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其他 > 听黄仁宇讲中国大历史全文阅读 > 第14章 是谁制造了大唐的拐点(1)

第14章 是谁制造了大唐的拐点(1)


  人人渴望梦回大唐,但在耀眼的太阳都有被乌云遮挡的时候,它也免不了由盛而衰的命运。这其中的原因,黄仁宇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在中央与地方权力消长的情势下,迸发了中唐安禄山的反叛,此一判举又加速此一情势的恶化,最后黄巢得以聚众流窜于帝国内部十余年,终至掏空唐朝的威权体制。”

  由黄巢起义上述至安史之乱,我们可以清出一道清晰的脉络。在太真与明皇沉迷于私人的爱恋,并以此成为两人全部生活的重心时,善良的人们已经无法将帝国的持续发展寄托于他们身上,由此造成的乱象也就成为安史之乱最基本的导火线。这是权力之间的对决,它宣示的主题是“实力比道德更重要”。于是情感沦丧,道德缺失也就成了必然,至安史之乱平息,各地军阀坐大,人们也就不能奢求他们重新听从帝国当局的号令,团结一致,开创一个新的盛世。

  李杨之恋:好梦由来最易醒

  小时候上学,还没读到安禄山的身世和他的反叛事迹,却先听到杨贵妃的故事。

  ——黄仁宇

  黄仁宇先生认为,李隆基与杨玉怀都属于“容易感情激动”类型,按照现代心理学的性格分类,无疑是“胆汁质型”。可想而知,这两个人的相遇,其效果无异于彗星撞地球。然而这种说法不过是后人的自娱,当事人的心情如何,或许连他们自己都很难确定。因为在相遇及往后的事件中,充满了太多的意外。在黄先生的看来,便是“一段传奇”。

  无论是后世,还是李杨二人,有这段传奇可以悦目,不应该忘记一个女人,她就是李隆基宠妃武惠妃所生的咸宜公主。

  公主大婚,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欢聚一堂,推杯换盏,聊些坊间趣事,在他们目光不及,或根本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有个体态丰腴的姑娘正在与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子浅浅笑语。这个姑娘有个动听的小名,叫玉环。咸宜公主的这场婚宴不仅以恢弘的皇家气派轰动京师,也无意间让哥哥和父亲认识了同一个女人。

  世事巧妙,才酿成各种各样的悲欢散聚,咸宜公主的胞兄李瑁时为寿王,对杨玉怀一见倾心,武惠妃也觉得她风华绝代,与儿子正为相配,于是要求唐玄宗答应下这门婚事,李隆基便下诏册立她为寿王妃。此时的李隆基,或许对玉环的美貌也是自不能持,说不定夜深人静之际,内心翻腾不已。只是我们以一般人的想法推测,公元735年的李隆基更在乎儿子李瑁的幸福。黄仁宇先生指出“李瑁不仅是玄宗的亲生子,而是他所宠爱的武惠妃所生,曾一度提出有被立为太子做玄宗继承人之可能”。都说母以子贵,但李瑁却是子凭母贵。咸宜公主同样如此,按制,公主封户为500,李隆基却给这个宝贝女儿加到了1000户。这倒应了一句话,子女不一定多么聪明灵巧,有个好妈胜过自我奋斗。但是好妈死了以后呢?问题并非在于武惠妃“宠倾后宫”多久,而在于李隆基自己。

  事实上,武惠妃以她身为女人的极致,获得了李隆基绝对无二的宠爱,野史有载,杨玉怀因长得像武惠妃,才被李隆基招幸。黄先生引《旧唐书》的记载,认为皇帝因宠妃新丧,思念不止,内心空空荡荡,没有寄托,难免生出几分寂寞,于是“或奏玄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见。玄宗大悦,不期岁,礼遇如惠妃。”

  李唐间有北方游牧民族的血统,在他们看来,父亲纳取儿子的女人,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唐时的官方记录里也并没有回避这一事情。黄先生也认为“玄宗之‘乱伦’始终不是问题的焦点,寿王李瑁以后也未再产生任何周折。”帝国的后宫少了一个武惠妃,多了一个杨贵妃。

  贵妃的名号并非一进宫就得到,黄先生指出“她于745年为封贵妃之前为‘太真妃’”李隆基演出了与他的祖父一样的好戏。他下诏让杨玉怀出家做道士,赐号“太真”,期间如黄先生所说“杨玉环可能以‘女道士’的身份和‘太真妃’的名义与玄宗保持暧昧关系至少达七八年之久”,而后李隆基让其还俗,接进宫中,正式册封为贵妃。这年,玉环27岁,李隆基61岁。

  女人以美貌获宠,并不是丢人的事,相反是一种独特的优势,但是终生以此为持,而无其他突出之处,恐怕就不是那么令人称道的了。江山易改,容颜易老,以美貌获宠,也终究只能落得人走茶凉的悲剧。杨贵妃“天生丽质难自弃”,致使“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生”,更为重要的是,她与李隆基情趣相投,“共同的爱好铸就了他们永恒的爱情”。

  史载,杨玉环“善歌舞,通音律”,而李隆基更因家庭教育及个人禀赋,拥有杰出的艺术才华,他精于多种乐器演奏,除了琵琶、横笛,尤以羯鼓的演奏技艺最为高超。人们最熟悉的就是他他设立类似现在的音乐学院梨园,他自己亲任校长,“声有误者,帝必觉而正之”。

  人一生最为快意的,无非是得一知己长相厮守。李杨二人琴瑟和谐,你奏一曲霓裳,我舞一段胡舞。如果说前期的热情,全以追求身体的快乐为目的,那么时日长久,更多的则是精神的交融。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两人年岁相差悬殊,如黄先生所指出的“在今日驻颜术的条件下,一个女人三十八岁不能算是年龄太大,但是在中世纪就很难能有‘芙蓉如面柳如眉’的吸引力量了”李隆基依旧宠爱有加。

  在杨玉环看来,自己在这个男人的怀中找到了梦寐以求的相知与尊敬。她爱他,就像他爱她,当我们读到黄先生所引《长恨歌》中的一段场景时,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天宝十载,避暑骊山宫,秋七月,牵牛织女相见之夕,夜始半,妃独侍上,凭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世世为夫妇,言毕,执手各呜咽。

  如果我们将杨玉怀纯粹地看作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很多误解就可能烟消云散,当我们将李隆基也同样视作平凡普通的男子,诸多疑问也可能不复存在。“容易感情激动”的两个人,视爱情为人生最高的信仰。他们不允许别人破坏这个信仰。帝国的皇帝与帝国实际上的皇后守在小小的爱情阁楼里,诉说衷肠,执手相对。不闻世事,只求天长地久。他们只是爱情世界中的小男生与小女生。如果没有国事的羁绊,他们或许能获得更大的幸福。

  《长恨歌》使皇帝与他心爱女人的“传奇”被后人广为熟知,以至于黄先生说“小时候上学,还没读到安禄山的身世和他的反叛事迹,却先听到杨贵妃的故事”。世人是怜惜这段爱情的,出于美好的愿望,多不接受杨贵妃被迫于马嵬坡自缢而死,故而编出种种传说来,如死者为侍女,贵妃流落民间,又说难逃至现今的上海,飘至东瀛。

  8世纪的大唐帝国,经历了两重天,一时之盛,旷古未有,转而衰败,令人唏嘘,李隆基与杨玉怀的人生也经历了同样的变故。当中的无奈与惆怅也只能留作相思空余恨了。

  安史之乱:权力炒家超限战

  称帝后的安禄山,已有将唐朝推翻的模样。

  ——黄仁宇

  756年7月15日,71岁高龄的李隆基以他沙哑中带着满腔痛苦与无奈的声音,向帝国实际上的第一夫人下达了让其自缢的命令。

  龙行天下44载,这或许是这位有着极高音乐天分的皇帝最为不甘不愿的一道命令。心爱的女人香消玉殒,帝国的山河玉裂石开。面对着无粮无饷,随时可能从护从之军变为作乱之兵的羽林军和龙武军,即便是风吹白发人萧瑟,李隆基也只能泪往心里流。

  皇帝后悔了,他谴责自己有眼无珠,竟将杨国忠这样的垃圾错看成美玉;他更恨那安禄山,以为听话就是乖宝宝,原来却是狼子野心。世上没有后悔药,唐朝富庶如斯,也无从购买。此时此刻,李隆基万念俱灰,他早已不是那个少年成名的临淄王了,帝国,也离黄仁宇先生所称的“繁荣充实”的景况越来越远。

  事实上,黄昏以至黑暗,在不久以后将成为李唐帝国永远的风景。

  在领略这道风景前,先让我们来粗粗一睹杜甫在《忆昔》诗里提及的有唐一代,最令后人追慕的盛况吧。

  754年,也就是安史之乱爆发前两年,全国户数为9620000户,人口约52880000口,同时期,欧洲从塞纳河到莱茵河之间的人口约为3000000,直到16世纪,地中海地区的人口才到60000000。开元年间,“高山绝壑,耒耜亦满”。帝国耕地面积达到8500000顷,相当于现在的660000000亩,人均占有耕地达9亩多。

  在传统的农业社会,人口就是产生力,土地就是增值力,至开元全盛时,1斗米才卖3文钱,上等的1匹绢也才200文钱,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帝国百姓的综合文化素养,此时也已到了令后人侧目的境地,故而“道路列肆,具酒食以行人。店有释驴,行者数千里不持尺兵。”

  作为音乐天才,皇帝中的皇帝,李隆基对于这份成绩单有着无可替代的贡献,他理所当然地有骄傲的资本。不过,俗语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李隆基的名头太响了,全世界70余个国家的天空都响彻着他的名字,让人又敬又畏;帝国的身躯也越来越肥壮,这头“肥猪”没法不让人惦记。在那些人的眼里,土地和人口除了是资源,更是取之不竭的黄金白银。安禄山对此相当明白。

  塞外边地苦寒贫瘠,草原高山物质困乏,而在帝国的都城里,一如黄仁宇先生所言:“每逢节日,宫女拔河多至数千人,生活优越的女性,眼眶上着色有如今日所谓眼影。穿着印花的丝织品,作马球戏,演奏室内音乐。”

  类似的情景,在帝国其他的大都市里也屡见不鲜,城中的女子是各种奢侈品的忠实拥趸,而男子则在为成为这个国家的新贵而努力奋斗着。此种境况表现出一种雍容的闲适与安逸,但对安禄山来说,却是一种接近于嫉妒的疯狂。这个被黄先生称作“混血将领”的胡人,每天所想,可能都是如何把他的顶头上司干掉,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装到自己的腰包里。通过在边防部队十多年的摸爬滚打,他知道,实现这个愿望,他必须获得更大的权力。

  若想取之,预先予之。权力的交易也逃不出这个定律。公元730年,张利贞被李隆基任命为河北采访处置使,张大人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去安禄山所在的防区巡视。安禄山觉得自己的出头日终于来到了。他以重金贿赂张利贞的随行人员,以结私恩,以类似“曲线救国”的方式在张利贞心中留下了对他最初的美好印象,而安禄山本人也不忘在这位大人面前“百计谀媚”,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他的信任。回朝后,张利贞极力在李隆基面前为安禄山美言,说他这好、那好,总之是统统好。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一个张利贞远不能让李隆基感同身受,但当安禄山以同样的手段让十个、百个张利贞在李隆基耳根前尽言他的好,帝国的皇帝就不能不无动于衷,也许还会在心中惊叹一下:我大唐竟然还有如此人物!遂封安禄山为平卢节度使,兼柳城太守、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使。743年,在李隆基亲切地接见这位边关悍将后,安禄山的权力金字塔又向上递增了一层,黄仁宇先生指出,此时的安大人,已经是“一身而兼三个地方节度使,总揽境内文武诸事。”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称起了大王。

  安禄山不认为自己只是个猴子,他要成为齐天大圣,但在取得正果之前,他还需要“韬光养晦”,装疯卖傻。史载,安禄山入长安,拜皇帝不拜太子,朝堂惊愕,问其缘由,安禄山说自己文墨不通,俗人一个,不知道太子是什么官,李隆基告诉他太子是储君,自己百年之后太子就是皇帝。安禄山这才拜见如仪。这一招非但没让帝国的皇帝认为,反倒觉得,在这个胡人的眼里,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忠心实在可嘉。这让李隆基很是受用。

  快乐短暂,悲伤永恒,这句话正是李隆基一生的注脚,当时间的脚步走向公元756年,安禄山在洛阳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燕,改元圣武元年,除了捶胸顿足,李隆基,说其是养虎为患,并不能道明事情的真相,事实上,在安禄山尚未与帝国翻脸前,帝国的皇帝始终将这个胡人视作乖顺的绵羊,导致烽火四起时,天下竟无可以阻其锋芒之兵将。

  安禄山以“无知”、“乖巧”、“温顺”以及大把大把的黄金白银,获得了他所希望得到的权势,吃惯了大鱼大肉,让其改吃素,等于要他的命,只有将更多的鱼肉揽入怀中,才能满足口腹之欲,“皇帝”的名分是势在必得“清蒸熊掌”。

  走到这一步,安禄山需要感谢的人有很多,他的老乡兼左右手,其貌不扬,精通六种少数民族语言,以高超的骗术一步步获得兵权的史思明自不待言,生命中的“贵人”李林甫,也是万万不能忘的。李林甫以逢迎阿谀之术晋升为帝国宰相,怕儒臣进阶,对他大权独揽形成威胁,以为番将目不识丁,容易控制,故而对安禄山这样的番将倚重有加,任用为边帅,另则,也可以这些蕃将为个人资本,以便能动摇素自己有仇隙的太子李享的地位。

  正是李林甫膨胀的权欲所带来的与其他臣僚的相互倾轧,给了安禄山宽松的外部成长空间,所以,欲实现权力的倍增,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挑起或利用他人对权力的热望。安禄山深谙此道,因此在起兵造反到称帝这段时间,他的人生基本上是成功的。正如黄仁宇先生指出的那样,“称帝后的安禄山,已有将唐朝推翻的模样”,跟随他一起发达的史思明,也来到了人生的顶点。

  开创新局面或许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将这种局面维持下去,就不像传说中那么简单。757年,权力爆棚的安禄山被他的次子安庆绪谋杀于住所之内。赌局中,但凡坐庄的都以为自己永远是赢家,因为他是游戏的操控者,因此,审慎与小心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此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手起刀落,夺了性命,抢了权位,安禄山是这样,安庆绪同样如此。

  史思明闻安禄山死,顿起自立之心,将安庆绪杀死也就成了必然,只是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或许没有想到,自己也会踏上死于儿子史朝义之手的命运,仿佛是多米诺骨牌效应,不久,史朝义也被部下李怀仙所杀。此后的事情,黄仁宇先生已为我们指出:“当时玄宗和肃宗都已相继去世,史朝义传首京师之日已是代宗李豫的一朝,他也是唐代面临这次变乱的第三位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