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一晚下班后೿严冀还是没有回家的打算೿落日余晖已经完全散去೿被黑暗裹住的严冀静静坐着೿落地窗外是声色犬马的世界೿多少人正在夜色里迷失方向೿找不到归路。r

小小不起眼的门票静静躺在办公桌上೿黑暗中那么不起眼的存在೿却让习惯杀伐决断的严冀犯了难。r

去೿是听从了心的声音；不去೿也是听从了心的声音。r

有些蠢动如野草般在心河里悄然滋长೿分不清是好是坏೿严冀唯一知道的是೿他不喜欢失去掌控的人生。r

他曾经以为೿人生最难以掌控的东西是死亡和病痛೿他只臣服于这两样东西೿但是他现在有些糊涂了೿原来管不住的೿还有人的心。r

严冀望着窗外的灯火人间೿他以为自己看透人生种种೿却原来೿对于有些事情೿他究竟是修行不够೿所以让自己的人生脱了轨。r

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过去೿不知不觉时间已近七点五十分。r

又过了五分钟。r

“我೿夏舞೿舞蹈对我来说就是我的人生೿我准备一生要从事的事业೿除了这个我不懂其他。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优秀的现代舞演员೿为观众献上最艺术的舞蹈೿可是事实是೿我不得不听从父母的决定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这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我面临着选择೿要不为自己的理想抗争೿要不听从父母跳一辈子芭蕾舞೿一辈子都不快乐。”r

“后来我就想೿就这样在人群里看你一眼就好೿就一眼೿谁知道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呢。”r

就这样在人群里看她一眼……就一眼……r

严冀倏地站起来೿拿起桌上的门票೿飞一般冲了出去。r

而办公桌上೿时间正静静指向八点。r

夏舞从青春期开始就不停地奔波于各种比赛中೿比赛一度对于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一样的存在೿从最初的紧张到双腿发抖೿到后来的镇定自若೿或者麻木೿这中间经历了长长的年月。r

那些年月೿不过是像发条橙一样被迫坚持到底೿台下是父母老师期待的目光೿台上是虎视眈眈要战胜她的对手೿个性中的倔强让她不能接受自己成为一个输家೿所以只好看着脚上的芭蕾舞鞋೿眼一闭೿再睁开时೿内心所有的无奈都化成了一种信念：除了做赢家೿她别无选择。r

而这一次೿将是她最后一次穿着芭蕾鞋站在舞台上೿在后台化妆的夏舞心中感慨万千೿而镜中的自己೿一点点感伤正随着淡淡的腮红೿在脸上晕开。r

他来了吗？r

门票会不会没收到？r

收到了会不会选择不来？r

在心里来来回回地问自己无数遍೿最后猛地摇摇头要把那些问题从脑子里甩出去。r

他来೿或是不来೿她都要赢。r

就算赢不了爱情೿她也不能输了自己的人生೿夏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默默地说。r

个人独舞环节೿夏舞排在了五号೿她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舞衣೿头发高高盘起೿舞衣勾勒出她略显削瘦却弧度美好的身材೿她站在舞台边上೿撩开幕布张望舞台下方೿就像小时候一样೿心里明明害怕地要命೿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偷偷望向台下೿想到过一会所有人的目光都将积聚在她身上೿所有的灯光都要追逐着她೿心里那些紧张就会被亢奋取代。r

过去就有老师评价她说：是天生站在舞台上的料೿心里素质非常好。r

这一次೿夏舞的目光没有寻找台下的父母೿她知道他们一定在舞台下方的某个角落安静地等待着她上场೿也不会掩饰脸上为人父母的骄傲。r

夏舞的目光不由自主来回寻找着೿她知道自己看不到台下的严冀೿却忍不住看向他座位的那个方向೿心里是隐隐的忐忑೿和不受控制的期待。r

舞台下掌声雷动೿四号选手的表现非常出色೿她正是夏舞这次比赛最强劲的对手林优然೿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对手೿谈不上惺惺相惜೿却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对手之间相遇总是火药味十足೿恨不得一个眼神就能杀死对方。r

林优然和夏舞之间೿总是淡淡的೿彼此不留联系方式೿小时候遇到的次数多一些೿长大后就只能一年见上一两次೿在舞台上擦肩而过时೿会彼此颔首೿然后会说೿“看你的了。”r

长大后的林优然没有小时候好看了೿再厚的粉也盖不住脸上悄然长出的年轻的痘೿夏舞倒是一直粉粉嫩嫩的模样೿这一回೿两人又是擦肩而过೿然后颇有默契地停下。r

林优然一直是个淡漠的女孩೿见到夏舞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个头೿“两年不见೿我还以为你不跳了。”r

夏舞笑了笑೿大学以后她就不常出现在各类比赛中೿兴许是厌倦了೿所以反而不太能理解林优然这样的人೿从小到大对于比赛的热情从未消退೿就算是留学国外೿国内一有比赛就会飞回来报名参加೿堪称“比赛狂人。”r

“是不打算不跳了೿”夏舞卖了关子೿成功地引得林优然讶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r

“不过不是不跳舞೿是不打算跳芭蕾了。”r

“你说什么？ǿ”林优然顾不得听台上的评分೿还在消化夏舞说的话。r

夏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脸上是如释重负灿烂的笑೿对着儿时就对自己紧追不舍的对手说೿“我终于可以像个疯子一样跳舞了。”r

主持人在台上报夏舞的名字೿轮到她登场了೿夏舞朝林优然轻松地挥了挥手೿轻飘飘道一声೿“再见。”r

这一次过后೿是真的不会再见了。r

“真是个疯子。”r

林优然不可思议地瞪着那个走向台中央的轻盈背影೿终于忍不住破口骂了一句。r

当急匆匆进来的严冀循着仅有的微弱的光线找到自己的位置时೿一不小心踩到边上一位男士的脚೿忙轻声道歉೿“哦೿对不起。”r

而那位脑后梳着辫子೿艺术气息颇浓的男人却只是并不在意೿全部注意力被台上吸引೿专注的表情里携着几分笑意。r

掌声过后೿台上的深色幕布缓缓揭开೿灯光的焦点处站着一个婀娜的女孩೿尽管隔着一些距离೿严冀却知道೿这个女孩有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气质如春日般清新೿却不时散发夏日热烈的香气。r

严冀望着台上的眼神有些复杂。r

然后೿当歌名为Bolero的歌曲响起೿动听的旋律游走舞台时೿全场一片肃静。r

黑夜之上的月之舞台r

舞动着的你如在梦中一般r

心中那深深的伤痕r

请不要再一一去承担r

谁也不会责备你r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r

倾听吧r

那动人的非凡的用脚尖演出的Boleror

舞动吧r

带上你的忧伤去寻找那能够治愈悲怆的地方r

幽暗的屋子里r

被充满的心愿从窗口飞逸而出r

携带着越来越强烈的梦r

无论到什么时候r

都会永远照耀着你r

守护着你r

和你所珍爱的未来r

无论身处何地r

我都会不停的祈求着r

让我守护你r

满是热情又辉煌的Boleror

你绝不会只有自己孤单一个人r

在生命有限的时间里尽情的飞舞吧r

这里就是你永远的归处r

夏舞已经完全沉浸在这首歌中难以自拔೿她用脚尖绝望地跳着೿就连旋转也透出悲怆೿她向虚无的世界伸出渴望的手೿得到的却是一片寂寥೿忍不住连连后退೿而后೿她猛然怔住೿看见自己的月之舞台೿月华笼罩全身೿有人在她耳边蛊惑：跳吧೿舞起来吧೿用脚尖跳出你的Bolero೿这是你永远的归处೿你绝不会孤单一个人。她在蛊惑声中跃然一跳೿而后旋转无数次೿像飞舞的蝶೿即将破蛹而出೿因为这是属于她的黑暗之夜೿月亮将会听到她的祈求೿将那个愿意守护她的人带到她面前。r

台下静默了೿所有人沉浸其中೿他们感受到了台上那只蝶的绝望还有坚持೿而在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之际೿清醒过来೿尔后೿全场爆发出潮水一般的掌声೿为着亲眼所见的精彩绝伦的表演。r

严冀的眼睛幽深如海೿他怔了一会೿才跟随着观众೿慢慢抬手鼓掌。r

此刻他的大脑空白一片೿BOLERO深情的歌声还在耳旁一遍遍回响೿脑中的那个黑衣女孩仍在音乐中翩翩起舞೿如此美好೿如此虚幻。r

然后೿他听到耳边传来略显兴奋的低沉声音೿“她不当小天鹅是对的。”r

是身旁的男人。r

严冀有些诧异地偏过头೿刚巧遇上男人喜悦的眼神೿像是很高兴遇到了听众೿他瞥了眼严冀೿回头望向台上朝舞台鞠躬的夏舞೿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她是个天才。”r

“天才都是用心跳舞的。她做到了。”r

黑暗掩住了男人的脸೿可在如雷的掌声中೿严冀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再回头时೿只看到台上那黑色的蝶已经消失೿她却在空中留下了自己扑扇的痕迹。r

再次看到她时೿已经是亢长的四十分钟后೿当天鹅湖的舞曲旋律响起时೿一只令人动心的白天鹅悄悄靠近王子೿王子惊奇地看到端庄高贵的天鹅慢慢变成婷婷少女奥杰塔೿他们相爱了。互相靠近೿倾听彼此೿而这时魔王出现೿王子发誓将天鹅公主解救出苦难泥沼೿并向她承诺永远不变的爱情。r

严冀静静地看着台上光彩四射的天鹅公主೿他那么一个不爱舞蹈的人೿都已被她的舞姿打动೿原来她没有骗他೿她是真的把舞蹈当成一生的事业在看待。r

台上的天鹅公主美丽高贵೿严冀却忍不住回忆起另一个夜晚೿海边公路上೿白衣女孩随风起舞೿他以为她要消失在风里೿而最后೿她只是对海深深鞠躬。r

这样一个风一样来去不定的年轻女孩೿他总是猜不透೿她给他的೿永远都是不任他掌控的惊喜೿却从不问他愿不愿意。r

出现也好೿消失也罢೿他总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r

他对生活已经没有太多期待೿只希望安静地活着。r

欢笑太多的生活೿就像会上瘾的毒药೿如果有一天突然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r

严冀站了起来೿在天鹅湖的优美旋律中೿决绝地大步走了出去。r

而台上的天鹅公主೿带着对爱情的期待೿正热烈地踮脚旋转着。r

回去的路上风雨交加೿天气预报说今晚是雷雨天气೿春雨来得也及时೿这个城市今年缺少雨水೿干燥的空气总让人心情烦躁。r

严冀回到家೿朗朗还未睡೿在外公外婆的床上滚来滚去೿简直是一团不安分的肉球೿严冀听到吵闹的声音೿步入父母的房门೿老人已经拿朗朗没了办法೿“今晚都看了七八集汤姆和杰米了೿还不肯睡觉೿敢情要做老鼠了。”r

母亲笑೿不过脸上已经显出困意೿严冀把朗朗抱了过来೿抱着小肉球到他自己房间೿在胖球要求下೿继续西游记故事೿这一晚讲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严冀的声音有些沉೿听在孩子耳里೿自然是催眠效果十足೿睡眼惺忪地问೿“舅舅೿孙悟空为什么要打女孩子？”r

严冀看着窗外渐渐大起来的雨势೿合上书说೿“有些女人很可怕೿躲远点总没坏处。”r

谁料唯一的听众朗朗早已酣眠೿小猪一样安静地伏在枕上。r

夜已深深೿严冀却毫无困意೿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然后站在黑漆漆的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r

这时೿短信声却响了起来：到阳台来。r

严冀看着这号码主人的名字೿规规矩矩“夏老师”೿眉头狠狠皱起来。r

却不由自主地挪动步子೿中了魔咒一般೿端着酒杯೿推开二楼阳台的门往下望೿而后೿狠狠怔住。r

此刻站在一楼草地上的夏舞全身湿透೿褪去白天鹅的舞衣೿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黑色天鹅舞衣೿黑色的裙摆蓬松展开೿湿淋淋站在雨中的夏舞真的像是水中的天鹅೿将要起舞在雨中。r

她微抬头仰视阳台上的他೿是热烈的令人不能直视的眼神೿从天而降的雨水淋湿她的发೿雨水从她面颊流过೿要将她吞没೿她却浑然不在意。r

“王子齐格弗里德先邂逅的是白天鹅奥杰塔,೿但他在晚宴上却邂逅了黑天鹅奥吉莉亚೿他最终选择了黑天鹅೿伤了白天鹅的心。我问老师王子究竟爱的是谁೿老师说೿先遇到谁೿就爱谁。我想೿在这点上೿我已经输了……”r

站在阳台上的严冀不说话೿眼睛像黑夜一般深。r

“老师让我演白天鹅೿但我想……我更适合当黑天鹅೿所以೿”夏舞抹了一把遮住视线的雨水೿粗喘着气೿“黑天鹅那段舞೿我只跳给你看。”