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的是老天照应,反正一夜平安,没有新患入院,老患者也都病情稳定,以至于那些小护士一上班,就都纷纷对护士长说以后要让庄雅书倒班,这样她们都可以歇歇了,最好过年的时候天天晚上都让庄雅书值夜班,这样虽然牺牲了她一个人,但却能够让大家都过一个幸福的新年。r
这当然是笑谈,庄雅书想着去普济寺取玉佩的事儿,也没工夫理会这些护士们的笑语,她换了衣服就出去了,昨晚就和冯锐说好了,自己先去超市买点早点,等冯锐查完房出来了,会打电话给她,两人在超市门前会合。r
在超市里买了两个菠萝包,两袋牛奶,还有一袋沙琪玛,电话铃声就响了一下,拿出一看,是冯锐的短信,告诉她已经到了超市门前,让她出来就行。庄雅书付了帐,出门一看,冯锐的车已经停在那里,她坐上去,把牛奶和面包递给他,说:“先吃点儿东西吧,不着急。”r
冯锐撕开面包的包装,点点头:“恩,营养搭配的不错,庄雅书,你在家里不会就是这么弄的早餐吧?”他说完庄雅书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在家?我在家要是弄出这么一顿早饭,时飞不会说别的,老太太和两个孩子就得先造反了。”r
冯锐点了点头,再没说别的,心想怎么弄得像当旧社会的媳妇似的,早上要负责全家人的早饭,还不能弄简单了,白天要工作,婆婆还处处挑剔,甚至捧着外人压着她,两个孩子也不省心,处处拿看待后妈的眼光看她,唉,这是人过的日子吗?r
他这么想着,可没有出口,这种话明显有破坏人家家庭的嫌疑嘛。好在庄雅书也没有把话题继续下去,她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四下打量着车子,点头道:“冯锐,你这车子不错啊,虽然我不懂车,但上次我就觉出来了,这车里的环境看着真舒服,科里那些小护士也都说你这是什么……宝马……什么的,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车?”r
冯锐也看了她一眼:“干什么?怀疑我舅舅贪污了医院的钱给我买车啊?那你可是冤枉死他了……”不等说完,庄雅书就翻了个白眼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再说我就成居心叵测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这话要是传到院长大人的耳朵里,我这护士还用不用干了?”r
“开玩笑开玩笑的了。”冯锐三两口将那个菠萝包解决,然后骄傲的拍拍车的方向盘:“这个车是用我在国外协助导师开发出一项新的生物保健产品的酬劳买的,所以我就说我舅舅非要我回来干什么,国外的钱才好挣呢,回国后在医院工作,只能拿那些死工资,比在美国的时候差远了。”r
庄雅书哼了一声:“你这个论调我就不认同了,国外是比咱们国家有钱,但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中国人,去外国留学念书,有了成就之后理应回来报效祖国啊,现在那些留学生大多都是有你的这种心态,祖国哪还是他们的母亲啊,在他们心目中,简直就成了累赘包袱,甚至有的人还以自己是中国人为耻,我一听到看到这些就来气……”r
她越说声音越高,冯锐连忙竖起食指阻止她,然后笑道:“其实那种人就是渣子,不是人,你可别把我和他们画等号,我自认自己还没有到那么坏的地步,我就是说国外挣钱容易,你想啊,我是挣他们的钱,这是为了自己和祖国啊,现在我回来了,就要挣祖国的钱了,我们还是发展中国家……”r
“你少在那里强词夺理了。”庄雅书也竖起食指制止他:“你挣钱也是为国家出力,在外国挣钱也是为外国出力,这个道理我再不明白可得了。”刚说完,冯锐就煞有介事的点头道:“对啊对啊,我在外国是真挣钱假出力,在中国是真出力假挣钱,为了祖国母亲,所以舅舅一召唤,我就立刻飞奔回祖国的怀抱了。”r
“我服了你,你太能贫了,我可再不和你一起辩论了。”庄雅书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冯锐这家伙真不愧是博士,这算是另类的才思敏捷吗?她拍了拍方向盘:“好了,你吃了我的东西,也应该开工了吧,我们赶紧走,争取早点儿赶回来。”r
“好嘞,就凭我的开车技术,只要你不在普济寺耽搁,中午之前就肯定能赶回来,当然,做饭你就是别想了,下方便面还是能来得及的。”冯锐到底又贫了一句,然后发动车子,就如同小说里描写的那样,车子“嗖”的一声,如同离弦箭一样驶了出去。r
庄雅书吓了一跳,连忙道:“喂,你慢点儿开,安全第一知不知道?”她心里想着的却是:这要是我和这家伙在一起出了车祸,真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到时候我和时飞之间有个李玫,再加个冯锐,日子是真的别想再过了,呸呸呸,乌鸦嘴,你说我都是在想的什么啊。r
车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庄雅书凝神看着窗外,只见笔直公路两旁的景物飞掠而过,树木,花草,还有一道道时隐时现的白线,以及远方的高楼大厦,还有似乎远在天边的隐隐青山,她的心神飞去了很远的地方,许久也不曾回过头来。r
冯锐一边开着车子,偶尔看她一眼,他的心神剧烈的一荡,此时的庄雅书,一只手肘抵在车窗上,修长手指则支着秀美的下巴,虽然没有任何动作和语言,但这股宁静娴雅的气质却莫名的让人心动,就如同为她初次心动的那个夜晚,月色下优美如兰的影子,从此后便深深扎在自己心里,不知不觉中再也无法驱出。r
两个人都不说话,车子沿着高速公路不断行驶着,渐渐的离了城镇,道路两旁的景色开始变成一望无际的田野或者种着苍翠松柏的山丘,有时候会在田野间或者山坳中看见由一户户人家组成的村庄,都是几间的平房和瓦房,还有许多二层的小楼。r
“这景色真美。”庄雅书忽然舒出口气,似乎是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在对冯锐说:“我从小就是在农村长大,我爸走的早,那个时候,全村就数我家最穷,为了帮助家里,放学后要去挖菜,打猪草,妈说,过年想吃猪肉,就必须去打猪草,我就哭,说别的孩子放学都可以在家做作业,连苦丁婆婆丁和一二一(野菜名字)都不认识,为什么我就要去挖菜,去打猪草,而且别的孩子不做这些还有新衣服穿,可我为什么做了这些活也没有新衣服穿呢?那个时候妈妈总对我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告诉我不管是什么事情,能忍下一口气,就绝不要去争这一口气,还说万事以和为贵。”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起来:“冯锐,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特喜欢听她夸奖我,特想做人上人,所以我一听见这话,就乖乖去打猪草了,班里的男生欺负我,我也忍着,但是有一次,有一个男生把我妈妈给我织得毛巾剪破了,我就没忍下去,痛痛快快的和他打了一架,我还把他踢到沟里去了呢,哈哈哈,他当时那个丢脸的样子啊,后来还拉着他妈妈去我们家闹,当时我特瞧不起他,结果前些天在商场偶然遇见他,呵呵,倒出息了,领着女朋友意气风发的,还是他把我先认出来的。”r
冯锐也跟着笑,庄雅书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只是叫他“冯医生”,所以她这次肯这样称呼他,虽然只是偶尔,也让冯锐非常的欣慰了,最起码那说明庄雅书已经把他当成了真正的朋友,抛去了对两人身份的顾忌,所以他也连忙附和道:“是啊,人都会改变的,我小时候也淘气过,曾经把女生的辫子绑在一起,后来被老师好顿批评,还找了我的家长,回去挨了老爸的一顿藤条炒肉,不过还是改不过来,都到长大了,有一次遇见那个女生,才和人家正正经经的道歉呢。”r
庄雅书也笑着点头说:“没错没错,那天在商场,那个男生也认真的和我道歉,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连人家的名字都差点儿记不住。”她说到这里,忽然叹了一口气,迷茫道:“冯锐,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小时候过的那么苦,苦的都觉得满肚子都是苦水,再没有一丝甜蜜了,那时候就想着什么时候能长大,长大赚钱养我妈。可是现在长大了,却还是觉得小时候儿真好啊,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山上跑来跑去,提着小筐挖野菜,我甚至时常梦见养过的那几头大肥猪,梦见把猪草倒进猪圈里时,那些猪嘎嘎欢叫着的情景,你说人是不是就是这样发贱呢?什么都有了,却又想起那些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的事儿。”r
“这倒不是,而是人的劣根性,拥有的时候都不太珍惜,等到失去了,又想起它的诸多好处,可惜往往回头时,大多数都是再也追不回来那些失去的东西了,呵呵,不是有人说吗?钓不到的那条鱼才始终是最肥最大的。”r
“真精辟,人可不就是这样的嘛。”庄雅书将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沉默了半天忽然又轻声道:“我有时候挺天真的,真的,但是有时候也很小性儿,就像李玫这件事吧,我完全也可以忽略,也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说,她只是想从我们这里汲取家庭的温暖,可我就是容不下,就是忍不住这口气,我不知道我平日里的忍耐力都哪里去了,真的,我知道,我的家走到现在这个地步,我是有责任的,如果我可以大度一些,可以……可以再糊涂一些……”她说到这里,忽然痛苦的摇了摇头。r
冯锐淡淡道:“是吗?可我不这么认为,庄雅书,我认为你已经够忍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只看到你闷闷不乐,我想你肯定是从来没有找李玫谈过,你太善良,你怕找她谈会让她难堪,你一直只责怪自己不够大度不够忍耐,你认为在并没捉奸在床的情况下就把李玫定位为破坏你们婚姻的第三者,是一种对她的不公平,也会损害她一个女孩子的名声,你也怕让你婆婆更下不来台,就算你会和你婆婆吵,但你从来不会把话说绝,你想最大限度的保留老人家有个忘年交聊天的权力,你只是希望她不要做的太过火。你对你的丈夫,也只是点到即止的提醒,你不想为他多增加困扰,你慢慢的纵容他从一开始对这件事的不满到渐渐习惯这样的行为进而视作理所当然,这其中,他们每个人的权益都得到了最大的保留,李玫的,你丈夫的,婆婆的,甚至那两个孩子的,只有你,只有你独自一个人痛苦着,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那样,我……”他想说我真的很心疼,但最终却还是将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r
“觉得我什么?不争气是吗?”庄雅书苦笑:“别说你了,连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可是……唉,冯锐,我该怎么说呢?我该说听你这么一说,原来我的忍耐力还在,所以我应该觉得欣慰高兴吗?”她仰面躺在驾驶座上,嘴角边是一抹自嘲的笑容。r
“那倒不是。”冯锐在高速路口停下车子,交了费用,然后重新发动车子,继续道:“我只是觉得有时候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就象你当初把那个剪破你围巾的男孩子推下沟去一样,在适当的时候,你是该拿出这种魄力的,就像严重的病症就要用重药一样,我不是调唆你大闹一场,但你也决不能采取这样姑息的态度,期待着李玫自动退兵,或者你婆婆良心发现,甚至你再这样让你丈夫对这件事的危害不以为意,将来说不准就会有一天发现他们两个在……咳咳,总之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吧?我的意思就是说,不要一味隐忍,这已经不是封建社会了,你既然爱你丈夫,爱你的家庭,就别让忍耐最终毁了它们。咳咳,庄雅书,你……你确定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r
庄雅书点点头,嘴角边又露出微笑:“我真是服了你,说这么严肃的话的时候,还能透出这样的黑色幽默,其实时飞也很幽默,只不过他现在越来越忙,唉,我们都很长时间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了,如今就快要过年了,他今天晚上说会提前回来,说明天还要带我和孩子去买衣服,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的麻烦你。”r
“啊,没什么,大家朋友一场,说这种话太外道了。”冯锐偏头看了庄雅书一眼:“要不然这样吧,你如果真的觉得麻烦到我的话,不如……恩,不如以后在外面就叫我冯锐,别再叫冯医生了,你不知道吗?现在我们医护人员的处境艰难啊,全社会的人看到我们,都好像是我们欠了他们一条人命的感觉似的,甚至有人说,医生现在就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你说你在外面再叫我冯医生,这不是等于暴露我的身份,让我被人人喊打吗?”他说到后来,又故意板起脸,用回一本正经的语气,把庄雅书逗的哈哈大笑,差点儿岔了气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