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般若波罗蜜多:佛法中谈到解除苦厄的方法,即关于改造错误欲见的方法,六波罗蜜多实为主要。六波罗蜜多是:
(一)布施。就是牺牲自己的精神和物质甚至生命,去做有益于他人的事。
(二)持戒。不应该做的决定不做,应该做的努力去做,这就是佛说的“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例如在消极方面,制止残杀生命的恶行;积极方面,更去做救济保护生命的善行。
(三)忍辱。正名为忍,彻底解除人生的苦痛,须要极大的坚忍才能成功。有此坚忍,不怕困难,忍受逼害,冲破险阻,才能勇往直前地去做自他俱利的事。
上面所说的施、戒、忍,着重在我们行为的改善。
(四)精进。对于善的事情,不怕任何困难,抱定决心去作,才能有所成就;懒惰懈怠是什么事也不会成功的。严肃的、坚强的、向上的、百折不回的勇气与决心,即是精进。
(五)禅定。禅,华语为静虑,即精神的安定与集中的境界。世间欲爱与知见的扩张,多少与此内心的散乱有关。古人说:“制心一处,无事不办”,这就是说:由于禅定的力量,可以控制自己的内心。这确是体验真理,开发智能必须的特殊训练。但这不过是把我们的精神集中起来便于管理而已,一旦出了禅定的心境,依旧要纷散混乱起来。
所以,上面的五种波罗蜜多,对于苦痛根源的爱见,还是不能彻底解决地。
(六)般若。译为智慧,有了智慧,错误的见解可得到纠正,五种波罗蜜多也可以得到正当的指导。佛法里特别尊重智慧,因为只有智慧才能彻底度一切苦。
经上说:“五度如盲,般若为导”,并以种种功德称扬赞叹。有些人不知佛经赞叹智慧的用意,于是以为只要有般若,其余的五度就可以不要了,这是错误的。智慧是领导者,它要与布施等行为配合起来,使所修所行的不致发生错误,这才是佛法重智慧的真义。
般若慧和世间的知识不同:般若慧是从深刻地体验真理中所得到的,如释迦佛在菩提树下因获得了体验真理的智慧而成佛。这样,般若的智慧,我们不是就没有份了吗?这也不然,我们虽还没有体验真理的智慧,可是佛法即是依体悟真理的智慧而流出来的,我们依止佛的经教指示渐渐思维观察,起深信解;这虽不是自己体验真理的智慧,然也是类似的智慧。生得智慧虽人人都有,然解脱苦痛根源的智慧,不经过修习,确是不容易得的。所以佛法教人多闻熏习,听闻日久,解法智生,这在佛法名为“闻所成慧”。闻解以后,再于自己心中详审观察,如是对于前所了解的问题可以得到有系统有条理的更深一层认识。同时,将此深刻的悟解,指导行为而体验于寻常日用间,佛法名此为“思所成慧”。思后更修禅定,于定境中审细观察宇宙人生的真理,此名“修所成慧”。再不断地深入,常时修习,般若智慧即可发生。
智慧,可以分为两种∶
(一)世俗智。如世之哲学家、科学家等,他们都有对于宇宙人生的一套看法,有他种种的智慧,与相对的真理。虽然这是不究竟的,若就广义的智慧说,他们解说宇宙人生的世俗智,也可以包含在般若里(方便智)。
(二)胜义智。这是就特殊的智能来说。佛法体验真理的智慧,是彻底的、究竟的,这与世间智能不同而是特殊的。体验真理的智慧得到了,生死流转中的一切苦痛,都可以因之而解决。苦痛的大树,有本、有干、有枝、有叶,我们要除掉它,不能光在枝叶上下功夫,必须从根本上去掘除。佛法就是以般若智从根本上解除人们的苦痛。所以佛法中所讲的般若,主要是特殊的。佛、菩萨、罗汉都有此智慧,不过佛菩萨的心量大,智慧也大些。因此菩萨应遍学一切法,菩萨虽学一切法,以有特殊的智慧,世间智慧的错误可以为之拣除,融摄贯串使世俗慧亦成为圆满而合理的。从般若而引出方便智,即能正见世间的一切,这就是上面所说广义的智慧了。常人对此,多不了解,于是生起种种误解:有些人以为佛法所指的智能是特殊的,有了这特殊的智能,其他的世俗智慧就可以不要了,这种人忽略了“遍学一切法门”的经训。另一些人以为世俗的知识,不可厚非,应当去学,可是学而不返,忘记了佛法特殊的智慧是什么了。所以修学佛法的人,应该对佛法所崇重的特殊智慧致力以求,而世俗的一般智慧,也不能忽略。
般若是最高的智慧,其内容深细难了,由于般若的最高智慧,才能亲证宇宙人生的根本真理。真理是什么?这不必另外去找说明,可以就在日常见闻的事物上去了解。依佛法说,一切事物的存在,都不过是原因条件的假合,凡是假合成的东西,它的本身一定是迁动变化的;它依原因而存在,同时又与他法作缘,他法也迁流变化而存在。这种互相影响、互相推动的关系,佛法简称之曰“因果系”。因果法则,是遍通一切法的。如一株树,有种子的因,与水、土、日光的缘,和合起来,生芽、抽枝、发叶、开花、结果。若是原因和助缘起了变化,树的本身也就跟着变化了。
人也是这样,富贵、贫贱、贤明、不肖,都不是没有因缘的。上面曾说:人依内心的正确与错误引生行为的合理与不合理,由此感招苦乐不同的结果,这也就是因果必然的现象。任何事物,都不例外。佛法就是依因果法则来说明一切的。存在的是结果,同时也是因;凡是可为因的,也必是从因所生的。有说什么时、方、物质等为诸法因的,这在佛法总呵之为“非因计因”。或说诸法是无因生的。诸经中依因果法则,遍予破斥。唯有依于般若慧,了达诸法的因果事理,才是正确的知见。然了得因果现象,还不是佛法中最究竟的;最高的智慧,是要在因果现事的关系中,深入地去体验普遍而必然的最高真理。佛就是体验了这最高真理的;佛的伟大,也就在他能把真理完满地洞达。
宇宙人生的真理,佛说有三:
⒈诸行无常:这一真理,说明了一切事物都在因果法则下不断地迁流变化,其中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东西。在从前,或许不容易了解,由于近代科学进步,已经不甚难懂了。不过,世人也只能在诸法的流动变化上了达其外表,还不能达到诸法没有不变性的究竟义。这诸行无常的真理,是从纵的时间方面来说明的。
⒉诸法无我:我,在佛法里有它特殊的定义。一般人总以为事物上有一个独立存在的东西——我。依佛法讲,存在的事物都不过是因缘和合的假相,其中没有什么可以独立自存的。如一幢房子,看来好像是整然一体,然仔细推敲起来,房子是由众多砖瓦、木石所合成的。五指伸开来,拳还能存在吗?这说明了物体是因缘而生的,只有假相,没有实体。就是分析到了一微尘、一电子,也还是因缘的假相,没有什么独存的个体。这诸法无我,是从横的空间方面来说的。了知空间的一切法,都是没有独立存在性的,如国家是由土地、人民、主权所合成的,人是筋骨、血肉、发毛、牙齿所合成的,除去了这许多合成国家、人身的质素,是没有实体或是形而上的存在。
⒊涅槃寂静:这说明了动乱变化、假合幻现物的最后归宿,都是平等无差别的。一切事物,是动乱差别的,也是寂静平等的。如审细地观察诸法,就可以发现动乱差别的事物,即是平静无差别。这种种差别归于平等、动乱归于平静的──涅槃寂静,如枝叶花的形色各殊,但对光的影子,是没有差别的一样。涅槃寂静,是依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体验所得到的。如对前两真理不能了解,这涅槃寂静的真理,也就不会正确地了解。这如在波浪的相互推动激荡──无常无我上,了知水性的平静一样。波浪是依水而有的,波浪因风而起,风若息下来,水自归于平静。但这平静不必要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就在波涛汹涌、动荡不停的时候,水的本性还是平静的。人在生死的流转里也是一样,苦乐、人我、是非、好丑、动乱万千,就在此动乱万千的流转当中,了知涅槃的平等寂静。上次说到,纠正我们内心的错误,引导行为入于正轨,即达到此涅槃寂静的境地,就可以得到生死苦痛的解脱了。
上面三者,总名之为“三法印”,“印”有不可变更和确实性的意思。这三者是佛陀从因果法则上体验得到的,因人的智慧不同,所以通达的真理也有点不同。小乘要一步步地向前悟入,先了解诸行无常,有必归无,再了解诸法无我,由此进而离却烦恼、体验诸法的涅槃寂静,这是渐进的体验。大乘菩萨就不必如此!只一“空”字,就把三法印统摄起来。空,是真理中最高的真理,最究竟的真理。但一般人对于空,都有误解,以为空是什么也没有了,于是懒惰疏忽,什么也不努力,这是极大的错误!不知空是充满革命积极性的──太虚大师曾约空义,作“大乘之革命”。
如太虚大师自传里有一段写到他在西方寺看《大般若经》的时候,“身心渐渐凝定,忽然失却身心世界,泯然空寂中灵光湛湛,无数尘刹焕然炳现如凌虚影像,明照无边。坐经数小时,如弹指顷,历好多日身心犹在轻清安悦中。从此,我以前禅录上的疑团一概冰释,心智透脱无滞;曾学过的台、贤、相宗以及世间文字,亦随心活用,悟解非凡”。因为大师胜解了空义,所以就与一般人不同!大师了知世间上的事物都是无常的、无我的,一切事物离开了关系、条件的存在别无他物。所以他对于现在佛教中有不适合时代、社会需要的地方,力主改革;而一般保守者忽略诸法无常无我,所以多方反对。但大师仍以勇猛心、无畏心为佛法奔走呼号。由此看来,若真能悟证──即使少分了解空义,对于行事,也必能契合时机,勇往直前。
菩萨悟证了空的真理,即于此空性中融摄贯串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的三法印。因为,我们要了解空,须从这三方面去理解:一、世间没有“不变性”的东西,这就是诸行无常,诸法既没有不变性,所以都是无常变化的。从否定不变性说,即是空。二、世间没有“独存性”的东西,一切事物都是因缘假合,小至微尘,大至宇宙,都是没有独存性的,所以无我。从否定独存性来说,也即是空。三、世间没有“实有性”的东西,常人总以为世间事物有他的实在性,这是一种错觉,克实地推求起来,实在性是不可得的;实在性不可得,也即是空。三法印从否定的方面来说──泯相证性,即是显示空义的。不变性不可得,独存性不可得,实在性不可得,不可得即是空。空,不离开因果事物而有空,即事物的无常变化,无我不实,自性寂灭。
以空——一实相印贯通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的三法印,每每为一般人所不了解,所以特别指出来。
般若是通达真理的智慧,与世间的一般知识不同。般若──实相慧,即能真知诸法真理的,如即空的无常、无我、涅槃寂静。凡是真理,要合乎三个定义:一、凡是真理,必定是本来如此的;二、又必定是必然如此的;二、还必是普遍如此的,时不分古今,地不分中外,大至宇宙,小如微尘,都是如此的。这近于哲学者所说的“最一般的”或“最哲学的哲学”。但哲学家所说的,由于推论、假定,或由于定境,与佛法不同;佛法是佛陀及其弟子们,以般若亲自证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