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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7、r

晚上快要吃饭时,姬祖看到儿子袁荣佳回来了,便问他去爷爷奶奶家的情况。袁荣佳先到小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眼睛看着电视屏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说:“这是爷爷和奶奶给的。”r

袁冠先听见了,眼睛不屑地一瞥。姬祖接过来,问:“爷爷奶奶说什么?”r

袁荣佳说:“我一去,爷爷就骂你呢。”r

袁冠先扭过头来说:“看看,让你不要去你偏要去不可,你这是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r

荣袁佳说:“妈,你说话能不能文明点?”r

姬祖回过头对老婆说:“就是。”又问儿子:“你爷爷他骂我什么?”r

袁荣佳说:“他说你是忤逆儿。原来没读过什么书,水平不高,现在当了什么总经理,也是赶鸭子上架,愣充人物儿。”r

姬祖听了很不高兴,心里窝火,嘀咕道:“老不死的。”但当着儿子的面,又不便发作,只得忍气问:“他们还说什么?”r

袁荣佳说:“他们看到我,先开始不愿理我,奶奶见了我还好,后来听我说外婆的事,才问了外婆的情况。爷爷说,这是我们家自作孽,是报应。”r

他的这番话惹得袁冠先不禁怒从心起,她猛地站起来,怒瞪着两眼,看着姬祖厉声说:“你听听,你听听,你那个老不死的,这说的是人话吗?我叫你不要去,叫你不要去,你就是要去,看看,你落个什么好?你长得是个猪脑子,怎么就听不进人话呢?”但是她话刚说完,人就倒了下去,慌得袁冠珍和袁荣佳连忙上去扶住,然后把她扶到床上躺下。姬祖知道这是她刚才骂得太用力,由于她这几天体力耗损太大,所以无力站住,他倒也不为她过分担心。r

姬祖被她说得无地自容,从来不脸红的他,此时血全都涌到了头顶上,大大的头颅,圆圆胖胖的脸,因恼怒而胀红了,就象是猪肝,但他看看另一间屋子里还有其他亲戚,城府极深的他,又强忍着,生生地把怒气吞咽了下去。他一甩袖子,狠狠瞪了老婆一眼,出去了,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晚上,他不愿意再去守灵,就在自己的家中洗漱、睡觉。r

当天下午到第二天,来到袁冠先老妈家中悼念的亲戚络绎不绝,这些亲戚大都是老太的子侄辈,从郊县乘车过来的,然后还要住在这里,人一多,哭声、说话声连成一片,又要给他们忙吃的,家中十分嘈杂。r

姬祖心烦,又不放心厂里那边的拆迁,看看丧事有袁冠先姐弟三人在打理,还有公司的人在帮忙,自己一时也不用插手,就独自开车来到梅城公司。他刚把车子停稳,在大门口洗手的杜如劲对着里面办公室的窗口喝了一声,便转过身来走到姬祖的身边。姬祖心想,他们这里还有望风的,里面的人说不定又在打牌呢。他不露声色,从车中下来后,看着厂子前面已经拆迁的道路。曾威亮闻声,也已经出来。眼前,新的围墙已经砌到半人高了。曾威亮说:“今天围墙可以砌好了。”r

这边围墙刚在砌,在厂子两头,道路的开挖已经开始。原有的柏油路只有半幅路面可以行车,但也很难走,施工机械来来往往,尘土飞扬,刚才姬祖过来时,车子就开得很慢。姬祖想,这条路的施工对厂里的生产还是有很大影响的。只是现在的生产已经有点不死不活,成了他的一个心病。他没说话,来到车间里。组装车间里,大部分是女工,他们正在破旧的桌子旁,手里拿着灯头在安装。女人们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工人们看到他过来,说话声要小多了,依旧埋头干活,但精神气却没有,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这个车间里显得颇为杂乱,当中放着几张破旧的八仙桌,桌面已无油漆,并且缝隙很大,还缺了角,歪歪斜斜地立在那里。工人就围坐在桌子边,组装瓷灯头,把铜零件和瓷灯头组合安装在一起。装好的灯头就放在破箩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箩筐,那是他们个人作为计件工资发放的依据。车间里的箩筐放得到处都是。而车间也显得破破烂烂,门窗都是坏的,夏天能照到太阳,冬天寒风吹得象风笛响,而且还有雪花堆积。姬祖不敢多说什么,他已多次领教过她们的泼辣,知道她们难以对付。他一边穿过车间,一边低声问:“这么些装配好的瓷灯头,怎么没送出去?”r

曾威亮知道他问的是供货情况。曾威亮说:“现在外面要货的比上半年少了。”随即又笑着说:“他们还有个心思。”说到这儿,他故意停顿着,没往下说。他这样,果然引起姬祖的好奇,问:“什么心思?”r

曾威亮看姬祖不露声色,虽摸不准他的真实想法,但看不出他有什么反感,说:“他们虽没说,不过我是看出来的,不是到年底了么,她们想多做几个,好多拿点工资,回家过年。”他这么说,既解释了产品堆积在车间里的部分原因,也为江辉宏解了一些围,又为女工们助了一臂之力。尽管他与江辉宏有怨结,但他们毕竟都是老梅城公司的人。r

姬祖听了,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到了另一个车间,说:“现在货出不去,我还要给她们发工资,那不是我在出钱吗?我家里也拿不出钱来啊。”r

曾威亮听他的话音,象是在批评他没把生产管好。但话中的意思,又好象是在说这些女工这么做是给他增加了负担。姬祖的话说得已经很难听了。他觉得姬祖也真是刻薄。但老板都是这样,谁叫自己是打工的?政府官员们把他们这些工人扔给了私人老板,官员们轻松了,工人们可就处在了水深火热之中,不得不看老板们的脸色,在他们厌恶的眼光里求得生存。再说货出不去,那是营销科长江辉宏的事。他与江辉宏不和,姬祖不是不知道,名义上他是副总,但营销这一块,他就根本插不上手。受到这种无缘无辜的指责,他心里很是不高兴。但他想,姬祖的话意不明,说到底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还没到和姬祖争论一番的地步,所以,尽管不快,他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不愿意理睬姬祖了,这也是他表达不满的方式。r

姬祖走到烧成车间,这里是他到厂里来比较愿意来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他常常能受到欢迎,听到一些感激之语。他一进车间,正坐在炉子旁闲聊的两个工人站起来,满面微笑地看着他。姬祖走到炉子跟前,凑近炉子上的观察孔看着炉子里面的火势。其实,他并不看得懂这里面的火是否达到什么温度,但他为表示自己也已经懂得三分火候技巧,特意上前查看,然后说:“这火还是比较旺的,看来达到了规定的温度。这炉灯头应该没有问题。”r

烧炉工人阙刚成微笑着说:“这一炉没有问题,烧出来的灯头肯定是好的。”r

姬祖听到他同意自己的看法,心里似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有意想勾起他们的感激之心,说:“换了这种煤气炉,产品的成功率要高了好多了,人也轻松了。”r

但阙刚成已经没有了那份心情,那个站在旁边的工人平时不爱说话,见到老板更是如此。以前听到别人说到这样的话题,阙刚成虽不插言,可表情也是流露出赞同之色的,而现在的态度上也明显有了变化。阙刚成不是不赞成姬祖的话,他深知过去烧窑炉的艰苦。以前,窑炉是用耐火砖砌成的,烧的是煤,一座大点的窑炉,只有半人高,却有六十米长。烧窑炉时,从窑炉里出来,夏天站在太阳底下是凉快的,冬天还要打赤膊。那时,烧窑炉简直就象是在受罪,要不断地往炉子里加煤炭,炉子口就象是个无底洞,烧一炉产品要几天几夜,把一炉产品烧出来,不断加煤的人几乎要虚脱。自姬祖兼并梅城公司后,把旧式窑炉改成了烧煤气的窑炉,给工人们以很大的鼓舞,以为姬祖是真心想把梅城公司办好。烧窑炉再不是苦差事,比起过去,那真是轻松多了,烧炉子的时候,人只要在一旁看着就行,既不劳累,也干干净净。所以看到姬祖来,总是满心夸奖这种炉子好,语气中也总是流露出真诚的感激。可是,梅城公司运转两、三年后,工人们的满腔期待渐渐冷却。阙刚成说:“这炉烧好后,炉子要大修了,再不修,炉子就要报废了。”其实这句话,他已经和曾威亮说过好几次,对姬祖也说过,但都没有了下文。他相信,他和曾威亮说过的这些话,曾威亮也一定说给了姬祖听。他心里是出于着急,要是炉子坏了,生产必停无疑。要是在过去,停产维修也很正常。但现在不同了,看情形,要是炉子坏了,老板还真不想再拿钱出来修它了。要真是那样,他们可就要失业了,就要失去饭碗。按他们这种年纪,能到哪里去找饭碗?又有哪家企业会要他们?r

姬祖闻言,上前看了看,用眼神指着炉子内的一处顶部说:“炉子顶上那个地方隔热块松了。”r

阙刚成看见老板注意看炉子,心头一热,上前站在姬祖旁边,说:“就是那边,有好几处隔热块松了。要是不抓紧修,缝隙越来越大,就会把炉子外壳烧坏,炉子就要报废了。”r

姬祖看完,看着曾威亮问:“炉子这样子,要修的话,维修费大概要多少钱?”r

曾威亮说:“具体的我也说不好,不过,上次厂家来安装这座炉子,我问过他们,要是维修的话,大概费用是多少。按我们这座炉子维修的情况,总少不了五、六万。”r

姬祖说:“这么贵?”r

曾威亮微笑着看着他,不知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在梅城公司这一块已经赚得坛满钵满,这五、六万对姬祖这样的房地产商来说,只不过是区区的小数而已。姬祖有意夸大这笔钱数,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想再出这笔钱了?这可是不太好的征兆。曾威亮笑着说:“我不是说了嘛,具体的不好说。不过,什么价都是可以谈的,我估计,和他们谈一下,最多两、三万也就可以打住了。”r

姬祖听了也不表态,转身往另一间车间走。阙刚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寒,倍感失望。姬祖看到原料车间里也是杂乱不堪,许多高出一人的铁架子上,层层摞放着扁簸箩,这些扁簸箩里上放着成型的瓷泥灯头。姬祖说:“那边不是货没送出去么?这里还在做?都堆放不下了。”r

曾威亮说:“要是不做,就要放他们的假了。”r

姬祖说:“放假就放假,可以轮换着休息。”r

曾威亮心中透亮,明白姬祖的心思,但还是感到一些意外。让工人们放假,实际上就是让工人回家,工资是没有得拿的,至多也就是个轮休。现在要过年了,居然让工人回家,这老板当得也太刻薄了。他没流露出自己的情绪,只是说:“我安排吧。”r

整个梅城公司原有七百多号人,如今还在上班算是他的职工的,也就是现在在这里的十几个人了。姬祖不愿意再看下去了,转身出了车间,来到办公室。他虽然没特意去看谁,但他眼角余光一眼就能看到办公室的情形,看到江辉宏正坐在桌子前,看到他过来,欠欠身子向他示意,算是打招呼。但他并没表示。办公室的人有的在看旧报纸,那张旧报纸也不知被翻来覆去的看了多少回了,有人依旧在看。姬祖并不给他们订报,这张报纸也许是他们自己买的。还有人抱着电话机不放手,这到使姬祖略微高兴一点,因为打电话多半是在联系买家,反正电话费是承包的,是在业务费中扣除的。也有人坐在那儿卖呆。办公室里人不多,就是销售科的几个。姬祖不跟他们打招呼,就直接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曾威亮虽跟在身边,见他坐在办公桌前,也就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姬祖让他把销售科长江辉宏叫过来。他转身出来,看到江辉宏在桌前想什么心思,就过去向他示意里边找他。江辉宏连忙起身,来到姬祖的面前,在旁边的一张硬木椅子上坐下。姬祖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四十七、八岁男子,长得瘦瘦的,个子也是中等偏上,颇有点文弱书生的样子。他想起当初刚刚兼并梅城公司时,工人们对他报着不欢迎的态度,有一段时间,厂里是人心惶惶,无心上班。有风言说工人们要把姬祖他们赶出梅城公司,姬祖也有点慌神,就想在厂子里拉一些人和自己站在一起,可想来想去,他觉得对谁都没有把握,但风声日紧,尤其是曾威亮,据说就是工人们的后台,是策划者。到梅城公司时间虽短,他也已经看出,江辉宏和曾威亮有很多分歧,报着试试看的态度,他在晚上是给江辉宏打电话。江辉宏对他的电话,心情复杂,这从电话里就可以感觉得到。虽说江辉宏态度游移,但还是给他提供了不少情况,让他在以后的事态发展中能掌握主动,最终化解了危机,这都和江辉宏的帮助密不可分。后来的一段时间,江辉宏成了他很是倚重的对象。但仅仅过了几年,江辉宏已经和他有了比较深的隔阂。姬祖说:“现在外面要货的情况怎么样?”r

江辉宏心想,情况怎么样,你不都清楚么。最近营销情况不好,财务上很快就反映出来了,姬祖正是听了财务部的汇报,知道了厂里的出货少了。他有一个习惯,要财务部每天都把账上的资金情况报给他。江辉宏说:“最近天津要了七千多只,山东也要了五千只。”r

姬祖说:“天津好像比去年要得少了?”r

江辉宏说:“天津一直是我们的大户,去年全年一共要了八万只瓷灯头,价格给的也是高的。”r

姬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那今年他们怎么要货要得少这么多?”r

江辉宏说:“听说他们到丰盛也要了不少货的。”r

丰盛公司是姬祖的初中同学白俊骅办的。白俊骅也当过梅城公司的副厂长,据说和什么重要人物闹矛盾,才离开了梅城公司。在姬祖兼并梅城公司后,才听说自己的老同学也在做瓷灯头生意。但不知什么原因,姬祖和这位老同学从不联系,即使是同学聚会,只要听说这位姓白的在,姬祖也就不去,据说双方又并无隔阂。姬祖曾经想凭借自己搞房地产开发具有的雄厚实力,把丰盛公司挤垮。丰盛公司也曾一度陷入危境。可现在,丰盛公司再次卷土重来,让姬祖不禁暗自叹息。姬祖又问:“最近外面的款子收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