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28日
街摊。
很低的视角。
漠然却又极其渴望来回行走的不同鞋履能在自己面前驻足,在摆着可怜而又俗气的横幅卷轴前用捡来的白纸板写着:
“用您的姓名作画”。
觑那花红柳绿的被矫饰得面目全非的所谓艺术字,自己都觉得相当恶心。
鲜有鞋或脚在地摊前停顿。人们总是在远处伸长脖子一瞥,弄清楚不过是小把戏后便鄙夷地走开。希望总是与失望成正比。
那偶尔发出喟叹咋舌声的,也不过是年逾花甲的老妇,操着方言相互交流对艺术浅薄得可怜的心得。诸如“那鸟怎么不是凤啊”,“花红得不好看啦”。——坚决不上前搭讪,也不兜揽。因为已经失去了创作的鲜活,用这鱼目混珠的下三滥玩意儿糊弄自己也糊弄顾客。
也明知道稍有层次的人是对种不能称其为艺术的“艺术”不屑一顾的;也明知道那些老妇用跟菜市小贩斤斤计较后省下来的角币换走“画字”,不过就是剪开来糊在门窗上;也明知道再不赚回点儿现钞支付房租,就又要卷铺盖离开这座城市了——可天下哪里不一样呢?这座城市与那座城市,并没有质的区别,都是由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与游手好闲的街人构成,生产着,创造着,浪费着,毁灭着。五十年或一百年后,都在朝着新的生活方式奔去:发明无数机器代替人类从事劳作,而人类又拼命追求工商业联袂营造的伪田园……乐此不疲。
自己不也放弃了对艺术的执著吗?北京郊区一堆堆的波西米亚村,塞满了自以为是的凡·高、塞尚、高庚。呕心沥血用全部生活费买油彩买画布,不停地创造。诡异的黑与惨淡的白,忧郁的蓝与刺眼的黄,霉变的绿与血污的红……没有人能够欣赏。顾客都被裹着斑斓外衣的主义、理论、体系与流派吓住了,那是他们看不懂的思想。他们宁可买陈逸飞的《浔阳遗韵》或是丁绍光勾描金线的傣家女的复制品,甚至是真迹,悬挂在客厅,昭示着经济实力与被大众所认可的品位。
人们其实不需要艺术,只需要成功了的艺术所能彰显的身份与地位。
而那尚不为人知的作品,就沉睡着,十年,二十年甚至近百年,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重现。可这时候,艺术家也许已经成为自己作品的殉葬了。
从另一个角度说,凡·高还算是幸运的,即使是死后他的作品才得到认可且还有商业炒作的成分,毕竟那些作品已得到认可,已在艺术长廊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已经让世人像钻研“红学”那样钻研他的绘画技术。而那些画了几辈子仍籍籍无名的画家与作品,就只有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羡慕那些外国同行。说是同行,其实是自己高攀人家。在步行街地上用粉笔涂抹出圣母像的自得其乐;在广场上浑身雪白装扮成雕像风雨不动的一丝不苟;在地铁站里披一身灯火用提琴演奏着帕格尼尼,而从不往帽子里看到底有多少硬币的悠然洒脱……
没有与金钱挂上多少钩的艺术,就是他们的呼吸。
那正是自己不曾具备也不敢具备的勇气。
极端厌恶又不忍舍弃的字画地摊,比邻的是下岗女工摆的小什物。同样的无人问津,同样是风闻“纠察来了”便慌忙哆嗦着收拾摊铺逃掉,同样是天涯的沦落人。
还穿着唯一一套西装,没有领带,在众多茫然的眼神中,保持最根本的一点自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