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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离婚协议


暧昧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记得《三国志》?”曾梓敖勾起唇角,语带嘲讽,“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每天早上起床,我最喜欢对你做的一件事?”

他将身体缓缓前倾,就在他的唇快要贴上她的唇的刹那,她抬起横在两人之间的双手猛然推开他。

他怔然,只是眨眼的瞬间,啪的一声,脸上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曾紫乔用没有插着针管的左手撑着床面,向后退了退,苍白的嘴唇不停地颤动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防备地直视他。

曾梓敖摸了摸被打得有些生疼的脸颊,盯着她清澈的双眸几秒钟之后,一阵失笑。

“对不起。”他站起身,快步走出了病房。

曾紫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左手迅速抚上胸前,心脏猛烈地跳个不停。

这个叫她“小乔”的男人长得可真是好看,一双深邃勾人的眼眸摄人心魄,即便是下颌处泛着青青的胡楂,也一点不影响他的形象,反倒是该死的性感。

她不否认,刚才若不是他不小心碰到了自己右手背上的针头,也许她已经迷失了。

抬起右手,那里已经渗出点点血迹,她抿紧嘴唇,伸手按了救护铃。

不一会儿,一位小护士进来了,很快便帮她取下了针头。输液瓶中的药水已不多,她向小护士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再挂了。

小护士收了输液瓶,转身刚要出病房,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微笑地对她说:“曾小姐,其实你老公他人还是不错的。从昨晚到现在,他可是不眠不休地守在你床前照顾你,寸步不离。以后和他赌气吵架,吵归吵,气是气,可别再一个人抱着酒瓶去护城河上做傻事了,下一次我和穆医生可不一定那么巧刚好救了你。”

“老公?抱着酒瓶去护城河上做傻事?”

曾紫乔一怔,目光刚好落在小护士左胸前的胸牌上——她的名字叫夏萌萌。

原来是这个小护士救了她。

夏萌萌先是一愣,然后拍了一下脑袋,笑道:“我都忘了,你撞伤了头部。”

夏萌萌将那天怎么遇到曾紫乔,怎么看着她落水,怎么救起她,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然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说:“这是穆医生托我转给你的名片,他说,你差不多今天会醒过来,叫你出院一个月后去楼上的诊室找他聊聊,如果此间有什么特别需要,你尽管打电话找他,他说给你打八折。”

曾紫乔看向手中做工精致的名片,“穆挞霖”三个字跃进眼帘,旁边跟着几个小字——心理科室,她的嘴角微微抽动。

现在头上缠着一圈纱布,让她确定,她应该是撞坏了脑袋,而不是撞坏了心。

这位叫穆挞霖的心理医生,认为她有心理疾病吗?

蓦地,脑中跳出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姓穆,庄严肃穆的穆,你可以叫我一声阿穆……”

“阿穆?”她喃喃地说出声。

夏萌萌十分惊讶,“哎?你居然还真记得阿穆?真是奇了。”

曾紫乔抬眸,浅浅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他叫阿穆。”

“哦哦,”夏萌萌的脸上依旧还是一副惊奇的表情,细细地打量了曾紫乔一番,又道,“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曾紫乔回以淡淡的笑容。

“不客气。”夏萌萌感叹美女就是美女,不管是醉酒的,还是现在病恹恹的,都是那样美丽得让人沉醉。

曾梓敖离开病房,穿过长长的走道,一直到尽头的楼梯处才停下。

他烦躁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刚想点燃,面前一个“禁止吸烟”的告示牌提醒了他,这里是医院。

他悻悻然收起烟和打火机,对着楼梯道深呼了一口气。

方才,他只是想确认,紫乔是否是真的失忆,不是他多想,以这两三个月来他对紫乔的认知,她绝对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装失忆,博同情,拖延时间,永远成为他甩不掉的包袱……等等,这些他全想到了。他原本期待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结果是,他失望了。

如果还是两三个月前的紫乔,刚才……不会拒绝他。

可笑的是,他会这样愤怒的原因并不是紫乔打了他一记耳光,而是她真的失忆了。他宁可她还像以前一样会和他撒娇,会和他生气,但事实是他想,只是他在想,她真的失忆了……

结婚,离婚,自杀,破相,失忆……这就是他强求的结果。

他紧握着双拳,举起,狠狠地砸在洁白的墙壁上。

愧疚、自责、不安……所有情绪全数涌上他的心头。

紫乔从小就被曾家收养,名义上是他的妹妹。她乖巧懂事,惹全家人怜爱,被视为掌上明珠。后来,父亲去世,母亲病危,为了让母亲安心离开,完成她老人家的心愿,他答应娶紫乔,并且自以为这场协议下的婚姻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几个月后,当他提出协议离婚时,紫乔却反悔了。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他慌乱得不知所措。如果她真出了什么意外,他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医生说救她的人幸好是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抢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从不觉得自己错了,直到接到医院的电话,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早在答应母亲要娶紫乔的时候就错了。

傍晚时分。

曾紫乔觉得头很昏沉,正打算躺下休息,这时,曾梓敖推门进来。

她挑着眉,直视他,蓦然想起之前他的异常举动,不禁脸微微泛红,垂下眼眉笑了笑,随即又抬眸看向他。

曾梓敖立在门边,没有走过来,见她满面绯红,也明了她想到了什么。顿时,他也觉得尴尬,做了这么久的兄妹,那样不合常理的举动似乎是第一次。

两人就这样远远地互相瞪视着。

长长的一阵沉默之后,曾梓敖无奈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吗?除了头有些疼之外,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曾紫乔轻轻地摇了摇头,依旧微笑地看着他。许久,她才开口,“刚才有个护士说……你是我老公?”

他先是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嗯。”

垂下眼眉,他不禁自责,心中莫名惆怅起来。如果不是他向她提出离婚,也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离婚,破相,失忆,一个女人一生之中遇到的致命打击,她都占全了。

“……好像感情不是很好。”她淡淡地勾了勾唇角。

她的话一出口,曾梓敖的脸色立即由白变青,更加暗沉。他伸出手,执起她的手,轻声说道:“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是吗?”她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他意图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很久?”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底,幽黑的双眸中写满了担忧。

“哦,那比较幸运,还能醒来。”她的左手轻轻抚着右手背上针孔留下的痕迹,那一块皮肤又青又肿。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郑重地对她说:“小乔,你放心,这辈子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无论是他的妹妹也好,妻子也好,这辈子都是他的责任。

她愣愣地看着他,接着嗤笑出声,觉得这个承诺好可笑。许久,她止了笑声,抬眼问他:“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说你还要留院观察两天,到时候拆了线,就可以出院了。”他说。

她摸了摸额头缠着的厚厚纱布,感觉还有些痛。

“别用手碰,”他连忙伸手拉住她摸着纱布的左手,见她错愕地望着自己,不禁尴尬,倏然收回手,声音也沉了下来,“医生交代不能乱摸,碰裂了伤口就麻烦了。”

“哦……”她怔怔地应了一声,一阵失笑,“碰一下就裂,纸糊的吗?”

曾梓敖深深蹙眉,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关于伤口愈合之后会留下疤痕的事。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病房内寂静得只听到两人沉沉的呼吸声。

蓦地,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压抑的沉默。

曾梓敖摸出手机,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掐掉,但不过十几秒,铃声再度响起。他正要再次掐断的时候,曾紫乔浅浅一笑,说:“我的头还有些昏沉,想再睡一会儿。”

“你睡吧,我看着你。”曾梓敖依旧掐断了铃声。

曾紫乔没有应他,躺下便闭上了眼。

曾梓敖替她盖好被子,立在她的病床前静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出了病房。

回完了手机,做了工作部署,他再次回到病房,此时紫乔已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睡梦中的她双眉紧蹙,脸色苍白吓人,下巴似乎更尖细了。

他深叹一口气,坐在一旁静静地守着她。

三天过得很快,一晃便到了出院的那天。

这三天,曾梓敖除了白天工作时间,晚上都陪在曾紫乔的身边。曾紫乔大致了解了她与曾梓敖的关系,一对做了长达二十年的兄妹,在某一天,因为母命,而突然成了一对夫妻。

曾梓敖办完出院手续,便载着曾紫乔回到城西的住处。

他记不清自己有多久不曾回过这里,这套房子是他回国之后买下的,装修好了,便一直住在里面,直到父亲出事,他才搬回家里。后来母亲病重,在母亲的要求下,他将这套房子简单装修了下,作为婚后新居。好像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就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留宿在外,很少回到这里,有时候是办公室,有时候是旧居。

立在门外,他找了许久,才找到那把近乎陌生的钥匙,开了门。

刚入家门,满屋的狼藉让他禁不住停下了脚步,眉头深深蹙起。

原本应该静静摆放在桌上的花瓶,此时已粉身碎骨,碎片溅得满屋都是。百合花失去了水分,花叶也渐渐失去了鲜艳的光泽。桌椅早已背离了原本属于它们的位置,倾倒在地。但凡能够被随手拿起的物品,如今都被摔得七零八碎。

立在他身后的曾紫乔,跟着进了门,望见眼前的一切,脸上呈现出不可思议的错愕,接着失笑出声,“呵呵,看来被我猜中了,感情真的不是很好。哦?”尾音微微上扬,似在讽刺。

她弯下身,捡起脚下被揉成一团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当“离婚协议书”几个字映入眼帘,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曾梓敖紧锁眉心,抿着嘴唇,望见她这种略带嘲讽的表情,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很是难受。

他迈进屋内,仔细地看了每一个房间,然后拨了一通电话,让公司的保洁人员过来好好清理一番。

曾紫乔则趁机将楼上楼下的房间一一欣赏了一遍。

看到琴室里的钢琴,她忍不住以手指轻敲了几下琴键,琴发出几声清清脆脆的单音,她觉得很有意思,又像小孩子顽皮地用手指在黑琴键上来回滑动,指尖与琴键的触碰下,成串的音符迅速跳了起来。

玩了一会儿,她盖上琴盖,进了隔壁的主卧室,当打开与之相连的更衣室,满屋子的衣服让她错愕,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那些漂亮的服饰,就像是对待自己最心爱的珍品一般,就怕力道大了,破坏了这些衣服质地的美感。

对面挂着一排全是考究的男士西装和衬衣,熨烫得整整齐齐,柜子中间一格格整齐地摆放着各色款式的领带。

手触摸过这一切,她的心口之处微微一阵收缩,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痛楚,太阳穴隐隐作痛。

抬手轻按太阳穴的瞬间,目光刚好落在一旁又大又亮的更衣镜,一眼就看到自己额前缠着的白色纱布。她伸出手,拉下一缕头发遮挡,然后又将头发别在耳后,露出那块白白的纱布。反复几次,最后她以手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块纱布,眉骨上方,露出一道清晰且丑陋的疤痕。

她凝视着那块疤痕,脑中浮现起不久之前出院时,医生在给她的伤口上药时说的话,“曾小姐,有件事要和你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伤口愈合之后可能会留下疤痕。”

说白一点,就是破相。

医生说完,她感觉自己一直挂着笑容的脸皮有些僵硬。

这时,曾梓敖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对她再次承诺,“小乔,你听我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永远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也许是医生怕她想不开,又劝慰道:“不过,不用太担心,过段时间,去一趟我们十七楼的整形科,我们院整形科在全国都是很有名的。”

医生和曾梓敖之后又说了些什么,她没太在意,回过神的时候,两人有打算送她去心理科的趋势。

她微笑着说:“还好,我觉得这块疤痕也不是太难看,你们不觉得它长得像一只浴火重生后的凤凰吗?”

两人怔怔地望着她好一会儿。

许久,曾梓敖声音有些发颤,“小乔,你还好吧?”

看着镜子里那张脸,苍白憔悴,眉骨上方那道肉红色的丑陋疤痕,以及像蜈蚣脚般交织的羊肠线,只有将额前的头发打碎才能遮住,她颤着手将纱布重新粘在额头上,无力地撑着一旁的台面。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说法。

事实已经这样,怎样都回不去,如果不这样说,难不成再去跳一次护城河,求河神大爷把她的脸皮还回去?

保洁人员来了之后,除了中午用餐之外,曾紫乔进了主卧室之后就不曾出来,直到整个房子被清理干净,就差主卧室没打扫,曾梓敖不得不上楼敲门。

手刚抬起,恰巧,门打开了。

曾紫乔见他立在门外,先是一惊,随即笑脸盈盈地对他说:“我刚好要找你哦。”

曾紫乔清澈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愫。面对这样陌生的她,曾梓敖一时恍惚。

“那个,曾先生,请问这份《离婚协议书》上写的结婚时所买的房子、车子、存款、首饰等等全部归‘曾紫乔’——也就是我所有,嗯,还有每个月曾先生会按时付我一笔生活费。是不是只要我在上面签字,这份协议就开始生效,你就会按这份协议执行?”她扬着手中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是她刚才一进门时就捡到的《离婚协议书》。

曾先生?

小乔虽然从小排斥叫他哥哥,除非人前,私下里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但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陌生地叫他一声“曾先生”。

他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皱着眉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但他还是解释说:“两个多月前是这个意思。”

可是现在她出了意外,这份协议也应该要收回了。

他刚要伸手取回离婚协议,却意外地听到她说:“好,我马上签,你等一下。”语调异常轻快。

她回房内找了一支笔,迅速签上了名,然后递给了倚在门边的他。

他怔怔地接过《离婚协议书》,看着“曾紫乔”三个娟秀的字,脑中有那么一瞬间全是空白。

忆起两三个月前的某夜,他拿出结婚时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小乔漂亮如晨星般的双眸,哀怨地凝视着他,“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要离婚,你知道的。”

那晚,他带着一身的烦躁,去酒吧里喝了一夜的酒。

此后,他下意识地避开小乔,避免谈此事,希望通过时间冲淡一切,也许某日小乔自己想明白了,他和她是不可能的。他可以允许自己欣赏她,当女人那样来欣赏,但他没办法跨越兄妹那道鸿沟,成为一个染指做了二十年妹妹的禽兽。

现在,一场意外,她失去了记忆,毫不犹豫地签了字,这让他有一种负罪感。

前几天,杨律师提及离婚的事究竟怎么处理,因为没了主意,他才将此事顺水推舟地委托给对打离婚官司经验非常丰富的杨律师,可是他忘了,小乔一直是个自尊极强的人,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他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偏激,走上自杀这条路。

母亲临终前,要他好好照顾她,如果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愧对于长眠九泉之下的父母。

虽然,小乔挽回了一条命,但失忆却是不争的事实。上午她得知自己破相,那种难过的表情,直到现在还印在他的脑海中抹不去。最让他觉得难受的是,她没有如预想中那样歇斯底里地发泄,只是淡淡的,微笑着对他说,那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手中的《离婚协议书》像铬铁一般烫伤了他,他捏着这几张满是褶皱的纸张,心中犹如压了一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他从未想过以这样的方式离婚。

曾紫乔见他脸色暗沉,立在那一动不动,不禁担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曾先生,你该不是反悔了吧?不同意这条件离婚?”

回过神,他抬眸看她,背着光,朦胧温暖的灯光下,有那么一瞬,他看不清她脸上真切的表情。

微微动了动喉咙,他一脸认真地问她:“为什么又同意签字?”也许这个问题问一个失忆的人很蠢,但他想知道她现在的想法。

她先是挑了挑眉,尔后垂眸失笑,纤长如扇的眼睫随着那笑意颤动。

数秒钟之后,她抬起头,敛了笑意,声音十分平静,“曾先生,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如果你爱过曾经那个我,就不会提出离婚。你看我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不像是对一个至爱的人应有的表现。你找钥匙开门的时间,久到我以为你走错门。我虽然撞了脑袋,但只是失忆,还不至于白痴。虽然你不承认我们的关系……不好,但是就我看到的,感受到的,这样的婚姻,任谁都没法相信是桩美满的婚姻。虽然现在的我,不能够真切地了解当初那个我的感受,今天签了这个字,也许有一天,我恢复原本的记忆会后悔,也许不会后悔,但现在的我,不想勉强,只想过全新的生活,不想活在过去那些不愉快的阴影之中。守着一份名存实亡的婚姻,与一份高额的离婚分割财产相比,我想……白痴也会选择后者。”

英俊沉敛的面孔一片怔然,曾梓敖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失忆之后的她不再孤僻、冷漠,但对他却多了一层疏离。虽然他心底多少有些难过,但失忆对她来说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她现在比从前乐观、爱笑。

心中压着的巨石移开了一丝缝隙,他稍稍地松了一口气,抬眸看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淡淡一笑,“晚餐时间到了,想吃什么?”

“散伙饭?”她笑了笑,“那是要好好敲你一顿。”

狭长深邃的黑眸微眯,他的眼中升起一抹无奈,原先猜想她不会愿意出去吃饭,因为额头上还缠着纱布,讲究仪容的小乔是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出门的,很意外,她欣然接受,但“散伙饭”这三个字听着着实让人郁闷。

他紧抿薄唇,沉默了几秒,道:“想去哪里吃?”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嗤笑道:“对于一个失忆的人,你竟然还有期待?”

失忆后的紫乔变化太多,让他一时间无法适应。听到这样的冷幽默,他不禁失笑。

“你一定会恢复记忆的。”他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

曾紫乔漂亮的双眸闪动着,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唇边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

走出家门,刚要进电梯,两人便碰上住在楼上的邻居秋姨。

“哎呀,小乔,你这额头——”秋姨一想到女孩子最在意的就是容貌,就算是出了意外也绝不能提这事,所以赶紧又转了话题,“前几天你教我的那个冬瓜鲜荷叶煲老鸭汤,我们全家都赞不绝口呢。十五楼的七婶前天晚上去你家想请教你,结果你不在家。这几天都没见着你人影,把我们急坏了,你没出什么事吧?”

秋姨在见到曾紫乔的那一刻,就一直拉着她的手,曾梓敖被迫往电梯的另一端站去。

曾梓敖凝视着微笑如风的紫乔,他不知她竟然还会煲汤,还以为她那种有点孤僻的性格,只有袁润之一个朋友,很难想象,她会和邻居们混得这么熟。

他突然发现,他对紫乔的一切仅限于自己大四去美国之前。

曾紫乔抬眸,刚好对上曾梓敖探究的视线,只是一秒,便错开,对秋姨浅浅一笑,“哦,不小心撞伤的,没事的。”

“哎,你一个人一定要小心啦。”秋姨一脸心疼,突然看见身旁立着的曾梓敖,觉得有些眼熟,但还是不确定地问了一句,“他是谁?你男朋友?”

“呃……”曾紫乔一时间不知要如何介绍曾梓敖,如果说是老公,刚才她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

避免尴尬,曾梓敖接口道:“我是她老公。”其实,他也挺郁闷的,好歹他在这里也住过一段时间,但悲剧的是,早出晚归,邻居都不认识几个。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结婚照上的那个。”秋姨非常气愤,“长得挺人模人样的,没想到这么没责任心,这么不负责任。”

老一辈的人就是热心,但这教训起人来就开始没完没了。

顿时,曾梓敖英俊的脸庞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僵硬。他咬着牙在心里反击:拜托,大婶,你哪只眼眼看见我不负责任,怎么没有责任心了?

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嘴角含笑的曾紫乔,他无力地翻了翻眼。

罪魁祸首!

索性,他抿紧了唇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她。

适可而止。

曾紫乔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还在说教的秋姨,“阿姨,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说完,她率先进了电梯。

秋姨先是瞪了曾梓敖一眼,然后对曾紫乔笑眯眯地说:“改天我教你一道汤啊。”

“好的,一言为定。”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没想到你还会做菜。”曾梓敖忍不住说。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知道我会做菜。”

“……”

气氛再次凝结。

小乔以前喜欢吃法国菜,曾梓敖原本打算带她去一家城南新开的法式餐厅,那里的法国鹅肝味道很不错,但车子经过城西美食一条街时,她看见路边一家名叫“麻辣诱惑”的火锅店门口摆摊烤着肉,便让他停车,说是要吃火锅。

“你额头上还有伤,伤口还没有愈合,医生说了要忌辛辣刺激的食物。”曾梓敖皱着眉提醒她。

“我拿嘴吃又不是拿伤口吃,放心吧,吃不死人。”曾紫乔不以为然,下了车,快步走进那家火锅排档。

曾梓敖泊好车,立在满是烟熏的火锅排档招牌下迟疑了许久。

自从回国之后,他很少会来这些地方吃饭。记忆中,小乔从来不吃这些东西,身为平面模特的她很注意衣着外表,用餐讲究环境,绝不允许一丝饭菜残余的怪味留在自己的衣服上,若是要她来这种满是味道的地方吃饭,她一定会优雅地坐直了身体,轻声细语道:“我最近在减肥,还是你吃吧。”

走进店内,里面打着冷气,伴随着一股浓重的火锅汤料味迎面扑来,他不禁皱了皱眉。

环顾四周,大堂内坐满了人。

蓦地,迎窗的位置有人向他挥了挥手,是小乔,她已经在临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走过去,坐下,抿紧了唇,盯着正在点菜的她,“你确定要在这里吃?”

她停下翻看菜单的动作,抬起头,笑容依旧,语气淡漠且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嗯,如果曾先生不喜欢,那么请等我点完菜,你埋完单之后再走。”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点菜。

她的话,让他幽黑的眼眸骤然沉了下来,不是他不喜欢,而是怕等到锅底上来的时候,她再后悔。

压下心中那股闷气,他毫无预示地夺过她手中的菜单,迅速挑选了几道菜,然后丢给服务生。

她微微皱眉,最后耸了耸肩,表示谁点都一样。

不一会儿,底锅和菜都上齐了。

火温逐渐升高,热气腾起,底料开始沸腾,伴随而来的是弥漫四散的香浓味道。

曾紫乔看了看隔壁桌的人,便学着端起一盘切好的薄薄肥牛肉片,正要全部倒进翻滚的红辣椒调味的底料中,突然被曾梓敖拦下了,“不是这样的。”

她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只见他眉峰轻挑,从她的手中接过那盘牛肉片,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片,在鲜红的辣味底料里涮了起来,直到肉片熟了才放进她面前的沾酱碗中。

他就算准了从未吃过火锅的她不知道怎样涮肉片,所以默默地为她将肉片一片片涮好。

肉片不经意间贴上铜制的锅,发出滋滋的响声,紧跟着一阵烟轻轻升腾,向她袭来。她没有闪躲,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重复着涮肉的动作。

不一会儿,沾酱的碗中被一片片涮好的熟牛肉片填满,他才将肉丸、鱼丸、豆制品等慢慢丢下火锅。

夹起一片牛肉片,她细细地咬了一小口,那混着酱汁的辣味刺激着她的味蕾。

“恩,真的很不错,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爽口的东西。”她第一次吃火锅,汤料香醇,入口的食物辣而不燥,让人回味无穷,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美味又实惠的东西。

曾梓敖淡淡地笑着,“你以前总是嫌火锅店里的味道不好,怕吃完之后弄得满身难闻的气味,所以死活都不肯来。”

“是吗?以前的我这么傻?衣服沾了味道,洗洗不就好啦。”她夹起一片雪花牛肉片,沾了酱之后便送进嘴里,“哎哟,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牛肉片,真是太幸福了。”

衣服沾了味道,洗洗不就好啦。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但是以前的小乔,却是宁愿不吃,也不愿弄得满身火锅味。

曾梓敖嘴角浅浅漾开一丝笑意,“你的幸福还真简单,好吃就多吃一点。”

他将刚刚涮好的肉片放进她的酱碗里。

“嗯嗯,好呀。”

“你慢一点吃,小心烫。”

“唔唔……”

一顿饭下来,曾梓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不停地为曾紫乔服务。两个多小时之后,锅中能吃的几乎全进了曾紫乔的肚子。

她张着嘴,不停呼着气,两只手也没闲着,轮流对着嘴唇扇着,希望让自己的嘴唇不那么辣。

曾梓敖看着她做出这些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她也自认为不雅观的动作,又一阵恍惚。从小到大,紫乔的一举一动都是优雅的,很少见到她笑,即便是笑,也都是古人常言的笑不露齿,含蓄、委婉、优雅。

记得高考那年,她要报考H大,他却当着全家人的面说,H大不适合她,本来那里的女生就不是很多,她去了后会让人家女生没法生存。H大是一所偏理科的学校,他认识的女生大多个性豪爽,像个男孩子,如果她去了,她这种难以掩饰的千金气息,加之那满衣橱美感十足衣服,叫人家情何以堪?吓到别人不说,让人自卑可就不好了。

话一出口,便被母亲满屋子追着打。

直到刚才,他才有一种感觉,小乔终于像一个正常的女孩了。

她抓起一旁的冰水就要喝,被他拦下,他招了招手,让服务生为她准备一杯温开水。

面对服务生递上来的温开水,她怔然。

他说:“你不能喝冰水。”

“为什么?真的好辣啊,盛夏酷暑的,你还让我喝热水?”她不顾他的反对,推开那杯温开水,抓起冰水杯子一饮而尽。

这个举动让他不赞同地深深蹙眉。

放下杯子,掌心白得没有血色,冰水带来的刺激感觉提醒她散伙饭终于结束了。

她舔了舔嘴唇,感受着嘴角残余的味道,从来没有这样痛快地品尝过美食啦。

她先是弯了弯嘴角,然后浅浅笑出声,许久,才抬眸看向他,“曾先生,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去,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而且,我也不是太记得回去的路。”

“哥哥或者曾梓敖,就算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也不要叫我曾先生。”“曾先生”三个字太过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呵呵傻笑了两声,随性地点了点头,“好呀,那我们走吧。”之后她率先起身。

到了小区楼下,曾紫乔突然转过身。

一直低垂着头紧跟在她身后的曾梓敖并没有留意,猝不及防,整个人撞上了她,他有些尴尬,迅速后退了两步,疑惑地望着她。

“就在这里止步吧。”她抬眸。

他不解,刚才吃火锅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种暖暖的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上面,我想……你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吧。”她目光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那里眸色的微微变化更加让她确定,“那么……今晚照旧,回你自己原来的地方去。”

曾梓敖没有说话,之前他就在犹豫今夜要不要在这里留宿,如果回旧居,他又担心小乔会出事,但由她口中说出让他去别处过夜的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她凝视着他,继续又道:“还有……能不能麻烦曾先生将楼上房子的钥匙还给我?”

他一怔,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什么意思?”

“很抱歉,我只是在按刚才那份协议行使自己的权利。现在,不管是谁,对我来讲都是陌生人,即便曾经我们结过婚,也许很亲密过。可是现在……考虑到我的人身安全,自我保障,很抱歉,我想我必须这么做。”她说完,微笑着耸了耸肩,以示她也很无奈。

无论失忆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总是有本事能让他无端失控。

他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尽力全数吐出。

对于她的说辞,他承认,是他要求离婚在先,她现在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可是就算他们不再是夫妻,但他始终还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一心想为她好,想要好好照顾她的哥哥。

“人身安全?自我保障?好,很好——”他的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烦躁与愤慨,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捏在手中并未给她,几秒之后,他直接迈向大楼内,丢下一句十分冷静的话,“我回自己的房子不犯法吧。”

曾紫乔一改之前的温柔,很不给面子地嚷了起来,“谁说这是你的房子?刚才那份《离婚协议书》上明明写着房子归我。”

男人吧,本质其实都是小气的。只要一扯上财产分割,那绝对是小气到家了。

瞧,刚才还爽快地说这里的一切是她的,现在她签了字,他又开始反悔了。

曾梓敖听到她的喊声先是一怔,随即冷嗤一声,径直进了电梯,在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要不要上随便你,反正钥匙现在在我手上。”

曾紫乔很无力地跟着迈进电梯,盯着他手中的钥匙。

她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门锁换了。

进了家门,曾梓敖喝了几杯水,决定留宿。

曾紫乔看着他向楼上卧室走去,连忙拦住他,“等一下,你今天晚上打算睡哪?”

“原来睡哪,今晚就睡哪。”曾梓敖顿住脚步,回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她惊慌的表情,他微微眯起眼眸,似乎她很怕他爬上她的床,难道他看上去那么像禽兽吗?

曾紫乔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不行!你今天晚上不能睡我床上,别以为离了婚的就可以这样随便,我以后还要嫁人。”

果真是怕他爬上她的床。

曾梓敖挑着眉,看了她起码近一分钟,蓦地失笑出声,没有说话,径直向楼上的主卧走去。

曾紫乔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却见他从更衣室里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下了楼。

经过她身侧的时候,他近乎冷嘲,“你放心,这房子里最安全的地方永远是这间主卧。”

曾紫乔涩涩地笑着点头,“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说完,她转身闪进卧室内,将门迅速关上,并将门锁反锁。

那门反锁的咔嚓声,听在曾梓敖的耳中别提有多刺耳。

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是毒蛇猛兽吗?他看上去像是很饥渴的会扑向一个额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女人吗?何况那个女人还做了他二十年的妹妹。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此时此刻,他的腹中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愤愤地解开衬衫衣领的前两颗扣子,在楼下客厅坐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电视频道来回切换了不知道多少回,最后只得掐灭了烟蒂,郁闷地进了客房。

至于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他一整夜都没有弄明白。

犯贱是普遍真理,他就是其中之一,体内贱格发作的时候,拦也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