觉,好讨厌……
“好,那就先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说出来听听。”阿穆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放在手指间开始有意无意地不停翻动。
曾紫乔深吸了一口气,将从醒来后在医院里见到曾梓敖开始,到之后发生的所有事,都慢慢地告诉给阿穆。说话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被那枚不停翻转的硬币吸引,这枚硬币就像是有生命一样,正反反正,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连续不断,在他的指缝间不停地跳动。
渐渐地,她有了困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我好像有点困了。”
阿穆说:“困了就好好休息一下吧,等你醒了,我们再接着聊。”
“哦,好的……”她木讷地看着硬币在他的五指间不停地翻转,然后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沉沉地睡去。
夏日午后的阳光灼热得叫人难以抵抗,班导大发慈悲,布置完了功课,提前放学。同学邀请她去图书馆温习功课,她摆了摆手,决定回家避暑。
离着单元门还有十几米远处的地方,她远远地看着身着淡蓝色T恤的曾梓敖和他的同学桔杆在树下说话。她本想走过去,却看两个人都表情都很凝重,心下好奇,于是躲在一旁偷听。
桔杆说:“我是真心想追你妹妹,你干吗这么无情地说要跟我绝交?”高高瘦瘦,长相还算清秀的男生有些郁闷。
曾梓敖板着一张俊脸,说:“什么真心?你脑子里想什么我会不知道?总而言之,我不管你追其他哪个女生,就是别把歪心思动到小乔身上,否则绝交。”
“哎,曾梓敖,什么叫歪心思?”
“你跟吉胖他们几个打赌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吉胖已经被我轰过一次了,你要是以为你比吉胖厉害,那你就试试。”
“曾梓敖,我觉得你一定是有点变态了,你老实说吧,你是不是真像童柠说的那样喜欢你妹妹?”
“你神经病!”
“你要不是喜欢她,干吗总是像只老母鸡一样护着你妹妹,任何男生都不准靠近,不准碰,你这是很明显的独占心理,碍于身份,怕被人说乱伦,所以你才这样的吧。”
曾梓敖俊脸一下变得通红,他恼羞地说:“桔杆,你今天是来找死的是不是?!”他抡起拳头就给了桔杆肚子上一拳。
“你还说不是,你这是恼羞成怒。有种你对天发誓,说你不喜欢你妹妹。”
“我喜不喜欢关你什么事?”
“你说不出来了吧?”
“你什么意思?”
“有种你发誓啊!”
曾梓敖终是受不住激将,脱口而出,“就算是天下女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上自己的妹妹。妹妹,听清楚没有?妹妹永远都是妹妹。”
桔杆突然笑了,“我就知道。童柠说你当着她面亲小乔,我就觉得不太可能,我还跟吉胖他们打赌。现在看来,果然是假的。”
曾梓敖的脸色变得铁青,“你说够了?说够了给我滚。毕业前我都不想看见你!”
“你什么意思?”
“滚!”曾梓敖怒吼一声。
“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了不起啊?哼!”桔杆也生气了,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她屏住呼吸,原本期待的答案却并没有从曾梓敖的口中说出来,相反的,她听到了一个让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掉的答案。
她从树下走了过去,冲着他生气地说:“妹妹?谁要做你的妹妹。”
他看着她,想喊住她,却突然发不出声。
那一晚,她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从这之后,她便不理他,开始和他冷战。起初,他总是找借口和她说话,后来渐渐地,他也缄默了,每次看见她明明想要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缩了回去。她和他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她知道,他很在意别人说他喜欢她,因为在他的认识里这是乱伦。什么乱伦?她和他又不是一个爸妈生的,她是领养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这算什么乱伦?她一个女孩子家都不怕被人说三道四,他怕什么?她也很想把他当哥哥,可是做不到怎么办?从小到大,身边认识的男生,哪怕是有一个比他优秀,她都一定会移情别恋,可是没有。后来只要有男生向她表白,她都会忍不住拿人家跟他作比较,什么眼睛比他小,个头比他矮,成绩没他好,声音太公鸭,篮球打得差……都是她排斥的理由。
因为,他喜欢说话轻声细语,性格温柔的女生,所以她绝对不会大喊大叫,吃饭坐姿走路都刻意地向优雅二字靠齐;因为,他喜欢会弹钢琴的女生,所以她去苦学钢琴,即使再枯燥也无所谓;因为,他指着某期杂志封面说模特很漂亮,所以她死皮赖脸地去求一个臭屁的摄影师让她成为一个模特;还因为,她听别人说要想抓住一个男人,就要先抓住这个男人的胃,所以,从初中的时候,她便偷偷地开始学做菜……
这都是病,她已经病入膏肓了。
她喜欢他,以自己的方式偷偷喜欢,她没有要求他立即看到她的好,她的光彩,她只是希望有一天,当他回头转身的时候,会突然发现,原来身后的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小妹妹了。
原来只是冷战,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躲她,就连高考志愿上都填了离家很远的学校。后来还是父亲强制地要求他改了志愿,那晚听到他和父亲很激烈的争吵,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心思,他一直都知道。
她听到他说,“小乔已经高一了,过完暑假就高二了,你们能不能注意一下,不要动不动就把让小乔留在家里,留着给我做老婆,这些话挂在嘴上,很难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决,用不着你们劳神。”
父亲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小乔有什么不好?其他的女孩子哪个能比得上我们家小乔?将来你能娶小乔,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有什么资格嫌弃?”
“爸,我什么时候说我嫌弃了?你别动不动就误解我的意思好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就搞不懂,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开个玩笑也能让你火冒三丈,这样子跟我和你妈说话!我们不能开玩笑了?就算我们真有这个心,又怎么样?小乔一直留在我们曾家有什么不好?”
“不好,当然不好。我跟小乔做了十几年兄妹,突然之间,要我以后对待她像对待女朋友,对待恋人一样,我怎么可能做得到?跟自己的妹妹恋爱结婚,这跟变态有什么分别?
“变态?你的意思是我跟你爸都是变态?”母亲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你们不要总是抠字眼可以吗?我知道你们喜欢小乔,爱小乔,我也喜欢,我也爱,但是我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爱,不是你们期望的那样。只要地球还转动一天,她就是我妹妹。妹妹永远都是妹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母亲加入了争吵行列,“兄妹恋爱结婚的多了去了。你们两人又没有血缘关系,我就搞不懂这样有什么不好?十几年,互相了解彼此,不需要费心恋爱,又不必担心以后婆媳相处不好,所有一切都这么完美,这有什么不可以?我们老两口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你在乎什么?”
“你们不能把你们对小乔的爱,强加到我的身上。不要以为你们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就必须满足你们的愿望守在曾家一辈子,这样很变态。她有她的自由,她应该选择和追求她不一样的人生,而不是以我们曾家为中心。”
“你别跟我位东拉西扯。选择权一直都在小乔的身上,既然你觉得她有想法,你以为她就一定会看上你?你好本事,上初中后就给我把女孩子往家带,就你这品性,我还觉得小乔配你是糟蹋了呢。就你这样,你躲什么?你填这些学校是什么意思?是嫌弃我们老两口,不想看到我们?瞧瞧这东北,这西北,还有这华南,这西南,你这是想把中国边疆都支援了?你有种就滚出国,别回来了,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妈……”面对母亲的指责,曾梓敖无力地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说出原因,“你们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灌输一直开玩笑,已经导致了小乔的思想误区。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们解释,反正我有那种感觉。小乔现在还小,她将来的路还很长。只有我走远了,小乔才能安心学习,考大学。”
母亲沉默了,父亲也沉默了。
听到他的这些话,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住了,每吸进一口气,都觉得胸口隐隐抽痛。就算她一直默默地喜欢,还是被他知道了,被相处了十多年的妹妹喜欢,就好像是种毒,这对他来说是难以接受的,所以他要逃离开,无论东南西北天涯海角,他都一定要逃得远远的。
后来父亲母亲和他又争了些什么,她再没有心思听了,回自己的房间,缩在床上发呆。整个心里变得空洞洞的,仿佛少了什么,轻轻触碰一下,都会有种十指连心的痛楚。
她连着好几日都精神不济,父亲母亲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儿,却也没说什么。再后来父亲偷偷改了他的志愿,就这样他被迫上了本市的H大,也因为这样,他一直住校,鲜少回家,但是每逢她的生日,他还是会主动联系她,像往常一样,替她庆生,陪她逛街,买很多东西送她。
高三那年,母亲突然问她,要不要考H大。她怔住了,这个问题她在脑中反复问了自己好几遍,然后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他排斥,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就算她这样做会被他讨厌,她也觉得无所谓了,只要能见到他,哪怕是默默地见着也好。为了想要见他,高三那年,她拼命苦读书,最后以高分考上了H大,而且还与他考在了同一个专业。
她一直知道,其实自己是疯了,从爱上他的那一刻开始,就疯了……
可是当进了H大后,她才发觉天空并不再像以前一样湛蓝,而是一片阴霾。
他那种对每个女生都来者不拒的个性只增不减。而关于他跟每任女友交往的持续时间,她更是常常听到同学们在私下打赌。他会对每个女生微笑,但是见到她的时候,眉头总是会忍不住地上挑,他跟所有人都介绍,她是他的妹妹。
刚进H大一两个月的时候,她便学会了抽烟喝酒,之后甚至结交了一些自己不喜欢的男生。这样做只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心,也可以说是做给他看,但她发觉现实永远来得比想象残忍,为了躲她,他竟然选择了出国。
父亲母亲建议她也跟着一起出国。但是,她觉得自己是累了,第一次,她觉得她不想再追了,也该是时候将她这种病态的爱恋深深泯灭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三年匆匆过去,她也习惯了不再追逐他的日子,也早已将那份爱恋深深埋葬在心底那一片枯草荒岗中,然而随着父亲的去世,母亲的病重,又将那种深入到骨髓里的感觉重新挖掘了出来。
母亲病床前,他答应娶她为妻,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当时完全是为了完成老人的心愿,她同意了,和他先结婚再离婚,紧接着便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母亲看着大红色的结婚证,含笑离开人世。
那一天,她的耳朵边嗡嗡作响,仿佛周围到处都是哭声。
当她费力地睁开双眼时,四周一片黑暗,但感觉告诉她,她正躺在家里的床上。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灯,一旁的闹钟时间正指着晚上八点半。
她是在自己的卧室里没错。
母亲的丧礼应该结束了,她只知道在殡仪馆的时候,她哭得昏倒了,直到现在才醒来。
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也很干,像是被盐水泡过一样的疼,眼睛也是又干又涩,应该是肿起来了。
她起身,走向浴室。对着镜子,她看见了一张苍白无色的脸,眼睛又红又肿,里面布满了血丝。她放了些热水,清洗了一下脸,这才走出房间。
才刚迈下楼梯,她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一层一层台阶走下去,客厅内漆黑一片。她伸手摸着了开关,白色的光芒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客厅。
她看见曾梓敖倒在沙发旁,他的脚边倒了许多酒瓶。
他喝了很多酒,甚至比父亲去世的时候喝得还要多。
“你喝多了,我扶你回房吧。”虽然是法定的夫妻,可是两人依旧分房睡,她扶着他进了他的卧室。
她疲惫而纤弱的身体却根本支撑不住他的重量,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他重重的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她想起父亲去世的那晚。那个吻,他也许早已忘记了吧。突然,他支撑起身体,一只手抚上她的嘴唇,在上面用力地摩挲着,直到她感觉到十分疼痛,扭开头避开,他沙哑着嗓子问她,“你为什么是我的妹妹?”
怔然,她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他的手还在摩挲着她的嘴唇,若是换在以前,也许她会很期待,酒后乱性,该是多好。可是从他跟桑渝一同出国那时起,她便放弃了。这样辛苦的爱情与其强求而不得,倒不如放手。
“我怎么知道。”她冷嘲。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非得做了二十年的兄妹,她也不愿意这样。
“你睡吧。”她企图起身,身体却被他压着不能动弹。
她疑惑地抬眸看他,他的双眼就像蒙上了一层雾,迷离不清。他的脸离她的也越来越近,温热的气息直吹拂在她的耳侧。突然,他猛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她听到自己猛烈狂跳的心,也听到他的胸腔内有一颗心在猛烈跳动。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用力地深深呼吸着,气息里带着一丝哽咽,“爸走了,妈也走了,他们都走了。你也会走的,对吗?我求你,别离开我好吗?”
她完全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失去父亲母亲,她内心的苦不比他少。她伸出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背部,轻轻地拍着。颈间慢慢地潮湿了,是他温热的眼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流泪,就算是在丧礼上也不曾见他落泪。
渐渐地,他终于平复了,他的身体微动,他抬起头,双眼里布满了血丝,完全看不见先前哭过的痕迹,他紧紧地盯着她,那种感觉就像他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魔,似要吃了她一般。属于他的浓重的气息包围在她的周身,她开始一阵紧张,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不出声,可能是出于一种本能,她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抓着他胸前的衬衣,死死地抵在他的胸前。
他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洁的额头,将那一缕发丝轻轻地别在她的耳后,重复着先前的话,“你为什么是我的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