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的对峙到现在的和平共处,曾紫乔与曾梓敖的关系呈现出一种万分和谐的状态,甚至可以说是渐入佳境。
也不知是自己的饭菜做得太好吃太销魂,还是什么原因,这段时间里,曾梓敖推掉了好多饭局,几乎每天都会载着她回家,然后一同去超市买菜,最后一同回去做菜做饭。
对于做菜,这也许是曾紫乔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感谢上苍,即便是失了部分记忆,对做菜却丝毫没有影响。
不过,她认为一道菜做得好或坏,也与品尝这道菜的人有关。她不否认自己做的菜很赞,但也要承认是人类的虚荣心在作祟,曾梓敖每天都夸奖她一番,的确给了她莫大的鼓舞和激情。她每天晚上都躺在床上回想他的那些话,忽然又觉得自己好傻,为了几句好听的话,甚至每日挖空心思去想明天该做什么菜!
曾梓敖喜食韭菜,憎恶芹菜,她嘲笑他是否身体很不济,因为韭菜又叫壮阳草,而芹菜是杀精的。每当这时,他都会毫不怜惜地用手指狠狠地弹她脑门,说这些歪门邪道究竟是跟谁学来的。
跟谁学来的?有很多东西,她发觉本来就是存在于她的脑子里的。
每天一同上班,一同下班,同一间办公室,住同一幢房子,然后一同买菜做饭和吃饭,甚至还会一同坐在沙发上评价《喜羊羊与灰太狼》。
当然,关系仍是被定义为兄妹,而非夫妻。
无论是欣然,或者被迫,曾紫乔总算是接受了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生活,也因此对曾梓敖有了重新的认识。每天早晨,他喜欢吃完早餐后看十分钟报纸才出门上班;每天晚餐后,他必定会拉着她一同散步半小时,直到食物全部消化为止;他不抽烟,不喝酒,至少当着她的面他从来都不;他随性但不随便,至少同居的这段日子里,她没有见过他带一个异性回来,甚至连只雌性动物也不曾带进过小区大门;他就算是应酬到很晚,第二天也一定会正常起床,一切作息正常。总之,他无论是在精神上,还是行为上,绝无怪癖。
曾紫乔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什么以前的“她”会那样为他着迷了。
现在,她算是能理解,温柔,体贴,多金,帅气,能力,无恶习,这几种优点综合在一起,便是完美了,这样的男人又有哪个女人不为之动心呢。当然,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然对其免疫。
这段时间里的曾紫乔,脑海里全是这些时日里的他和她的点点滴滴,她不曾察觉自己嘴角之处一直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可是没过多久,那一丝笑容又慢慢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愁绪。
因为应酬,曾梓敖已经有两三晚没有回来吃饭了。
也许是因为习惯了另一个人的存在,突然一下子又恢复到许久之前的冷清,她居然不能适应了。她自嘲,曾紫乔啊曾紫乔,你一定是又犯傻了,是做小奴隶做上瘾了,才会整天想着做饭吧,这么爱做饭,去当厨子好了,之所以这么讨好地做饭给他吃,其实是求安稳吧,也许哄得他开心,就能早一点离开这个家,她便是真正的解放了。做奴隶就做奴隶吧,为了自由,头可断,血可流,小女子能屈能伸。
她在心中不断地自我解释,以求平衡。这两天就当放假好了,正好白天繁琐的工作,也让人很疲惫。今晚,她一定要好好地休息一下。于是,洗完了澡,便爬上床,与周公约会去了。
也不知是几点钟,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人按门铃,她用被子蒙着头继续睡,但是依旧还是能听到那讨厌的门铃声叮咚叮咚地响个不停,最终实在是无法忍受,她掀了被子,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两三天,曾梓敖回来的时候约莫都是到了凌晨,开门的声音总是能惊醒她,体内的生物钟紊乱到极点,她都快得失眠症了。前两天都还好,他做什么事情都很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儿声音,谁知道今天却这么过分,明明有钥匙,还要按门铃。
她从床上起身,怒气冲冲地下楼便看到他进门。她走过去很不客气地冲他吼道:“明明有钥匙,你发什么神经按门铃。拜托你以后过了午夜十二点就别回来了,省得打扰了别人的好梦。”其实她口中的那个别人就是她。
他站在玄关处,暗沉的色灯打在他的身上,照得他的周身一片朦胧。
从空气中酒精气味的浓度来判断,他一定是喝多了。当她对上他那双被酒精熏红的迷离双眼时,她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虽然近些日子来他们都相安无事,但她领教过他的野蛮加变态,谁知道他喝了酒之后会不会变禽兽,所以,还是识相点好。
她不甘地撇撇嘴,“算了,你爱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开门声音小一点就可以了。”
她刚上踏上楼梯没几步,便听到身后异响,回头便见他快步冲进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呕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从最近拾起的点点记忆碎片中,她知道他的酒量很了得。记忆片段里,她记得他几乎不曾喝醉过酒,即便是喝醉了也绝不在她的面前出现,唯一一次见他喝醉酒是父亲去世的时候。
父亲去世的时候……
好熟悉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想了好一会儿,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咬了咬唇,转身走到厨房里为他泡了一杯蜂蜜茶。她将泡好的蜂蜜茶放在桌上,又走进卫生间去看看他的情况如何。
浓重的酒气味充斥了整个小小的卫生间,让她不禁蹙紧了眉头。
他双臂撑在马桶水箱上,身体有些摇摇晃晃,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也许是鬼迷心窍,也许是可怜他,她强忍着刺鼻的味道,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漱口,又拧了一条热毛巾,细细地帮他擦起脸。
“喂,能不能走,要不要我扶你?”她以手戳了戳他的肩头。
谁知他却偏过头,眯了眯迷离发红的双眸,轻勾了勾嘴角,含着意味不清的笑意,说道:“你好吵。”
顿时,她的脸色暗沉了下来,不客气地将手中的毛巾砸在他的脸上,怒道:“我是神经病了才会管你死活。”
就在转身之际,她的手臂被人轻轻拉住,回转身,便听到他微微启口,“哎,陪我说会话吧,我一个人好无聊。”虽有气无力,但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依旧让人难以抗拒。
就在这一刹那,她的太阳穴微微抽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道光,熟悉而相似的情形,就像是放电影一样,一幕幕浮现在她的脑中。
父亲去世的时候……
她终于明白这样的感觉为什么这般熟悉了。
父亲丧礼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他也是像今晚这样喝得醉醺醺的。刚安抚好母亲睡下,又不得不再来照顾他。
谁知他竟拉着她聊起计算机专业知识,指着书上习题中的一道题目对她说,明天要交给导师,命令她今天晚上一定要完成。没办法,她只好将电脑打开,开始编程。也许是他受了冷落,又跑来打断她,竟变态得逼着她把书上那些计算机语言一一读给他听,并无礼地要求她要朗诵得像念童话一样生动。虽然她也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但是要将一堆语言念成童话故事,简直是无理变态到极致。
当时的她是那样深深地迷恋他,所以即便他是醉言醉语,她也会当圣旨一样去执行。可就算她卷舌翘舌地把那堆英文字符念得再字正腔圆,再多么得富有感情,计算机语言就是计算机语言,还是一样的平淡枯燥而无味,反而惹得他老兄一个不如意,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扔了老远,吓得她从床沿上跌下床。
也许是出于本能,他伸手想要拉她起来,可是酒醉的他连支撑自身的力量都没有,怎么还能将她拉起?结果是他整个人从床上重重地摔在她的身上,将刚要起身的她压得五脏六腑都要翻腾出来,痛得她当下泪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就那样趴在她的身上,眯着那双狭长而迷离的双眼细细地审视了她许久,然后蹦出一句蠢话,“你怎么好好的就哭了?”
他全身压下的重量让她连喘息都觉得很费劲,双手费力地横在胸前想要推他下去,可是他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她哭着回答:“你压得我……快窒息了……”
她以为他会起身,可是令人更加要窒息的是他的脸竟然俯了下来,朦胧的灯光被遮住了一大半,瞬间,他柔软温暖的唇瓣亲吮在了她的脸颊上,泪水流过的脸颊上犹如火烧着了一般。
脑袋停滞工作了约两三秒,回过神刚想要推开他时,她的唇上落下了温暖湿润的触碰。
她的身体倏然僵住了,横在他胸前的双手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动作,脸袋嗡的一下炸开了,成了一片浆糊,那个对她永远温柔体贴却始终保持着距离的“哥哥”在吻她……
全身的温度在急剧地升高,同样是这个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同样是被抑制着呼吸,但与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现在整个人都没法动弹,任由他摆布。
那是她的初吻,迷茫、无措、混乱……
他的舌头灵活地撬开了她的唇,炽热的舌尖夹杂着浓烈的酒气放肆地在她嘴里探寻着,那像是草原上燃起的熊熊烈火,灼热了她的口腔,燃烧了她的全身,又像是海面上刮起的风浪,将她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让她无法挣扎,就这样随着海浪东飘西荡……
渐渐地,唇上的温暖湿润消失了,他无力地趴在她的身上,就这样睡着了。
心脏在猛烈地跳动着,不知过了多久,她咬着刺痛的嘴唇,费力地将他从身上挪开,却没法将他移到床上,只好让他睡在了地毯上,怕他冻着,又轻轻地为他盖上薄被。
她本该可以去睡的,可是只因为他先前说的那句明天要交那个程序给导师,她还得继续完成那个程序。第二天当她将那道编写好的程序给他看的时候,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不停地对她说抱歉,说他喝多了,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情。
往事重现,犹若昨日。
记忆的碎片,拼凑成了一幅完整的画面,叫她措手不及。
初吻?她的初吻,居然是被这个既是哥哥又是前夫的男人,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情况下夺走的。更可恶的是,恐怕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这究竟是什么情形?好可笑。
她居然在这种时候,恢复了一段这么令人郁闷的记忆。
她的心猛烈地跳动着,那种随时都有可能窒息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最近越来越多的往事开始在她的脑中慢慢浮现,她有种预感,很快地,她便能想起全部的往事,意外失去的记忆就要全部回来了。
好不容易获得重生的她,难道这么快就要再次陷入痛苦之中了吗?
她拼命地按着刺痛的太阳穴。不会的,不会的,就算记忆全部找回来,她跟以前的“她”也应该有所不同了。因为现在的她,根本就不喜欢曾梓敖,她只要坚持这个信念,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喂,你为什么不理我?”曾梓敖将她猛地拉近自己,蛮不讲理地质问。
曾紫乔拉回思绪,瞪着他看,这家伙是真的喝多了,接下来,怕是又要像父亲去世那时候一样开始发酒疯了吧。可是现在的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傻傻的只会痴痴迷恋和等待他的曾紫乔了。
想要挣开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道很大,她受不了地板起脸,怒道:“你发什么酒疯啊?现在几点你知道吗?”
他抬高手腕,眯着迷离的双眼,看着手表半晌才道:“哦,十二点零五分了……”
她瞄了一眼热水器上的时间,忍无可忍地说:“是凌晨一点,不是十二点零五分!见鬼,你喝了多少酒?”
“数数……”他真的掰起手指开始数起来,“一杯,两杯,三杯——”
“停停停,我管你喝多少酒。我没空陪你玩,我要去睡觉了。”她挣开他的手掌,狠瞪了他一眼。
就在转身之际,她的手腕再度被拉住。
“你知道吗?我今天很高兴,我跟了五年的一单生意终于搞定了,明天就要签合同了。不是因为它的金额有多少,而是因为它是我事业起步时遇到的最大屏障,今天终于搞定了。”说着,他拉着她向门外走去,“我今天真的好开心。来,陪我庆祝。”
“曾梓敖,你神经病啊。”
“嘘——”他以食指轻点她的朱唇,示意她噤声,下一秒,当他的食指带着余温离开她的嘴唇时,他高昂地念起了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她的太阳穴不停地抽动着。根据记忆提示,她预见到今晚肯定又是悲惨的一夜。
她整个人被他拉进客房,他将她按坐在床沿上,然后迈着蛇步走到书架前,也不知道他扒在那里找了多久,终于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塞给她。
“念给我听。”他歪歪倒倒的身体在一旁坐下,指着那几本书要求。
望着手中的几本书,她定睛一看,愕然,居然是《唐宋诗词鉴赏》、《诗经》,还有《花间集》。从来都不知道这间客房里什么时候怎么多了这些东西,更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再抬眸看着他时,他已经肆无忌惮地躺在了床上。很难想象,他真的是喝醉了吗?还是当真有天赋异禀?
上一次是玩计算机语言,这一次玩念唐诗宋词?
她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太阳穴隐隐地跳动着。
“念,念给我听……”他的声音像一道魔咒。
真是冤孽!她上辈子八成是欠了他的!
她咬了咬唇,决定念几首词哄哄他先睡了再说,于是拿起一本随手翻了一页,横横地念着,“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李白的《怨情》,简直就是记忆里的“她”活生生的写照。
“继续……”他浅浅笑着。
她换了一本,随手又是一页,“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温庭筠的《梦江南》。若是她的记忆没错,那么从新婚之夜到坠下护城河的那段日子里,“她”这个思妇也是像词中写的一样,深夜不寐,望月怀人,凄凉无比。
靠!怎么随手一翻都是这些凄凄哀哀的怨妇词?她不要记起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她换了本《诗经》,正要翻开,谁知肩头被什么一搭,吓了她一跳。
她微微偏首,见他将头枕在她的肩上,接着便听到他在她的耳边咕喃,“这些词都太凄哀了,换首开心的吧。比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低沉好听的声音,极富磁性,就连醉了都似在诱惑着人,可是这些听在她的耳里别说有多讽刺。这首诗所表达的意义,根本就是在讽刺她。
她在心中冷嗤一声,简直是个屁。
恢复的记忆告诉她,当初他向“她”提出结婚的时候,“她”那几晚不知有多开心,拉着袁润之开心得又唱又跳,“她”对婚姻生活充满了希望和憧憬,结果呢?桃花谢了,桃树也枯了,现在唯一的作用就是当柴火****。
她懊恼地将他推回床上,将《诗经》砸在他的身上,捞起一旁的《唐宋诗词鉴赏》翻开。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的《离思》。她刚从沧海之水中生死逃亡地爬出来,巫山的云也已经是过往云烟,就算是傻子在这种无情又残酷的刺激下,也该醒醒了。
她深深地打了一个大哈欠,转身对他说:“好了,全念完了,你可以睡了。”说完又打了一个哈欠,真的快要顶不住了,明天还要上班,她必须去睡了,才不要管他的死活。
她从床上起身,脚步还没迈开,身后不满的声音传来,“你不乖,偷懒了,就念这么几首,我要听你继续念。”
“念你个头啊!”
“不许走!”他爬过去紧紧地抱着她的腰。
“松手!”她要疯了。
“不松。”
“你喝酒喝白痴啦?放手!”
“不放。”
“……行了行了,我念,你快点松手!”她翻了翻白眼,看来今晚不念到他睡着,她是别想抽身了。
而他此时,就像是一个每晚睡觉前都要听故事的小孩子一样,已经乖乖地躺回了床上。
当翻到《念奴娇?赤壁怀古》时,她索性闭起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小乔初嫁了……”
她顿住,口中不停喃喃地重复那句“小乔初嫁了”,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首词,只因为那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他闭着双眸,平静地替她接下这首词,声音幽而平缓。
她眯着眼,无力地看着他,又打了个哈欠,在心里咒着:“还不快睡!”
接着她又眯着眼从唐诗念到宋诗再到元曲,不知念了几首,浓浓的困意一阵阵向她袭来,实在支持不住了,她整个人倒在了床上……
翌日,曾紫乔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中,猛然从床上惊醒。她看着停止叫嚣的电话机,懊恼地拍了拍脑门,然后看向床头的闹钟,居然已经是早上七点了。要是等她刷完牙洗完脸,再吃个早饭,司机肯定会在楼下等急了。
可是真的好困啊。
她将脸埋在被子里又挣扎了一会儿,蓦地,她屏住呼吸,隔了几秒,她试着嗅了嗅,整个被窝里都充斥着熟悉的气息,但却不是属于她的。
她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弹坐起,浅灰色竖条纹的床单被套赫然刺入眼帘。
她瞪大了眼,迅速低头看向自己的睡衣,还好,都安然无恙地穿在身上。
要死!她昨天夜里念诗居然念到在这张床上睡着了,果真是深更半夜不适合吟诗诵词。她终于明白那些古代人为什么总是喜欢在花前月下吟诗诵词了,催眠啊……
她迅速从床上跳起,奔出客房。
出了客房,曾紫乔探了探头,没见着曾梓敖,迅速上了二楼,回到了卧室。梳洗完毕后,刚准备下楼做早餐,却意外地看见曾梓敖穿着睡衣安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那一头黑发微湿,看来是刚刚沐浴过,空气里还散发着一股子清新的沐浴香气。
她咬着唇,思量这家伙究竟什么时候洗的澡,在哪儿洗的澡。
听到声响,曾梓敖转眸向楼梯处看去,曾紫乔穿着一袭卡通睡裙下了楼,原本顺直的长发,早已卷成了弯弯曲曲的波浪,蓬蓬的顶在头上,看不出她究竟是梳了还是没有梳。
“早。”他放下手中的报纸看向她。
“早。”早个屁!曾紫乔在心中回道。都快八点钟了还早?他当老板的,是想什么时候去都没有问题,可是对她这个员工妹妹却是严格按公司规章制度来的啊。
“我刚出去买了油条和豆浆。”他说。
“哦。”她懒懒地应了一声,走进厨房开始忙早餐。
这个无耻的家伙一定是因为昨晚的事而内疚,所以今天早上才去买了她喜欢吃的豆浆和油条,看样子是想巴结她,想她把昨晚的事都忘了。
门都没有!她是有自尊的,才不要吃嗟来之食,她要自力更生,自己做。
本来只是做饭给自己吃的,结果诱人的香气却将他也引了来,而她却无力抗拒,任由他无耻地蹭饭。
每个人都是有虚荣心的,赞美人人爱听,溢美之词听在心里总是特别舒服。等到能真正摆脱他的时候,她要开一家私房菜馆,那么现在,就当他是免费试菜员好了,他的这些赞美就当是付给她的菜钱了。
她一边忙碌着,一边在心里不停地鄙夷,大男人居然喜欢喝水果粥。
以前那个傻气的自己,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学煮东西,都不曾盼来他屈尊品尝,如今不过是一道最简单的水果粥,居然也能让他念念不忘,真是风水轮流转。
“昨晚……那个……”
曾梓敖突然蹿到曾紫乔的面前,将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她吓了一大跳。
呆滞了约两三秒,她才回过神,问道:“想知道昨晚的事?”其实,他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他的床上吧?
曾梓敖轻应了一声。
蓦地,她转身将手中的汤勺横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冲着他鬼魅地一笑,声音甜到发腻,“昨夜,你是喝了不少,说吵吧,也没怎么被吵着,但就是死缠着人不放,很黏人哦,而且还硬把我拉进你的房间……”话说了一半,她倏然停住。
曾梓敖的脸色骤变,眉毛似要拧在一起,咽喉之处横着的汤勺迫使他的身体向后退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她像只猫一样窝在自己的怀里,而他的手正不规矩地搁在她的纤腰上。至少停了有十多分钟,他都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会惊醒她。
这十多分钟里,他的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
他强迫自己镇定,哑着嗓音问:“然……然后呢……”不知道怎么了,他好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声音在扑通扑通地干扰着。
“然后……你将我按坐在你的床上……”曾紫乔慢慢地眨了眨眼睫,一双明眸里媚态尽现,声音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始终保持着那让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绝媚笑容,手中的汤勺稍稍使了一分力,向前逼去,并在他的喉结处轻轻滑动。
曾梓敖的脸色变了又变,身体已然抵在了厨房墙壁上,无路可退,唯有皱着眉头安静地等待她的下一句。
“然后……”曾紫乔又将身体向他缓缓倾去,脸离着他的脸只有寸许,妩媚地再度眨眨眼,眼波中饱含了挑逗的意味。
曾梓敖的眉头拧了又拧,喉结抑制不住地动了动,伸出双手及时扶住她的双肩,想要阻止她再开口。
殊知,她将手中的汤勺用力地按向他的咽喉,狠瞪着他,然后咬牙切齿地冲着他吼道:“曾梓敖,你简直是个变态!拜托你以后超过十二点就不要回来了!我又不是复读机,你喜欢念唐诗宋词装风流高雅,就拜托你以后自己先录好音,喝醉了就自己慢慢放着听!下次再这样,小心我弄死你!”说完,还不忘再用力地顶了下他的咽喉,然后才转身走回去继续熬粥。
曾梓敖被她吼得半晌回不过神,手抚着咽喉处不停地咳嗽着,直到平复下来,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确定地问她:“我昨晚真的只是逼你念了一夜的唐诗宋词?!”
“滚开!”曾紫乔恼羞地将他赶至一边。
曾梓敖脸部僵硬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在一瞬间松弛了下来,垂眸看着地面,淡淡地弯了弯嘴角。
昨夜的事,他只依稀记得,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一直在念着让人怅然若失的诗词,声音断断续续,时清晰时朦胧。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直到看到她躺在身边,他才意识到这事绝不是做梦这样简单。
刚才她将汤勺架在他脖子上,妖娆地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心猛然地漏跳了一拍。
他一直很会控制酒量的,很少让自己醉,醉到意识不清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每次喝醉后都会做一些让人崩溃的事。最荒诞的就是大学时候曾经撕了舍友的衣服,吓得舍友以为自己要被强暴,整整一周都没敢和他说话。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喝醉了,那一晚逼着小乔写程序。而让他永生难忘的却是母亲去世的那一晚,他甚至不敢去回忆。也就是从那次之后,他若是喝多了,一定会让司机送他回自己的住去,一个人在自己的小窝里随便怎样都可以。
酒后乱性这种事情,严格来说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当然,除了母亲去世的那一晚,但他却也不能保证现在就百分之百一定不会发生。虽然知道了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反而感到心惊,他觉得他们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因为,两人相拥的姿势是那样的契合,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目光看向小乔,突然之间,他觉得她失忆了未尝不是件好事,否则,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处理那剪不乱理还乱的情感。还好,只是强迫她念了诗词,大错并未铸成。
他有些庆幸,也有些悻然。
他尴尬地笑了笑,隔了许久才对着她的背影道:“也许你不记得了,爸去世的时候,我也是有一天喝多了。第二天你将写了好几张纸的程序放在我面前,说是让我交给导师的。当时我就奇怪,你怎么好好的就用纸笔写起了程序,而且我早已经毕业多年,交什么作业给导师。后来妈说,是我酒喝多了,逼着你把计算机书当童话故事念,还非要你用纸笔写程序。没想到这次居然是叫你念唐诗宋词。”他抓了抓头发,又笑着说,“感觉是有点变态了,改天我去找那个穆医生聊聊,看看我这是什么怪癖。”
曾紫乔很意外,他竟然会提及那件事,撇了撇嘴,讥讽道:“变态强迫癖。”
曾梓敖听了又笑,“说到变态,我觉得我还不及你。居然可以把计算机语言念成童话故事,说真的,我还真不知道计算机语言变成童话故事会是什么样。要不要现场来两段?”
曾紫乔强抑着想用汤勺抽他的冲动,咬着牙熄了灶具火,冲着他翻了个白眼,“死变态,让开!”越过他,她将做好的水果粥端上桌,然后坐在餐桌前吃了起来。
曾梓敖双手抄在裤子口袋里,慢慢走向餐桌,在她的对面坐下。他盯着她的脸,有些失神。
差不多快要忘了她以前精致妆容的样子了,这些日子里看到的她,几乎都是素净着一张脸。小时候最喜欢捏她的脸颊了,滑滑嫩嫩的,可是当可爱的婴儿肥已然成了眼前的精致瓜子脸后,他便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地捏过她的脸了。
他发现她没有上妆时的皮肤感觉更好,细腻光滑,是古时候人常说的肤若凝脂,吹弹可破。那头卷翘的头发虽有些乱蓬蓬的,但是衬着卡通的睡衣显得十分可爱,很有种居家的感觉,眼前这样娴静的她,与刚才那个凶悍的拿着汤勺凶他的女人完全判若两人。
女人真是一个矛盾的自然体。
曾紫乔察觉到对面那放肆的目光后,抬眸狠瞪一眼。
曾梓敖收到警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然后伸手在她粉嫩嫩的脸颊上捏了捏,道:“气多了很容易长皱纹,不漂亮了。”
曾紫乔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挥开他的贼手,怒道:“给你点颜色开染坊了。”
曾梓敖识趣,他知道要是真惹毛了这只小狮子,肯定会吃不完兜着走。他拿起勺子刚想盛一碗粥,这时,家中的电话响了。他走过去接起,“你好,请问哪位?”
电话里一片沉默,他的眉心下意识地蹙起,他知道对方一定在听,只不过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他。
“叫曾紫乔接电话。”对方冷冰冰地说。
能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男人,除了那个摄影师卫秦,再找不出第二人。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线,转身看向正在喝粥的曾紫乔,放下电话,大声地说:“有个臭屁的家伙找你。”语气里透着浓浓的不屑。
曾紫乔回头看他,一脸不解。
臭屁的家伙?目前她认识的人当中最臭屁的就是他了。
她连忙起身去接电话,“喂?哪位?”
“你不是说你离婚了么?”卫秦一听到她声音,便讽刺道。
“哦,是你啊。”曾紫乔总算知道曾梓熬说的臭屁的家伙是谁了。自从上次这家伙像阵冷风过境一样席卷过她家之后,直到今天才有音讯,如果再久一点,她相信一定能忘了这个臭屁的家伙。她回头看向曾梓敖,他正好也在看着她,她抿了下嘴唇,收回视线,说:“如果每个人都按合同办事,这世上还需要法院干什么?”一句话道出她的辛酸血泪史,希望他能听得懂。
电话这端,卫秦挑了挑眉,他不是白痴。于是,他说出自己一早打电话的目的,“中午有空吗?”
“我现在在MK上班,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如果时间太久的话,我不能确定时间够不够。什么事?”她问。
“两小时够了。最近合作的服饰公司里,有位模特突然生病住院了,希望找一位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平面模特临时替代,然后我就推荐了你,负责人看了之前的作品后,对你还算满意,约了中午去谈一谈。”卫秦说。
曾紫乔想了想,说:“好。那中午怎么找你呢?”
“你中午几点下班?”
“十一点半。”
“好,十一点半,我在MK楼下接你。”
“好。”
只听电话听筒里传来咔嚓一声,电话已经挂断。没有再见,也没有多说其他客套的话,卫秦就直接挂了电话。
曾紫乔放下电话,不由得轻笑一声,曾梓敖的确是没说错,这个卫秦还真是臭屁。不过,这样的我行我素,她倒是挺欣赏的,至少不用像她现在一样贴着一张人皮面具过活。
她回到餐桌前坐下,继续吃早餐。
浮现在她脸上的那一丝淡淡的笑容,尽数落入曾梓敖的眼中。他一言不发,收了碗筷,并冲洗干净,从厨房出来之后便进了自己的卧室。
偌大的餐厅内,一下子变得格外沉静。
曾紫乔嚼着口中的黄桃,微微抬眸,对面厨房的玻璃门上,清晰地映着他离去的身影。如果刚才回到桌前的时候,她的眼神没有问题的话,她明明瞥到他满脸的鄙夷。虽然不知道以前是什么状况,但至少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两个男人肯定是八字不投。不过,投与不投,她都无所谓,反正一个能给她按时打赡养金,一个能给她介绍兼职,那就都是她的大爷。
曾梓敖回到房间,迅速换了一身西装。在系领带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今天的领结怎么打都是非常的勒脖子,他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谁知领结越扯越紧。努力了一分钟后,依然没有解开这个让人烦躁的领结,他索性放弃了,拿起外套,离开客房。
经过客厅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对着正在收拾碗筷的曾紫乔说:“我在楼下等你,给你五分钟的时间。”说完,便出了门。
曾紫乔看着被带上的门,隔了半晌才回过神。
不过是接到卫秦的电话,他有必要这么狂躁吗?领带结都系歪了,像个吊死鬼一样吊在胸前。不过看上去也并不是那么突兀,这样随性系领带的人T台上多的是,更何况他的外表本来看上去就放荡不羁,很适合这种奔放狂野的风格。
她迅速将碗筷洗完,然后上楼换下睡衣,整理好仪容,这才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