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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皇权的羽翼--大清军机处(2)


  在更多的时候,军机处扮演了参谋本部的角色。道光朝平定张格尔之乱中,道光起用曾担任军机大臣的长龄在前线主持战事,同时以军机处在后方全盘策划。此战中,军机处一方面为用兵出谋划策,另一方面则从全国各省抽调兵力,组织后勤运输。在当时的情况下,从内地到边疆运输之难非今人所能想象。长龄发给皇帝的奏报,以六百里快马传送,从伊犁至京师还需一个月。军情紧急,在军机处主持之下,陕西、甘肃、黑龙江、吉林等省的旗兵及绿营官兵,被调至阿克苏集中。两万六千多只骆驼被征调,以运送粮草,另外又有大量马匹被征用。骆驼、马匹不足时,已经归顺的蒙古各部纷纷捐献驮马,帮助甚多。

  在重要案件上,军机处能越过刑部,取得法律执行权。军机处审理案件,一是由军机大臣单独审讯,被审者押到内务府公所或步军统领衙门内接受审问。另一种则由军机大臣会同刑部审讯。此案涉及的都是当朝大员,故而交给军机大臣来处理。

  和珅在军机处时热衷审案,因为通过审案,既可以对付自己的政敌,又可以保护自己的朋党。乾隆四十五年,云贵总督李侍尧被告发贪污腐化,和珅自告奋勇,前去云南审案,只因李侍尧是和珅的政治对手。实际上对于一些年迈的军机大臣来说,外出审案,鞍车劳累,疲于奔命,实在是苦不堪言。道光十五年,首席军机大臣文孚,因为去山东审案太苦,就以“耳聋健忘”为由,辞去首席军机大臣的职务。

  军机大臣还可以推荐重要职位官吏,从六部尚书到各省督抚,乃至地方官员,由军机大臣开列名单,交给皇帝选择。每逢会试,主持考试的主考、阅卷等官员,也由军机大臣开列名单,再由皇帝定夺。

  军机大臣可以利用推荐官吏人选的权力,举荐自己的人马,并排挤政敌。道光五年,蒋攸铦从直隶总督任上调入军机处,担任军机大臣。蒋攸铦入军机处后,道光对他恩宠有加,凡大事必征求其意见,首席军机大臣曹振镛就想将蒋攸铦弄出军机处。

  此时恰逢两江总督有空缺,道光召集军机大臣商议该派谁担任。作为首席军机大臣,曹振镛得首先发言。曹振镛知道蒋攸铦刚由直隶总督任上调上来,去担任两江总督也合适,但由自己提出来,不免授人以排挤同僚的口柄,也会引起道光皇帝的怀疑,所以他不直接提名将蒋攸铦调任两江总督,而提名正忙于西北事务的川陕总督那彦成。

  果然,这个提议被道光否决。道光道:“现在西北地区多事,那彦成不能调往两江。”说着又看了看曹振镛,希望他说出下一个人选,但曹振镛就是不说话。道光环视了一下军机大臣,看到蒋攸铦,思考片刻后对他道:“你历任封疆,现在调任两江总督正合适。”遂以蒋攸铦为两江总督。曹振镛的心思却被蒋攸铦看穿,下朝之后蒋攸铦冷笑道:“曹丞相智巧,当面排挤,不露声色,真可畏也。”

  除了提供参考、处理军事、审理大案、推荐人事之外,军机大臣还有其他任务,如主持撰修方略,保管档案等。乾隆十四年,为了吹嘘征战准噶尔、大金川的功绩,经张廷玉奏请,乾隆特设方略馆,由军机处兼管。方略馆总裁以军机大臣兼任,下设满汉纂修多人,除了由翰林院咨送汉纂修一人外,其余均由军机章京兼任。

  此后每逢大的战争结束,都要由方略馆纂修“方略”。方略馆以军机处所保存的战事档案为基础,炫耀乾隆的武功。方略馆选择熟悉军机处档案,文采过人的军机章京负责纂修。翰林院所选修订方略的人,也有军机处背景。如赵翼,考中探花之后入翰林院,被调到方略馆编撰《平定准噶尔方略》。军机处还监管内翻书房,也就是处理满汉文翻译事务。内翻书房设管理大臣一人,由满洲军机大臣兼任,办事官员抽调精通语言者担任。

  修订方略、翻译文书之外,乾隆三十八年闰三月,军机处又承担了一个重要任务,这就是编修《四库全书》。乾隆以刘统勋、刘纶、于敏中、福隆安、裘曰修为办理《四库全书》正总裁,又以翰林院编修纪昀、军机章京陆锡熊为总办。

  要编修《四库全书》,就要大量征集各地藏书,征集藏书的目的,是为了禁书,是谓“寓禁于征”。在查禁书的过程中,军机大臣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军机处从全国各地抽调书籍,加以审核,拟定禁书书单。军机处所列禁书书单下放给各省督抚,按照书单查办。各省查出来的禁书都被运到军机处,由军机处派专人逐一登记,开列书单,然后再行销毁。王锡侯因《字贯》案被杀,他身前的十三种著作,被军机处列入“悖妄书目”,下令全国查禁销毁。各地的文字狱也由军机处加以审判。在审判过程中,对于这些冤案,军机大臣不敢澄清,而是依照乾隆的意思予以严惩。

  伴君如伴虎,军机大臣也是份高风险的职业。军机处的奠基者张廷玉不过因为上书乾隆,请他对自己的配享太庙资格做个保证,就招惹的乾隆雷霆大怒,不得安生。讷亲在金川前线,久战无功,乾隆本来要让他去边疆充军赎罪,不想因为讷亲私底下的几句牢骚话而送掉了性命。

  每日在皇帝的身边,军机大臣们无不谨慎。讷亲之后,乾隆最恩宠的大臣乃是傅恒。傅恒虽是乾隆的小舅子,在首席军机大臣的任上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懈怠骄横之态。傅恒清晰地知道,皇帝如火般的恩宠,若不矜持点对待,瞬间会变成寒冰。但位极人臣之后,想要独善其身却也难了。乾隆重用傅恒,是因为他能干,会干,肯干,这有利于皇权,有利于统治。可看着傅恒的翅膀一天天硬了起来,乾隆也开始有点吃醋了。这吃醋,只是看着傅恒在大臣们的簇拥下,在主持军机处时如鱼得水的姿态,在心理上产生出的失落感罢了。

  忧虑傅恒的权势过重,乾隆开始旁敲侧击,提醒傅恒。在内廷时,傅恒偶有小错,乾隆严词训斥,美其名曰“防微杜渐”。一日上朝,傅恒因故迟到,跌跌撞撞地跑入时,气喘吁吁。御前侍卫笑道:“相公身肥,所以喘息”。乾隆顺势开玩笑道:“不但身肥,只怕心儿也肥了。”“心肥”的潜台词就是胆壮、权重了。此言一出,傅恒“神气不宁者数日”。

  对于乾隆“乾纲独断”的性格,傅恒洞然于心。成为军机处首席大臣后,为避免以往首席军机大臣一人入内廷见皇帝,给人专擅之感,傅恒请所有军机大臣一同觐见,此后所有军机大臣一起入见皇帝成为定制。对乾隆赏赐的黄带、四团龙补服、宝石顶、双眼花翎,他再三推辞,不敢佩戴,直到乾隆以不戴不符合礼制规定,才佩戴上。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乃是保住富贵的不二秘诀,深谙此中奥义的傅恒,小心翼翼地帮乾隆打点着江山,如此才在首席军机大臣位置上一坐二十余年。

  军机大臣之中,能长期坐稳,安享富贵荣华的,不外谨慎持身,不结党营私。嘉庆朝担任了十几年首席军机大臣的庆桂,为人性格平和,在中枢数十年,规规矩矩,不敢有丝毫逾越,毫无过失,一口气干到了七十九岁才退休。当时人认为他过于谨慎,近于迂腐,可嘉庆却始终信任并重用他。

  道光朝的首席军机大臣曹振镛,执政平和,为人中庸,被当时人嘲讽为“庸庸碌碌曹丞相”。曹振镛听到后苦笑道:“此时之庸碌颇不容易。”曹振镛主政的十四年间,以无为清静为目标,小心谨慎,如履薄冰。道光十五年时,曹振镛走到了最后,以八十一岁高龄死于任上。道光赐给他象征着文臣最高荣誉的“文正”谥号,有清一代,得“文正”谥号者八人。无疑道光喜欢曹振镛,并把他当作是可以依靠的人。曹振镛死后,道光在追悼词中夸奖他:“实心任事,体用兼优,外貌讷然。”

  此后的潘世恩,更是深得曹振镛真传,该说话时就说话,该磕头时就磕头,该闭嘴时就闭嘴,得享高寿,终身平安,后世子孙文章都做得好,孙子潘祖荫还考中了状元,潘世恩被称为“三百年第一福气之人”。潘世恩的苏州同乡彭蕴章,在咸丰朝担任首席军机大臣,老前辈潘世恩的那套功夫学不来,干脆一言不发,官场人送外号“彭葫芦”。

  反观军机大臣失势,不外跋扈张扬、结党自私、得罪权贵。跋扈张扬的典型就是和珅。从乾隆四十一年至嘉庆四年,和珅把持军机处二十三年,以军机大臣兼步军统领二十二年,兼管户部尚书十五年。此外还负责掌管吏部、户部、刑部,并兼管户部三库,理藩院、内务府、圆明园等重要事务,他还控制了崇文门税务监督一职。军权、财政权、用人权、刑法诉讼权,所有大权,和珅一把抓,权柄之重,前所未有。

  貌似两代帝王对和珅的信任,都牢不可破,而富贵荣华将永伴,功名利禄会长随。臣子中也有忠良耿介之辈,看着和珅飞扬跋扈,遂责问嘉庆,为何不将他除掉。嘉庆急了,赶紧道:“和相公是朕的左右手,还要靠他办理四海事,你不可乱说。”

  嘉庆还不时向和珅示以亲昵。和珅喜欢玩鼻烟壶,嘉庆亲手将他的鼻烟壶没收掉,劝告道:“为了国家大事,和相公你还是把烟戒了吧,身体重要。”当无人之时,嘉庆紧锁双眉,心中的怒火在燃烧,眼瞳中的刀光在闪烁,怒火与刀光之中的正是这权倾朝野的和相公。

  嘉庆四年(1799年)正月初三上午,八十九岁的乾隆作诗《望捷》,期待着平息白莲教的消息早日传来,之后突然病发,于养心殿病逝。乾隆去世后,在颁布的料理丧事王公大臣名单上,和珅列在诸王之后,众大臣之首。这是嘉庆喂给和珅的定心丸,和珅果然被迷惑了,“且自喜依任如故”。

  不料到了第二天,风云突变,和珅被革去军机大臣、九门提督等官职,被下令在宫内昼夜看守殡殿,不得随意出入,实际上已处于软禁状态。正月初八,嘉庆下旨革除和珅所有职务,下令刑部收监,又下令查抄家产。正月十八日,和珅收到白练一条,被赐自尽。

  和珅死后,嘉庆对于臣子擅权一直严加警惕。嘉庆十年,军机大臣英和弹劾刘权之,被嘉庆视为越权而革职。

  总体而言,军机大臣中虽然有权势过人如和珅者,却从来未能对皇权形成任何制约,更遑论威胁。军机处不是正式的机构,军机大臣不是正式的官衔,既可以说它有权,也可以说它无权。只有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才能入军机处。而在军机处之中,军机大臣所处理的一切事物,都是皇帝交付的,他们只是皇权所操控的木偶,并不具备任何主动性。在军机处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皇权与相权激烈对抗的现象,也从来没有军机大臣的权势嚣张到不可控制的程度,这样可以说是军机处最成功的地方。

  三军机章京

  “军机章京”亦称“小军机”。军机处设立之时并无军机章京,随着事务的增多,张廷玉与鄂尔泰在军机处办事时,开始携带得力助手来帮忙处理文书。雍正十年,张廷玉带内阁中书四人,鄂尔泰带内阁中书二人,帮助处理缮写等事宜,此时章京由军机大臣自己携带。随着事务的日益增多,军机章京也开始增多,并从内阁中书、笔帖式中挑选精干可靠人选作为章京。

  在军机章京的选任上,雍正、乾隆两朝并无定制,都是军机大臣挑选可靠的内阁中书、笔帖式充任,具有一定的随意性。嘉庆朝初期规定,由军机处从六部、内阁挑选可靠人员保送为军机章京,但工部保送人员被录用者最少,因为工部与军机处工作的切合度最弱。

  嘉庆四年又规定,嗣后由内阁、六部从中书、笔帖式中选择人品端正,年富力强,字画端正者,交给军机大臣带领引见,再由皇帝挑选。当年军机大臣带领引见的各部人员,有十五人被录用为章京,另有二十人按名次候补。此后每年引见的人员一般在十个左右,录用者有六七人。嘉庆十一年,又规定军机章京须经过考试,凡考试合格者才有资格带领引见。考试时,限时三刻交卷,字数须满三百,过时不交卷者立刻淘汰。此年考试题目是“勤政殿疏”,工部笔帖式董萼得了第一名。

  军机章京在乾隆朝尚无人员定额,在嘉庆朝也正式确认满汉章京各十六人。嘉庆还作了一个特别的规定,即军机章京不用大员子弟。但实际操作中,大员子弟进入军机处担任章京的很多。道光朝又作了调整,大员子弟可以用作军机章京,又作了一个限定,即军机章京一旦官衔升到三品的,则回原先衙门上班,不必再在军机处兼职。

  虽然位微,军机章京也有着许多一般官员所没有的荣耀。七品的军机章京可以戴朝珠、红帽罩,穿貂褂。戴朝珠是军机章京所享有的特权,自雍正七年军机处创设起,就得享此殊荣。而依照礼制,只有五品以上文官才可以挂朝珠。乾隆三十五年,军机章京准戴全红帽罩,准用红雨帽,这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待遇。乾隆三十七年,又准章京穿貂褂。而依照规例,只有三品以上大员才可穿貂褂。

  寒冬时分,章京们可以在衣服里穿被称为“军机坎”的衣服。“军机坎”衣襟开在右侧,衣长只及腰部,衣袖与肘部齐平。因为军机处上班,常早出晚归,夜间寒气逼人,故而章京们穿这种马褂御寒。军机章京每日里要做文书工作,所以马褂的袖口与肘部齐平,即使穿在补服里面也丝毫不妨碍写字。渐渐地这种衣服也开始流行到军机处外面,并从内穿改为外穿,形同马褂。

  和军机大臣一样,军机章京也分满汉。五间值班房,两间为汉官,两间为满官,中间则为仆役纸匠。仆役所用为方桌,军机章京所用为长方小桌,沿窗排列,桌面皆粘蓝布,晚上点白蜡烛照明。值班房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桌子、椅子、炕及纸笔、砚台等物。

  军机章京需要轮流值班,是为“上班”。“上班”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共八个小时。军机处白天有十几个章京办公,晚上轮流安排人值夜班到凌晨四点。由于五更上朝,此前会有大量奏折递到军机处,早上也比较繁忙,排了两人值早班,大致从凌晨四点值到七点,每班两天。

  军机章京中资格较老的称为“老班公”,资格较浅者称“小班公”。老班公执掌拟定谕旨事务,小班公则负责“随手档”事务。随手档者,每日依照时间地点,扼要登记皇帝谕旨与大臣奏折,使前后经过一目了然。至春节值班,无事时则在当日“随手档”上书“太平无事”。有事则书“太平有象”,遇到皇帝万寿节则书“万寿无疆”。

  本来拟定谕旨是军机大臣的任务。军机处初创时,皇帝只召见首席军机大臣,当面传达意思,再由首席军机大臣拟定谕旨。

  雍正朝时,张廷玉担任了五年首席军机大臣,他精通满汉文,记忆力又好,拟定谕旨一气呵成,毫不吃力。到了乾隆朝,由讷亲担任首席军机大臣。讷亲没有张廷玉那样的文学能力,但记忆力超强,每次乾隆单独召见后,均能将意思复述。讷亲转述意思给其他军机大臣之后,再由汪由敦来拟旨。对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汪由敦叫苦不迭,但又不好推却。

  讷亲被杀后,傅恒任首席军机大臣,他的记忆力没有讷亲好,乾隆单独接见时,有些话记不住。傅恒感到头痛,就请乾隆接见所有军机大臣,大家一起来记,但仍由汪由敦拟旨。汪由敦为了偷懒,也为了避免自己专擅的嫌疑,就将拟旨的活儿转给了军机章京。此后拟定谕旨遂成了军机章京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