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参加一些有关抗联的活动,有人以为我是抗联后代,或者是拿工资的职业抗联学者,或者因为仇恨日本才去牢记抗战,其实我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抗联历史的爱好者和抗联精神的继承者,也并不一定有了仇恨才能牢记历史。
“等了千年的山盟海誓,走了万里的地久天长”。我为吉林电视台《浪漫之旅》节目撰写了宣传词,这其中的一句话也是我从少年到现在思索并体认包括抗联等问题的真实写照。
日本媒体在介绍我的时候,还有许多日本的记载,即使不是有意篡改侵华历史,但还是习惯性地称东北是“满洲”,这些都让我有些鼻酸。我对日本人说,现在这里已经不叫满洲,它叫东北!
没有哪个区域像这片黑土地一样,被中国人如此深情且习惯性地放在中国版图方位上看待,称之为“东北”,而德惠就是这片广袤黑土地上的一瓶清香甘醇的大曲酒。
小时候,和每个中国孩子一样,我知道了杨靖宇、赵尚志,也看过反映抗联题材的电影《归心似箭》,里面的东北的秋天金黄,是我最爱的季节和色彩之一。主题曲《雁南飞》优美而忧伤,歌词“雁叫声声心欲碎”,听者的心欲碎,也醉了。再次重温这首老歌,心情不胜微澜。
我始终坚信,对历史苦难的追忆和铭刻,会让我们成熟和警醒,是对前人脚印是浅是深、是弯是直的镜鉴,以便走好下一段路程,否则苦难就是双重的。大学毕业时,真舍不得离开北京,但有些想家,更何况长春这个昔日日本殖民下的“满洲国首都”承受着太多的血腥和悲壮,有许多历史资源值得挖掘,就决定先回来呆几年再说,还想有朝一日重返北京。回到长春果然不虚此行。
1996年9月18日下午,我轻松地走在长春红旗街上,忽然听到尖利的警报声掠过上空。刹那间,我才意识到这一天的份量,于我心有戚戚焉。
九一八事变是东北的劫难,也是中国的劫难。我渐渐注意到,九一八沈阳、长春鸣警报是中国最大规模的抗战纪念。其他国家则是最高国家领导人讲话,全国统一鸣警报、默哀、降半旗。
中国政府和主流媒体宣传“牢记历史并不是为了仇恨”,但是我看到了太多仇恨无休止地调整时间和对象,美帝苏修蒋匪帮。没达到目的后,日本又成为某些人仇恨的目标。仇恨确实可以强化人的记忆和行动,但不是只有仇恨才能牢记。
家乡吉林德惠出了五个非著名的抗战英烈——八路军某部参谋长胡乃超、抗联四军副军长王光宇、抗联第五军二师政治部主任陶净非,还有李郁华、李英华。这些都证明家乡德惠是一片热土。
德惠人也和九一八有着不解之缘。参加过抗战的郭峰,后来在九一八事变发生地担任辽宁省委书记。不仅如此,九一八历史博物馆残历碑也是原籍德惠的贺中令设计的。我也觉得应该举国纪念九一八,并以全国鸣警报等方式进行。
位卑未敢忘忧国。2001年2月,临近全国两会召开,为了推动九一八全国鸣警报,我毅然决然地辞去电视台的工作。在母亲的泪眼中,从长春踏上开往北京的列车,把人世间一切浮华和情感全都关在窗外。这时,除了梦想外,我已经一无所有。
我的倡议得到许多人士的支持。庆幸的是,抗联英雄杨靖宇的孙子马继民、赵一曼的孙女陈红等都加入这个行列。在这些人士参与和鼓舞下,我百般奔走,付出千辛万苦,联系上百名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连续多年在全国“两会”提议九一八全国鸣警报、国家级纪念抗日战争、国家级公祭英烈和死难同胞,引起广泛反响,勿忘国耻网http://www.wwgc.cc/qm/发起签名活动。目前全国有越来越多的城市在九一八鸣警报,这是我们的心声,也应该是抗联烈士的心愿。
我也曾处在民间后抗日或反日运动的最前线和漩涡里。每当日本出现错误行为,我和大家一起冲锋陷阵,保卫钓鱼岛、各种抗战调查纪念、对日索赔,发出了中国民间的最强音。
我对于东北三省许多县市的名字略知一二,哪怕某个很小的地方,因为我和这里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平常想起名字就心驰神往。因为抗联,我更觉得亲切神圣了许多,忍不住想去上几天。
多年来我走访了许多重要地点,比如德惠的万宝山、长春的原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旧址和伪皇宫、吉林省靖宇县、沈阳北大营、呼伦贝尔草原,黑龙江抚远的东方第一哨、乌苏里江、佳木斯桦川、牡丹江绥芬河、老爷岭、长白山,乃至韩国的日占遗址、日本的靖国神社和千鸟渊无名战死者公墓、越南河内等地。在这里,我加深了自己的理解和思考,得到一些感悟。
印象尤深的是2000年8月15日,抗战胜利55周年,晚上,家人为祖先烧纸祭奠,我也借这种传统的方式缅怀了抗战英烈,默念祈祷。
第二天,我和两个同学赶赴几百公里以外的抚松县和长白山旅游,中途去靖宇县杨靖宇殉国地参观。在车上,一个靖宇县的姑娘真是一问三不知。
我们一下长途车,雨就淋漓不止,仿佛也寄托我们对将军的哀思。又上了小车到了殉国地,这时雨竟然奇迹般地停了,真是天意。大门口有七辆日本越野车一字排开,气势汹汹。
阳光普照,青山如黛,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草间。一条小河蜿蜒流过,随后一头扎进峡谷深处,掀起一阵轰鸣。果然好风水。正是青山有幸埋忠骨,战地黄花分外香。我采撷了两朵黄色小野花,放于碑前,心中默念:将军,我看你来了!我仿佛看到在冰天雪地里,篝火熊熊燃烧,将军的脸被映得通红,正布置战斗任务。
其它参观的有几十人,有认真观看的,有带史料参考的。还有人赤膊席地,饮酒作乐,搞得垃圾遍地,并大呼小叫。
几天后我专程到通化靖宇陵园参观,由于临近闭园,管理员不让进,我好说歹说才被放行。建筑传统,展品不多,将军头颅安葬在此,气氛很肃穆,参观者三五一群。讲解员耐心地讲述,当提议为表达对将军的崇敬之情三鞠躬时,我发现,我流泪了。
2009年9月,我去中、朝、俄3国交界处的吉林珲春防川。1938年,日苏两军在这里的张鼓峰发生冲突,后来抗联第一路军余部从此进入苏联。时代变了,而今这里再没有战争,基本实现和平,刘丛志办的小博物馆使我产生浓厚的兴趣。
东北抗联14年,军旅作家张正隆也采访了14年,书名《雪冷血热》。他采访过八十多位抗联老战士,而到他的书出版时,只剩两位还在世。张正隆说:“历史深处,颠覆性的东西太多了,历史里头都是新闻!我就留在历史里不回来了……历史它有那种魅力,我就像是跟它谈恋爱。”我也有此同感。
除了业余研究抗联,我收藏了很多反映抗战的照片、文件、报纸等史料,有的是侵华日军老兵的个人影集,有的是日本炫耀其战功的历史画册。我还向吉林省德惠市、赵尚志家乡辽宁省朝阳县尚志乡、伪满皇宫博物院暨东北沦陷陈列馆、呼伦贝尔诺门罕战争纪念馆、东北烈士纪念馆等分别捐赠史料。
我收藏一本关于抗联的影像史料《吉林、通化、间岛三省治安肃正工作纪念写真帖——野副讨伐队》,简称《野副讨伐队相册》,里面共有53张照片,具有极其珍贵的了解日军讨伐抗联过程的价值,纠正了此前许多偏差。我简单学过日语,可惜常年不用所剩无几,幸好张欣然、邓玉珍等人帮助翻译。
2011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纪念日,我在北京拜会抗联老战士李敏,和解放军出版社的兰草编辑相识。听到我收藏了一些抗联影像,具有异常职业敏感和影像嗅觉的兰草很感兴趣,说希望能出本书,从更新的角度解读抗联。我当时挺高兴。在高中时自己就喜欢写作,写了一部反映战争与和平的历史记录文稿《红地球》,并投给了解放军出版社,现在看来这部五万字左右的作品实在很幼稚,但是表达了一个高中生呼吁和平反对战争的深切愿望。由于水平太差,被退稿到德惠我母亲的单位,这个记忆太深刻了。现在庆幸的是,解放军出版社能主动给我出书,使我实现未了的夙愿。
2011年,吉林电视台创办了《关东》这个栏目,主要挖掘比黑土地还深的东北历史文化,并且委托编导王春艳邀请我撰写解说词,这个任务使我产生了动力,我的抗联情结得以文字化和具象化。在这部电视片中,杨靖宇、赵尚志都被我写了进去,这些内容也在本书中有所体现。我也创作了《发现东北》《发现抗战》等书籍,都涉及到一些抗联的内容。我把零零散散的文章挂在腾讯、网易、新浪、凤凰等几个著名门户网站的博客上,几乎都得到推荐,点击量和留言量很高,由此可以看出抗联是很受人关注的。
在写作过程中,我重新熟悉了抗联,为他们的胜利而欣慰,更为他们负伤、败退而失落和伤感。这时我觉得我和他们就在一起,或者在一个不远处的山上眺望他们。不能穿越时光隧道,我遗憾,帮不上他们半分。我也不想矫情,说什么如果和他们并肩作战,能打死多少日本鬼子。所幸现在我也能以业余研究的方式关注这段历史,把他们的教训、经验和精神传播开来。
应该说,我这本书并不是系统全面反映抗联的著作,只是根据我独特的视角和收藏的史料,尤其是侵略者的罪证,也来自我长年的走访调查论证,试图展现一个全新的隐秘的抗联!可惜由于时间精力有限,我难以更充分地了解东北了解抗联,研究还是有限的。但是我斗胆尝试,抛砖引玉,是到该说的时候了!
人们都习惯地将家乡称为母亲,抗联和当代的我们,都是生长在东北这块土地上的孩子。2012年5月上旬,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我专程从北京回到德惠和长春,陪护病中的母亲,感受到博大母爱尽情弥漫。这本书,有母亲的气息、笑容,还有对我的叮咛,因此具有了更深一层的情感和意义。当母亲康复,我也觉得这是上天眷顾我不牵扯太多精力,全心把这本书写好。
俄罗斯红场的无名烈士之火旁边的铭文写到:“你们的名字可能不为人所知,但是你们的业绩永存。”这句话,也适合抗联的英雄们,他们中的很多人在白山黑水中倒下,化作家乡那夏季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那冬天里傲霜斗雪的青松翠柏。每年穿行在东北的我,都会适时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视觉和情感冲击。
有一天,我还想好好走走德惠、吉林乃至东北,踏着抗联战士的足迹,穿越在兴安岭和长白山上,畅游在松花江、乌苏里江和黑龙江边。
我想说的是,抗联英雄们,我来看你们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