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沭领命等候在顺河镇,自知事情关系重大,暗自不敢松懈,整夜都栖在客栈楼顶瓦砾之上,渐渐感觉睡意袭来,禁不住进入了梦乡。
天微亮,群鸡共鸣,张沭朦胧醒来,只觉浑身潮湿难耐,下了楼顶。
进入客栈,找了些水来梳洗完毕,正见到楼上无道子打着哈欠出了房门,李越丘痴呆的跟在后面,他徒弟显然是觉得没有睡饱,一脸的无精打采。
张沭见他们一身行头齐全,像是要离去,便招呼道:“吴前辈,李越丘兄弟,早啊,这是要往哪里去?”
吴道子与李越丘闻声望来,也回应道:“呵呵,早,刘员外家七日道场虽几经波折,也总算完成,正要去另一户陶家,不知小兄弟打算如何?”
张沭回道:“我师傅令我在此守候,不敢怠慢,且先留在这里观察,赎不能远送了。”
吴道子见今日张沭颇有礼数,心里愉悦,说道:“哪里哪里,我们相处虽时日不长,可也总算是有过共患难,不必在乎在这些礼节。”
说话间,师徒二人已经走下楼阶,两方辞别,出了客栈。
路上,李越丘忍不住,说道:“师、师傅,我们真的要给陶员外家看风水吗?”
“嗯?”吴道子不解,皱了皱眉头。
李越丘小心的说道:“他家要建、要建送子观音的庙宇,本是佛门的事情,我们去、不合适吧……”
吴道子生起气来,抬手欲要斥责,李越丘慌忙招架,辩解道:“师傅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是听到人家背后议论,才说的……”
吴道子想了想,又把手一甩,放了下来,说道:“难道工匠要自己种树吗,日和月要同现青天吗?天下之大,万物各司其职,佛门也好,道门也好,都各有所长,送子观音是属佛门,我们管不着,但是要择风水之地,这便是我们道门之事了,其他的无需理会,我们此去只看风水。”
李越丘明白过来,点头会意,应了一声:“哦。”
吴道子师徒两人一路询问,来到了陶家颇为气派的大门前,同守门家丁说明来意,便被请入了大院。
家主乃是个穿金戴银、肥头大耳之人,一身的富贵之状,一脸的富态之象。
家主请吴道子二人用早点,期间,陶员外说道:“不瞒道长,本员外今年四十又七,榻前四个老婆,膝下七个女儿竟无一男丁,敢问是否是家中风水不好?真乃急煞我也,这可如何是好,还请道长帮我看看这家中风水是否不合。”
吴道子言道:“员外严重了,我来之时,已有观察,本村四面环山,左右金石虎踞,右面水射中堂,前瞻华庭鹤宇,所谓风管人丁、水管财,此处气流通畅,水上中堂,该当丁财两聚的。”
那员外听得并非风水之象,更为疑惑,问道:“那又是何故,如何才能得有子嗣?”
吴道子想了想,言道:“福祸自有天相,天机不可泄漏。”
陶员外听到其中真有玄机,便又问道:“如今富贵在身,妻妾无忧,只是无一个继承香火之人,叫我寝食难安啊,还请道长授意,定有重谢。”
吴道子有些不悦,望了望那陶员外,言道:“你睡觉是不是总习惯右侧躺卧?”
那陶员外惊讶道:“道长真乃神人也,我确实是惯于右侧躺卧。”
吴道子言道:“今后试着左卧而眠,定能见效——员外请我前来,不是要择风水之地,修改庙宇吗?”
陶员外恍然想起,一拍脑门,言道:“哎呀,果真是如此,所谓男左女右,我怎么没能想到呢?”
吴道子无语,轻咳两声。
陶员外意识到自己失言,说道:“实在抱歉,一时高兴,竟忘了正事了,这边请!”话落,便愉悦的在前面带起路来。
李越丘一脸奇怪,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到吴道子:“师傅,你怎么知道他习惯右侧躺卧的?”
吴道子叹了口气,回道:“你看他左右耳朵,右侧较为服帖,不如左耳侧自然,定是常年侧卧才造成的。”
李越丘恍然,又问道:“那师傅不是在骗人吗?”
吴道子无奈,言道:“师傅也是无奈,那姓陶的重男轻女,一心想要男孩,他老拿这件事来问为师,为师又不是神仙,更不曾见过十殿阎罗,影响不了人世轮回,哪有控制男女投胎的本事?我们只管给他看风水好了。”
李越丘会意。
众人来到一处山水之地,吴道子左右展望,前后推敲,最终定下一处空地给陶员外,陶员外性子急切,早已差人寻好工匠,当日便要动工开建庙宇,陶员外请吴道子在旁监工,以防工匠手下无知,坏了他的风水。
陶员外为使进度加快早日完工,便日夜兴建,早晚轮班,当日无事。
一日夜晚,吴道子自熟睡中醒来,自觉小腹膨胀,尿急难耐,观四下沉寂,看星夜高悬,还是个深夜,但不知是何时辰。他打了呵欠,起身寻到一处隐蔽场所,嘘嘘起来。
忽有野林惊风,寒鸦啼怨,偏头看时,见远处恍似有人影攒动,他揉了揉迷蒙的双眼,再看时,竟见到工地之上一群作业的工匠,失魂落魄之状,尽朝着北面而行。
两道红光闪烁,几声寒鸦轻啼,吴道子悄悄看去,竟然见到一只红眼黑鸟飞在空中,正是摄魂冥鸦!
吴道子冷汗直流,不敢作声,但一眼又看到他那徒弟李越丘,竟也痴呆在人群中,正被那冥鸦镇住,不知要带往何处,他心中急切,不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此刻孤身一人,若与那冥鸦争斗,也不知能否取胜,倒不如快些通知旁人,好叫道中人士都知道有这妖孽伤人,众人协力,再去营救。
想定,吴道子忍下心来,不敢动作。静待一干人等被带远,这才匆忙离去了。他路上想起张沭来,不禁暗自祷告,期望张沭还在那南翔客栈,也定要早日叫他师傅知道,这妖孽出来害人了!心下凄然,又是一阵子懊恼,觉得自己老来无用,竟连徒弟也救不了。
吴道子于夜间一路慌张,来到南翔客栈,直呼张沭道:“张沭小友,张沭小友,大事不妙也!”
张沭本在南翔客栈楼顶惬意的酣睡,忽听夜间有话语乍响,睁开眼来,一跃而起,看周围并无异常,放下心来,再向下观望,正见到气喘吁吁的吴道子。
他一跃而下,落在吴道子身前,言道:“前辈,你有什么事情啊,要这般叫嚷,扰人清梦。”话落,又打了个哈欠。
吴道子急切,言道:“冥鸦、冥鸦!”
张沭脸色一沉,问道:“怎么回事?”
吴道子定下心来,言道:“那冥鸦方才、镇住一帮人,往北去了!”
张沭闻言,暗想,还真是出现了,言道:“我要去打探一番,请前辈在这里等候,如果天亮不见我回来,就请到南极山临江塾院告知我师傅,我去了!”话落,飞身朝着北面去了。
吴道子见张沭不待他多言,扔下话语就走,只得干等。
张沭暗想,想必那冥鸦要朝着北面的结界而去,便潜入山林,在半道潜伏。不多时,果见到一群人影,晃悠着身躯而来。张沭暗自收敛气息,混入其中,也学着其他人模样,晃悠着悄悄跟在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结界。且见冥鸦身影一晃,就不见了踪影,张沭趁机隐如山林。
只见那三三两两的人一个个奇怪的消失在了结界前。张沭惊讶,上前看时,竟然在地下发现了一个树洞,那洞中尸气弥漫,他心中凛然,不敢上前,折身而返。
返回途中,尽是些妖树藤怪阻拦,几经波折才出了北方古林,先前一帆风顺,想必是跟着冥鸦的缘故。
天已微亮,来不及多想,张沭来到南翔客栈,找到吴道子简略的道明情况,便向着临江塾院去了。
……
临江塾院。
晨钟破晓,弟子们纷纷前往天神台晨练。
宁枫立在萧雨的房前,稍作犹豫,敲响了房门。
见无人应答,从无做过此事的宁枫不知如何是好,只一个劲儿的敲房门。
萧雨朦胧间,听到顽固的敲门声,把锦被一提,掩住脑袋,不去理会。
宁枫无奈,言道:“小师妹,该起床了。”
静等,无人回应,宁枫无言,推门而入,见萧雨蒙头大睡,很是无奈,想到叶尘每日都要应付这种事情,便觉得叶尘还真是了不得。
宁枫又轻唤两声,但见到萧雨把被一撩,露出脑袋,一阵手舞足蹈,哼声说道:“啊呀,走开,我还要睡觉……”便又把脑袋蒙上了。
宁枫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不知如何处理。
萧雨意识浮现,清醒,眨了眨眼睛,恍而想起他大师兄被关面壁去了,那这个叫自己起床的人又是谁?回想起来,只觉得身影很是熟悉,悄悄拉下被子,偷眼来看,竟是她那“冷面”二师兄,惊愕之余,亦不知如何是好,只露出了个脑袋来。
宁枫见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想起旁人说他整日都板着脸的话语,便勉强笑了笑,学着叶尘口气说道:“小师妹,该起床了,再不起床,师兄可要打你屁股了。”
萧雨见到宁枫一笑了,不由愣神。那句话,本带着调皮轻浮之意,萧雨自小就听叶尘这般吓唬自己,两人也早已经习惯,这会儿从宁枫那里听到,只觉怪异,忙点了点头。
宁枫会意,笑着说道:“那师兄在门外等你,你要快点哦。”
这般温柔的话语,在那冷面二师兄口中说出来,萧雨只觉心底生出了个狼婆婆的形象来,连忙又点了点头。
宁枫笑着转身出了萧雨闺房,带好房门,笑脸这才放松下来,吐了口气,叹道:“总算过关了,也没有多难嘛……”
片刻,萧雨整理完毕,出了房门,见到等候的宁枫,言道:“嘿嘿,枫师兄,你笑起来,也挺好看的嘛。”
宁枫不知如何答复,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萧雨见宁枫不语,又恢复了往日模样,便冲着他背影挤弄张鬼脸,也不搭话。
两人到了天神台,拜过师尊,与众师兄弟一起,同萧暮云研习起了玄清道录。
旭日东升,萧暮云睁开眼来,察觉北面急急的一道人影飞来,心中暗觉不妙。
众弟子察觉,纷纷望去,只见一道人影落下,正是张沭。
张沭上前拜见,言道:“弟子拜见师尊。”复而左右相顾,不知该不该讲。
萧暮云问道:“你回山而来,可是发现了什么异常之事?”
张沭见萧暮云询问,便不再顾及,言道:“回师傅,那只冥鸦昨夜出现在顺河镇,一个时辰前掳走了人丁十二口,入了北方的老林中,进入一个树洞之中,消失不见了。”
四下师兄弟听到,皆有疑虑,议论起来。
萧暮云沉下气来,稍加思虑,言道:“知道了,起来吧。”
张沭答礼,起身入列。
片刻,萧暮云起身舒了口气,言道:“为师常有教导,修道者,当行侠仗义,除魔卫道,道之大者,当为苍生,如今临江福地,有妖魔邪物,横行作乱,尔等修行数载,也当有所磨砺,众弟子听令。”
众弟子称“在”。
萧暮云有令,言道:“宋方义、胡秦,萧雨、你三人留下,看守山门,其他弟子随我前去顺河镇铲除妖魔。”
众弟子称“是”。
萧雨从没领教过什么真正的血斗,见他爹爹说的大义凛然,众师兄也都个个志气轩昂,便也想要凑个热闹,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众人望来,萧雨又言:“我、我也修行了数载,我也要磨砺,我也要行侠仗义!”
萧暮云叹了口气,心想:就她的修为,还要行侠仗义,只怕又把这次当成是什么热闹来凑了。便说道:“你住嘴,此次要去的,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乃是妖树成群,怪藤纵横之地,更有妖魔摄魂冥鸦,只怕修为已过百年,你大师兄尚且吃了亏,你去还不是送死,倒不如留下来看守你师兄,莫要再胡闹。”
话落,又听萧暮云令道:“胡秦、宋方义,你二人看住萧雨,守在临江塾院,要好好看顾前院弟子,如有异动,立刻通知你大师兄,一切由你大师兄定夺。”
胡秦、宋方义齐道:“子弟领命。”
萧雨见萧暮云一本正经,不容她分说,又听连叶尘也吃了亏,想起叶尘的伤势来,只觉萧暮云说的跟真的一样,犹豫起来。
众弟子经这番话,热血冷静下来,亦都正视起了此事来。
萧暮云不再管萧雨,一声令下,领着一班弟子御风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